你捂着咚咚作响的胸口小心翼翼地问冬益的妻子道:已经报警了吗?冬益的妻子抽抽噎噎地回答道:昨天晚上我没敢报,今天上午我弟弟去报了。你昏昏沉沉地想了又想然后小声地问她道:绑架冬益的人可与你联系了?可对你说了些什么话?她当即泪落如雨地回答道:他们昨天夜里就打电话来了,要我赶紧拿二百万去给他们赎人。你吞吞吐吐又期期艾艾地言道:我以为,拿二百万去换冬益应该很值得。她嗷地一声嚎啕大哭道:拿多少钱我也愿意啊,可问题是现在怎么也联系不上冬益了,他的手机从今天早上起就突然关机了。
暗夜沉沉。哭声阵阵。你最终还是拖着疼痛的左膝走出了冬益的别墅。你都记不起来你是如何才能够走出冬益的别墅的。待你的大脑稍稍有些萎缩稍稍有些清醒的时候,你发觉你的双脚已经是站在了那汪北湖的岸边了。是呀,应该有好些日子没来这湖边站上一站了。循着路灯随便地看过去,这北湖的水依然是那么地温顺那么地清澈。温顺又清澈的水面上也依然有那么许多光溜溜又滑溜溜的小鱼在自由自在地游荡和嬉戏。你恍惚记得,有一次,你与那春雨携手并肩站立在这湖边观景之时,那春雨曾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游来游去的小鱼问你道:老师,这些小鱼是否就是庄子笔下的那些自由而快乐的小鱼?你故作很文雅很矜持地回答道:春雨,你要明白,那庄子本来就不是一个什么具体的人,他本身就是一种自由和快乐的化身。春雨闻言不禁大笑道:老师,你知道吗,我春雨也是一个自由和快乐的化身呢!
夜色正浓。夜色无边。你蓦然发觉,站在这北湖的岸边,你已经无路可走了。你只得垂头丧气地坐在了北湖的身边。已经是明明白白的夜晚了,湖水中晃荡着一盏又一盏的昏黄的街灯,那些街灯似乎离你很近,近在咫尺,又似乎离你很远,远在天涯。有那么一个迷迷糊糊的瞬间,你惊异地发现,原先在水面上嬉戏玩耍的那些鱼儿就像约好了似的悉数从你的眼眸里消逝了。你看着空空如也的湖面终于鼓足了勇气,终于掏出了手机,也终于拨出了一个号码。那是你一个中学同学的手机号码。他混得显然很不错,在市公安局工作,据说还担当着一个相当于副局长的官职。一月前你出差到市里参加一个由市文联主办市作协承办的讴歌新时期共产党员先进性的创作研讨会议,中午吃饭的时候不知怎么地就与他坐在一起喝酒了,又不知怎么地就与他在酒桌上彼此都梗着脖子瞪着眼睛闹翻了。你当时还曾气愤不已地当众对他吼叫道:你给我记着,从今往后,我们就不再是同学了。
有点出乎你意料的是,你拨出的号码很快就有了回音。你的那位中学同学在电话里十分亲切又十分坦诚地对你说道:我不想瞒你,我也不会瞒你,冬益被绑架的案子就是由我负责侦破的,我实话对你说,这个案子确实不一般确实很棘手。你赶忙追问道:如何的不一般如何的很棘手?你的同学显然是犹豫了一下之后才慢慢腾腾地回道:根据我现在掌握的一些情况来判断,这决非是一般的普通的绑架案,据我推测,种种迹象表明,你的那位朋友现在应该是凶多吉少了。你急忙冲着手机大叫道:你胡说!你胡扯!你的同学却静静地低低地言道:我没有胡说,更没有胡扯,我之所以告诉你实情,是因为我们是老同学和老朋友。你怔了一怔然后木木讷讷地问他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你的同学回答道:我对你说的都是实情,我只希望你不要把我刚才对你说的话告诉冬益的妻子。你停顿了几秒钟之后发自肺腑地对着手机言了一句道:谢谢你,老同学!
你摁了好几下才终于摁停了手机。你下意识地摸了摸仍在疼痛的左膝,然后你摇晃着身躯找了一条冰凉的石椅子坐下了。坐下后你才恍然发现,那路灯摇曳下的粼粼的湖面之上,其实还是有着许多摇头摆尾自怜自惜的小鱼的。不仅是有小鱼了,就在你的身边,就在你的周围,那一片草地之上或是一丛树木之间或是一处阴影之内甚至就是在你二目的睽睽之下,几乎都无一例外地摇曳着成双成对的像湖中小鱼一般的男男女女。想当初,你与那春雨不也是在湖边的草地上或树丛间或阴影处互相拥吻着摇曳的吗?
七(1)
你还能做些什么呢?你又能往哪儿去呢?你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却又似乎被什么东西充盈得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你呆呆地坐着,呆呆地坐在北湖的岸边,看湖面上摇曳的小鱼,看湖岸上像小鱼一般摇曳的男女。是的,那春雨曾饱含深情地站在湖岸上幽幽地对你说过:老师,你就是岸边的一位游客,我就是湖里的一条小鱼。
你突然坐不住了。你觉得自己应该要去做些什么了。于是你就挣扎着弓起了腰板。因为在石椅子上坐得太久,石椅子上又是那等的冰凉,待你好不容易地直起身来之后,你浑身上下好像已经没有什么知觉了。等你感到你应该还是有一点知觉的时候,你发觉你已经又坐在了一条冰冷的石阶上。这石阶比那石椅子确实要冷得多。从这条石阶上朝下面观望,可见到许许多多不知名姓的男男女女依然在那条既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跑道上不知疲倦地奔跑着。哎呀呀,你已经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市体育场了。是啊,这偌大无比又空旷无比的市体育场,你又如何能轻易地忘怀?
那是春天的一个夜晚,秋平刚刚被提升为副科长后没多久。秋平喜滋滋地告诉了你,你急忙喜滋滋地赶来看望秋平。这还是你第一次专程从县里赶到市里来看望秋平。一番觥筹交错之后,秋平特地把你带到了这个体育场双双地坐在了石阶之上。秋平看着眼下跑道上那些乐此不疲的锻炼者极其认真极其投入地对你说道:我以为,人生的真谛,不在乎你是否终日地忙碌,而在乎你终日忙碌的事情是否有意义是否有价值。你立即便用赞赏和恭维的语气回答他道:你说的太好了,你说的应该是真理啊。
那是夏天的一个夜晚,冬益辞去公职后刚刚赚了第一笔小钱。冬益乐呵呵地通知了你,你赶紧乐呵呵地赶来看望冬益。这是你第一次专程从县里赶到市里来看望冬益。一番推杯换盏之后,冬益也特地把你带到了这个体育场双双地坐在了石阶之上。冬益看着眼下跑道上那些乐此不疲的锻炼者异常严肃异常铿锵地对你说道:我认为,人生的真谛,不在乎你是否整天地奔波忙碌,而在乎你奔波忙碌的事情是否有意义是否有价值。你立刻便用赞赏和恭维的语气回答道:你说的太好了,你说的应该是真理啊。
那是秋天的一个夜晚,虽然距你与春雨在市民族小学大门边巧遇之日已经过去了数月之久,但是,巧遇时的那场迷离的大自然的春雨却依旧还在你枯萎的心田里飘飘洒洒着。你裹着夜色秋心荡漾地坐在了市体育场上方的一横石阶上。一分钟不到,那春雨就从一方黑暗中踽踽地走出然后很是欣然很是自然地依偎在了你的身边。这是你第一次专程从县里赶到市里来看望春雨。说是你来看望她,其实你是应了她的约定。春雨主动约你见面了,你自然没有任何的理由拒绝。你随口对着妻子撒了一个谎就如风如火地赶到了市里。在那个秋夜,春雨也是看着眼下跑道上那些乐此不疲的锻炼者轻轻柔柔地对你说道:我以为,人生的意义,不在乎你是否不停地忙碌,而在乎你是为谁忙碌,你忙碌得是否很快乐。你当即便如小鸡啄米似的一个劲地直点头回道:春雨啊,你嘴里说的和我心里想的是一模一样啊。
不难看出,春雨嘴里所说与秋平冬益口中所言不尽相同,而你回答春雨的话语和你回答秋平冬益的话语就更是大相径庭了,所以啊,与之相辅相成的是,你和春雨双双坐在市体育场上方石阶上的情景就与你和秋平冬益双双坐在石阶上的情景大不一样了。你与秋平冬益坐在一起的时候,你与秋平冬益的目光都是一律朝着天上那迷蒙的夜色或是一致朝着地上那迷蒙的人群的,而你与春雨坐在一起的时候就不然了,你没有心思去看天上那迷蒙的夜色,她也没有心情去看地上那迷蒙的人群。你只有一门心思去看着她,她也只有一种心情去看着你。你火辣辣的目光和春雨灼热热的目光互相交融互相燃烧在彼此的眼眸里。所以你左手的五根手指和春雨右手的五根手指就紧紧地扣在了一起死死地攥在了一起,扣得彼此的手心里居然冒出了一层层的热汗攥得你太阳穴处的一根神经都在止不住地搐动。搐动得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你就不无多情地抚摸着她随意披散的长发悠悠地对她言道:你知道吗,在我的眼里,你的长发就是一首诗。她幽幽然地回道:你说的没错,我的长发就是一首诗,是一首唐诗。她忙又跟着补充解释道:我看过你发表在日报上的一篇文章,你说你无意中从学校的池塘里捞起了一根水草,便是捞起了一首优美的唐诗。她诗意如此又情意如此,当时的你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你只能别无选择地像欣赏一首唐诗般地将她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里用心地欣赏动情地咂摸了。
你与春雨的第二次拥抱就是在那北湖的岸边了。那当然也是在一个夜晚。你应该还记得,春雨那晚上好像特别地激动特别地兴奋,始终在絮絮叨叨不厌其烦地说个不停,你几乎都找不着一丁点插嘴的缝隙。诚然,她那晚自顾自地说了许许多多的话语,你也努力地想把那些话语都珍藏在你的心间。你记得最为清楚最为深刻的一段话应该是她与你分别时候所说的那几句话。因为她在那几句话中郑重地提到了她已然故去的那个男人。她泛着晶莹的泪花这样对你说道:其实他是一个很好的男人,至少对我是很好的,为了治好他的病,我一个人去过南京去过上海,我还准备到北京去,可最终还是没有用,他还是丢下我走了,他也没有怨我,只是放心不下我,在他临终前,他直直地看着我,我抓着他的手向他保证,我向他保证,三年之内,我不会去找别的男人。你听着听着有些震撼了,也就紧紧地抓住春雨的手颤颤地摇晃道:你说的很好,你做得很对。
然而事实是,春雨说的虽然很好,但却并没有做得很对。时隔不多久,你对妻子编了一个谎言之后就又偷偷地来到了市里与春雨进行第三次的拥抱了。这一次的拥抱与前两次的拥抱迥然不同。一是地点不大相同,二是结果大不相同。你与春雨的第三次拥抱是在她的卧室里。她的卧室是在楼上。楼上的空间一如楼下那般地狭窄。她的那张不很宽大的双人床几乎要占去了她卧室面积的一多半。只不过,你与她一开始也并不是就在她的双人床上拥抱的。那样的一张双人床也许很难点燃起你体内如火山喷发一般的能量和激情。你感觉如此,春雨似乎也如此感觉。所以你与春雨相拥之后激情澎湃的分分秒秒就几乎全是在她卧室的不太平整的木地板上燃烧的。燃烧得太过旺盛了,以至于待激情刚刚消融之后,你竟然不服老地一手托着她的香肩一手托着她的香臀硬是将她绵软酥柔又热汗涔涔的躯体一步步地抱到了她的双人床上,尔后,你便与她相拥相卧在床的一角,脉脉地交流着彼此的眼神,温馨地聆听着彼此的心跳。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七(2)
你似乎终于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你也终于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朝着何处去了。于是你就坚强而又顽强地从冰冷的石阶上站直了身体,义无反顾又责无旁贷地迈动了你的左膝。无尽的夜空里,无边的黑暗中,你始终疼痛的左膝指引着你的方向。是的,你现在的方向很明确,就是那所民族小学。而且,你在迈动左膝的同时还倏然地滋生出了一种明明白白的预感。你预感到,那个春雨,此时此刻一定不在别处,而是就呆在她那狭小而温馨的家里。
你走得很快。快如飞翔。就要到了,就快要到了。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地熟悉那么地亲切。这条通往民族小学大门的道路,那道你与春雨不期而遇的民族小学的门栏。还有那条通往春雨家门的仿佛是戴望舒先生笔下的江南雨巷一般的小巷道,还有,还有在过去的岁月里春雨曾不止一次地故意为你留下的虚掩着的她家的那道暗绿色的防盗门。一切的一切,你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即使是用黑纱布罩起你的双眼,你也能不差分毫地从民族小学的门栏边一直摸进春雨家的防盗门一直摸到春雨的那张不很宽大的双人床上。
然而,你终究是失算了。因为有一幕令你感到异常熟悉却也异常陌生的景象无情地展现在了你的眼帘中。一眼看过去,那扇暗绿色的防盗门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发生变化了的是防盗门之外地面上的一番景象。虽然已是暗夜沉沉,虽然校园内路灯的光芒很是昏黄很是虚幻很是捉摸不定,但你的双眼却真真切切地看清,就在那防盗门正前方近在咫尺的小道之上,已然鲜明地铺陈着一层杂乱无章的红红白白的纸屑。那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纸屑,而是专门用来庆祝庆贺的鞭炮屑。那红红白白的鞭炮屑,鲜红如血,惨白如雪,与当年那个夏眉结婚时的那家酒店门前的景致几乎一模一样。
也真是巧了,就在你的左膝突然一阵剧痛令你感到有点天旋地转的那个当口,有一个与你年龄相仿的中年男人哼着一首轻快的小曲打你的眼前一晃而过。你赶紧稳住心神紧走两步追上那个中年男人很是客气地打听道:请问,春雨老师已经结婚了吗?中年男人顺口回答你道:是的,春雨老师是昨天结的婚。你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又急忙掏出一只烟来塞在那个男人的手中。你一边为那男人点火一边轻轻地问道:春雨老师的爱人是谁啊?那男人很是热情地告诉你道:是春雨老师的一个同事,听人说啊,他非常执着非常有毅力,整整追了春雨老师三年才终于追到了手,想来也真是不容易啊。说罢,那男人就吐着烟雾迈着方步从你的视线里消失了。你一时突然有些犯傻,竟然掏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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