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先是有些意外,若是未有记错,方才进去的那两个丫头当中有个很是面熟,想来师哥前几回出诊皆是为了给她看病。“我瞧你并非是贫寒女子,怎么不住自个家中,偏偏要不顾名节的住进这里?可是别有用心?”
红花一字一句皆饱含着怒意,若说她今日前还盼着能与师哥这所谓的远房表妹相处融洽,可眼下一见了她的面,她心里除了满满的厌恶与嫉妒之外,再无其他。
佟姐儿叫她这番话问的面红耳赤,十分羞恼,罗妈妈已经阴了脸,正待开口说话,却叫佟姐儿细声岔了过去。“我无父无母,眼下除了依靠表哥,实在别无他法。”
佟姐儿说着一双美目便觉辣起来,眼眶里一瞬便盈满了泪,红花自认不会上了她的当,还待开口,眼角余光却瞟见师哥不知走哪处步了进来。心下不由冷哼一声,咬紧红唇扬手“啪”的一声撇下算盘,头也不回便入了后院。
陆叙此番才露面,并非是他另有其事,实际方才他一直在她身后不远处跟着,就怕她头一次出门生了意外,又不好走在一处,因此只能隔着距离一路随她进来。
方才未进来之前,远远就瞧见她的身影,不难猜出发生了何事。红花离去,他未置一词,而是与她离了几步距离说道:“我这师妹向来性子爽利,说话直接,她心眼不坏,却是嘴皮子有些厉害,莫要同她计较。”
佟姐儿转过头来看他一眼,陆叙面上显出一瞬的疼惜之色,之后立刻恢复如常,佟姐儿何其敏感,自然叫她捕捉住。因而细声说道:“我自小未怎样接触过人,方才那位姐姐的性子,亦是我头一回见着的,心里正很是稀罕,只盼日后能与姐姐相处的好……”
见她未放在心上,陆叙不由点一点头,“且先进去瞧瞧。”
佟姐儿嗯一声,随着罗妈妈跟在其后,入了后院。
院子里掌了灯,灯火通明的,佟姐儿一眼望过去,不由微微张大了小口。“怎么这样有趣?”这语气里都含着欢喜,罗妈妈紧跟住她,陆叙走在前头推开了虚掩的月洞门,转身便见到她嘴角抿着笑意,一双灵秀美目像是瞧稀罕物一般瞧着这处小院,不由跟着扯了扯嘴角。
平安如意两个早到,这时间正在屋内归置东西,听着屋外的动静,便一同出来相迎。
既是一切妥当,陆叙便道一声辞准备离开,佟姐儿心弦一颤,想也未想便唤了出口。“陆大夫……”
步上月洞门台阶的一脚一时顿住,陆叙不由缓缓转过身,“何事?”
他语气神态一派平淡如常,佟姐儿却是往前迈一步心房便狠命撞/击一下,待真的走近了他跟前,又没了胆量抬起头,只好微垂着脑袋,小力绞着手中的绢帕,语声柔的似是能滴出水来。“谢你……”
陆叙面上平淡,手心里却是变得有些湿润,并未多作停留,“锁好门。”
佟姐儿声音细若蚊蝇,轻轻嗯一声,亦是步上了台阶,手上合着门,眼睛却是一路尾随着他的背影。
罗妈妈三人静立在一旁看了这许久,眼下见人都走了,姑娘却还有些魂不守舍,又是无奈又是心酸地走近将她拉进了屋,房门自是由着丫头去上锁。
罗妈妈正想叮嘱她几句,却见姑娘已是面露倦色,知道是今日忙了一日,身子想是被累着了,便只得温言道:“姑娘可累?床榻已经铺好了,先去上头躺一躺。”
佟姐儿点了头,倒在榻上便闭了眼。
☆、第四六章
翌日早间,佟姐儿醒来的稍迟,睁开眼睛透过床帐便知屋外已是大亮。正房分一大间与两小间,大间里面又分前后内室与外室,内室自是用来安寝的,外室的作用便有些广泛。
一是平日若来了熟稔之人,权可当作会客厅来使。二是可用来做饭厅。
罗妈妈几人想是早已经起来,动静不小,想是还在整理昨日未归置妥的物件。这般想着,佟姐儿便自行套上鞋落了地。
罗妈妈正整理着衣物,姑娘这些衣衫裙子俱是丝绸制的,压在箱笼里时辰久了定要起褶子,昨晚上夜深,动静不好弄大,便未整理。因而到了次日早间便赶忙开箱子一一捧出来,该挂在架上的都挂起来,该摆放妥的也尽都摆放好。
罗妈妈这里整理着,便听见动静,回头就见姑娘已经自个起了身,她忙合上衣橱,几步走近前。“姑娘起了,可饿了?叫平安去厨房里看看都有甚个吃食。”
“未。”佟姐儿蹙一蹙眉,在镜台前坐下,自行拿了梳篦顺起发来。“昨日未洗身子,去看看可能叫送些热水来,我要洗了身子换了身装束再过早。”
“大清早的还是先填了肚腹再洗罢。”罗妈妈摇着头,不赞同地道,“过了早,便叫丫头去烧水,暂且忍上一忍。”
“那便现下就烧起来,我用完了早饭就可洗。”佟姐儿叹一口气,自镜台前站起来,如意已经走近前,引她至净房漱牙净面。
待二人走净房出来,平安已经端来早饭,摆在桌上的是一大碗清粥并一碟子馒头。平安朝着几人努一努嘴,“这是咱们四人的份。”
罗妈妈凑近一看,竟是连个配菜也无。“这伙食也太差劲了些,这样看来,改明儿咱们还须另开灶头。”说话间,已是盛出一碗送到姑娘面前,“姑娘多少喝一些,一会子叫平安把些银钱给他,改善一下咱们的伙食。”
“甭提了,那个大胖子可是小气的很,先前还只得这一半的粥。”平安面上气的发红,“我瞅着咱们初来此地,便未想招惹事端,心里压着气端起便要走时,还是那小瘦子插了一句,知道咱们是主仆四人,这半碗怕是不够份,因此才给又添了一半进来。”
“小点声!似你这般嚷嚷着哪个还能听不见!”罗妈妈面色难看,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暂且忍着!莫要给我惹是生非。”
“是是是!”平安一连道出几个是来,眼看着罗妈妈就要发火,如意赶忙抱住她的肩一路推进了二人共用的耳房。“姑娘跟前,你还任性!”如意亦是一脸的难看,挨着她在榻上坐下。
“这事又不怨我!”平安犟一句,眼眶已经红起来,“回回都拿我出气,就未见她对你大声说过话,合着我就是天生该受她的气!”平安抹着泪,越想越伤心,索性一下扑倒在被上呜呜哭起来。
如意见此,不免叹一口气,心里存的一点气性登时化成了无奈。凑近了,拍着她的肩道:“妈妈怎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平日里骂我的时候还能少?只是你未瞧见罢了,眼下咱们初初来此,叮嘱你两句也未有错……”
“你出去,我这会儿不爱听。”平安动动肩膀,要将她的手抖开,趴在被子上瓮声瓮气道,“快出去,别叫姑娘担心。”
如意无奈,只好妥协。“一会儿早些出来,还须为姑娘去烧热水。”自是听不着答复,如意只好掩门离开。
饭厅里罗妈妈面色已然恢复如常,佟姐儿执着瓷勺喝了小半碗的清粥,那馒头她是怎样也下不了咽,罗妈妈怕她吃不饱,只得对半撕成几块扔进粥里泡的软发了才叫她吃。
强撑着用完一碗,罗妈妈知道不好吃,便未再劝她。见如意过来了,便叫她俱端到耳房去,“用完了早饭,便去厨房里看看,烧些热水送过来。”
罗妈妈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担忧平安饿坏了肚子,如意自然明白,因而端了早饭进屋,便在平安耳边说道:“你瞧,妈妈可不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嘛,怕你饿着了肚子,这不便命我送了早饭来。”
平安便是个马虎性子,前一时还生着气,后一刻就似全忘了一般。她跑到盆架前拧了湿帕子擦了把脸,才来到支在正中央的圆桌前,也不出声,拿起馒头便狠狠咬一口。
如意见她这般,便知已是无事。
……
陆叙今日未来,佟姐儿几个不知,红花却是知晓。她心里稀罕着他,便是连他哪日去学里,哪日在家都能给算的清清楚楚,今儿个便是要去学里的日子。
医馆里已经沉寂了好些日,红花师叔近来心气不顺,终日里阴沉着面,闹得两个原先就怕她的巴豆与枳实,现今越加提心吊胆起来。
他两个并不傻,自然知道师叔因何而不悦,无非就是后院里才入住的那几个,三个仆婢自不用说,定然是那为首的姑娘了。
昨夜里他两个虽是早被师父赶到屋里去待着,可不妨碍他们好奇心重,躲在窗缝儿后偷偷瞅了几眼。那姑娘的容貌也是叫他两人看了个干净,竟是这般惊为天人,往日他们只觉师叔已经顶美了,如今见了这一个,才知还有比师叔更美之人。
两人平素虽爱闹架,可关键时刻还是团结一致。
夜间睡在榻上,难免嘀嘀咕咕起来,要说巴豆为人马虎大意,必是还未看清院中几人的心思,可这枳实却是个小机灵鬼。他早看出来红花师叔是喜欢师父的,而师父不知是真的尚未察觉,还是一味只作不知。
自腾屋子那日开始,他便心下有疑,师父这又是置榻置铜镜,穿珠子挂帘子,整的屋子一水儿的女人味道,他便猜出定是替一位女子布置的。
猜测了这几日,到了昨日总算是叫他瞧见了,那女子生的那般美貌,师父虽然举止神态与往日相差不多,可那给他的感觉就是不对劲。
这些个念头想法,他可不敢同巴豆说了去,就怕他一未能守住口,回头声张了出去,叫师父知道了,定然无有好果子吃。
他只暗里将这事记下,思着日后再观察观察,今日早间一事他亦是知情,这巴豆从来就是最听红花师叔的话,人家几个初初来此,头一日早上便给人下马威与难堪多少有些不合适,且师父走时便是交代了,要好生照顾里头之人。
厨房里的事,自来就是巴豆在管,昨日师父走前给了他二两银子,当时他人就在一旁,师父吩咐的话亦是叫他听得一清二楚。今日这个无脑子的就得罪了人,回头要叫师父知道了,定然有他好看的。
枳实坐在厨房里啃馒头,小桌上摆着几样配菜,他先是给馒头中间开了条缝儿,再执了小勺子塞进几勺又辣又脆又有味的小菜,两面一压就大口啃起来。
巴豆正自外边回来,他方才去给红花师叔送了早饭,见枳实一人坐在小桌前吃的不亦乐乎,不免咒骂一声。“你个懒货给我留着些,吃吃吃,全叫你啃完了我吃甚!”
巴豆撂了托盘,便一下在边上坐下,两手一伸就叫他一并抓尽,不过片刻功夫桌上碗碟便就见了底。填饱了肚子,拿袖子一抹嘴,又同枳实诉起苦来,“方才师叔又训我了,下回你去送饭罢,叫你也受受气。”
枳实原不愿搭理他,听了这一言,忍不住开口:“你不是向来最听她话的吗?她叫你做甚你便做甚,甚至连师父吩咐的你都敢违背。”
枳实没有好气,巴豆听完面上却有些子发红,梗着脖子,“哪时违背师父的话了?你休要胡说,不过是叫她少吃一点,这有错吗?红花师叔说得对,她们便是在这白吃白住的,给她吃便算不错了,哪里还有这般多的要求。”
“你个憨货!”枳实已经气急跳起来,“昨日师父没给你银子?怎样吩咐的你就忘了?你可得想清楚了,回头要是叫师父知道了,我可不会替你求情!”
枳实嚷嚷完这一句,便怒地离了厨房。巴豆摸一摸鼻子,站了老半晌,一言未发,实际他这心里还是有些发虚的。
枳实吃完饭便拍了屁股走人,巴豆边收拾碗筷边气哼哼暗骂。
等平安送了空碗空碟进来,见他这一副嘴脸,还只当是在骂她,她心中有气,动作便重了一点,“啪”的一声将托盘搁在灶上,听这声响,巴豆才察觉出厨房里进了人。
平安虽为奴婢,可在纪府时除了伺候姑娘,旁的粗活都从未做过,因而算是一路养尊处优过来。到了青州,院里也是置了仆婢,砍柴烧水这等事自然轮不到她来,今儿个为了不求人,她便自己动手来做。
巴豆站在一旁颇有些不知所措,人家到底是一个姑娘家,不久前得罪了她,现下对方不主动开口,他自然没好意思出声。见她挽了衣袖刷起锅碗来,心下还有些觉着过意不去。
平安看也不看他,刷完了锅,便提了水桶要去院里打水。
巴豆小眼睛一路随着她走,见她打了老半天才打上来半桶井水,一路上还晃晃悠悠洒出来不少,近了灶前便只剩下一口。到底瞧不过去,便开口相帮。
平安不蠢,有人愿意效劳自然再好不过,面色亦缓和下来。
巴豆再提了只桶出来,寻出扁担来回四下便倒了满满一锅水下来。却是用的边上那口锅,巴豆合上锅盖道:“这一个未沾过油,就是用来烧水的。”
☆、第47章 脚崴了
距那日晚上之后,迄今已过去好些时日,期中皆未再见过他的面,佟姐儿原以为住进来之后能与他相见频繁,如今看来,却是想的错了。
住在此地虽是晚间再不必似以往那般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可除了这一样好处之外,目前为止再无其他好处。
先不论他那嚣张蛮横的红花师妹,便是他的两个徒弟也是心中很不待见于她,佟姐儿越想越有些不是滋味儿起来。
当日要将她接进来住的人是他,可除了入住那一日,之后便未再见过他的面,冷落搁置了这么些时日,期中未来看过她一回,这样的落差实在叫她心中有些难受。
“姑娘且莫多想,陆大夫许是真的抽不开身,眼下这秋闱就是转眼的事,定是专心读书去了。”罗妈妈见不得她难过,走近前摸了摸她的乌发,“既是已经住进来,只要他肯来,那咱们就能想着法子见他的人。”
这个道理,她何尝不知,只她却不这般认为,这人再是忙碌,只要有心,那万事皆成。说到底,还是他心中无她,不然为何将她晾在一旁这许久,期中都不肯抽空来看她一眼。
思到此处,佟姐儿不由咬紧唇瓣,心中涩意渐浓,身子倚在窗前,眼睛却不知望去了哪处。
难道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从来都是别个迁就她,甚么时候成了这个样子?说她不自负,有时却又有一些,这陆叙此人怎就这般叫她捉摸不透,他若是于自个无意,那为何处处替她操心?若于自个有意,可又为何这般忽冷忽热?
“好了好了,想多了伤身子,晌午之后必然犯困,快去榻上歇息罢。”罗妈妈无奈至极,暗道这陆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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