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好孩子,快起来。”周氏一个眼神示意,大丫头柳红并紫霞便一同扶着佟姐儿起来,周氏方又道,“快来瞧瞧你的表侄女儿。”周氏话一道完,便有一个丫头上前,怀里便抱着一个婴儿。
这丫头却是杜氏的陪嫁丫头,佟姐儿还不及同大表嫂见过礼,便被周氏拉着去瞧那女婴。“大姑娘才满月不久,名字还未取呢,你舅舅道她是个早产儿,恐名字大了留不住,如今便只能大姑娘大姑娘的唤着,待满了周岁,才给取呢。”
周氏卸了护甲,伸了指头点点她粉嫩的小脸,大姑娘才醒来喂过奶水,眼下正是有精神的时候,周氏伸了手指头逗她,她便张了小嘴哼哼起来,两只小手一包便将周氏的手指头放进嘴里吮起来。
周氏笑个不已,连忙抽出手指头拿着帕子揩了揩,“这孩子却是与你一般,自娘胎里便带了病出来,如今也是善缘,叫她投在了咱们纪家,刚出生时便似个猫儿一般,如今这一身肉嘟嘟的软肉,却是出来了才养起来的。”
佟姐儿原还想着伸手摸一摸大姑娘的小脸,眼下听了周氏这一言,伸到一半的手不由收了回来,面色微有些难看起来。“我娘是怀我时不幸跌了一跤,费了大力才保住了我,难道这大姑娘的生母亦是产前跌了跤的?”
佟姐儿心里不悦,她再是如何落魄,也不能叫周氏这样贬低。大姑娘到底是丫鬟肚里出来的,周氏将她二人归到一类,不说一门心思想着打压她,单说这一番话,便是对死去的小姑子极为不敬。
一想到死去的娘亲还要叫人这般作践,她心内便难受起来。周氏看她一眼,观她面上微微发白,心里便是瞧不起她这一番做派,也不得不由她先回院里歇息,众人方散去。
平安如意一左一右扶着姑娘,她几人走在前面,后头跟着几个抬箱笼的丫头。
“姑娘且忍着,左右咱们是居不久的。”周氏面子功夫做的极好,早在纪大爷启程前往青州接佟姐儿时,她便吩咐了丫头将她居的碧霄馆好一番扫尘除垢,之后更是隔日便命人进来打扫。
入了屋,佟姐儿便坐在软榻上歇气,听了罗妈妈这声劝,心里倒是好受一些。“不知他去了哪里?”三人一听,便知这是在忧心陆大夫了,罗妈妈低着声道,“陆大夫瞧着便是个有主意的,姑娘眼下该以调养身子为重,莫再为旁的劳心费神了。”
梳洗沐浴一回,佟姐儿便到榻上小憩,她几人近晌午时分到的纪府,眼下时辰一晃,便快至晚饭时间。佟姐儿早醒过来,叫丫头扶着梳了头发,再换身了衣裙,正坐在桌前喝水,小丫头便进来传话。“姑娘,大奶奶来了。”
大奶奶便是杜氏,佟姐儿听了这声通报,连忙搁下了水杯,“快请。”
片刻后,杜氏笑盈盈步进来,佟姐儿已经行至门边迎她,面上亦是含着笑意,“方才未能同表嫂见礼,还望表嫂莫怪罪。”
“不怪不怪。”杜氏一把握住她的手,二人半扶半搂地走到软榻边坐下,“总算将你盼回来了,你也不来封信于我,我原先是思着主动写封给你送去,可有回却是听见太太同老爷道,说你怎地没了音讯,我这才打消了这主意。”
“叫表嫂挂心了。”佟姐儿抿抿粉唇,笑了一笑,“我是一心想着遵循大夫忠言,他让我莫叫杂事搅了心神,我便不敢写信与你们来往,就怕勾起了相思之情。”
杜氏原还有些埋怨她不懂事,听了这一言,心下却又是心疼起来,拍着她的小手道:“眼下你回来就好。”杜氏不免叹一口气,“……你二表哥已同那芳姐儿定下亲事,你这般年轻貌美,日后定还会有好的……”杜氏略有些安慰不下去,只再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意料之中的,佟姐儿心里虽是刺痛一下,可也只是一下而已,见杜氏像是真心为她,不禁释然地笑一笑。“芳姐儿模样俊,身骨好,配二表哥最好不过。”
杜氏满以为她是强颜欢笑,心里疼她,便再劝起来。“你大表哥几个走得近的同窗中,倒还有两个尚未说亲,你个姑娘家只管好生调养身子便是,婚姻大事自由你表兄同舅舅操心,定不会叫你委屈。”
她这一番话道出来,佟姐儿狠狠吃了一惊,连忙急道:“不可!”杜氏蹙了眉心,以为她还放不下小叔子,还待开口,佟姐儿便先她一步道,“这事急不来,眼下我这身骨不好,还想再候个两年。”
佟姐儿稳下来,慢声细语同她解释道,杜氏观她面色不似作假,方松一口气。“自然急不来,姑娘家闺誉最是重要,我只叫你大表哥观察观察,自不会傻到自降了咱们纪家姑娘的身份。”
她这是还未放弃,佟姐儿一时不禁红了小脸,她的闺誉早就在暗地里没了,招惹上一个陆叙已是够了,如何还敢再去招惹其他人。
思到这里,越觉对不住陆叙,拉住杜氏的手还待说,杜氏便肃了面孔,抢先开了口:“好了,未说就一定定下了,不过先替你留意着。”
她既这样说了,佟姐儿便不好再多做推拒,免得叫她起了疑心。杜氏来不光只叙了回旧,今日佟姐儿回来,周氏为着讨得纪老爷欢心,便叫杜氏着手布置晚宴,权当替她接风洗尘。
纪老爷白日不着家,近了傍晚方回来,他听得长子已经接了佟姐儿回来,面上便生出笑意来。又听周氏道已经备好了晚宴,只等老爷回来,心下便更是满意。
既是家宴,便未分男席女席,一家人在八仙大圆桌前依次坐下来,食不言寝不语,安安静静用过晚宴,纪老爷才唤佟姐儿跟他进了书房。
他舅甥二人离了席,众人便也散去,周氏行在道上,身边跟着珍姐儿,她这几日都不曾有过好脸色,周氏如何不知她心内那点小九九,斥了她几回皆是无用,眼下母女二人走在一处,到底又忍不住道。
“你也是瞧见,你爹爹疼她的紧,近期内可莫再去招惹她,回头娘便替她说个人家,赶早定下来了事。”周氏说道,珍姐儿面上一瞬多云转晴,她睁着杏仁眼儿,抱着她娘的手臂使劲儿摇起来,“娘要为她说哪一家的?可别比得珍姐儿好了去!”
幺女也是将要出嫁的,如今竟还似个孩童一般,周氏一时又是欢喜又是忧心,捏了捏她的小鼻头,到底笑起来。“她算个什么东西,哪能越过我的珍姐儿去。”珍姐儿闻言,便一下心情大好,一路上嘴角皆翘得高高。
☆、第六二章
纪老爷之所以独唤佟姐儿同他入了书房,便是因着心里有愧,当日妹妹妹夫相继离世时,便是他亲自接的佟姐儿进府。
妹妹在娘家时,便是老太太如珠似宝的养大,妹妹既已离世,老太太自是伤心欲绝。
老太太终日里不肯进食,把一家人愁得不行,劝也劝过,大夫也是请了数回,硬喂着下去竟还给吐了出来,一家子实在无了法子,眼见她老人家日渐无了生气。背地里哭上几回,只当这是要去了,哪知一个雨夜里,老人家半夜突然被惊醒。
醒来了甚都不说,只嘴上一个劲儿念着“宛玉宛玉”,他一听便知道这是佟家那个外甥女儿,当即便似揪住了救命的绳索,连夜便命下人备马,当夜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平州。
来回途中几乎是未能喘上一口气,待将这小宛玉带回纪府时,小人家已是奄奄一息同个刚出娘胎的猫崽儿似的,老太太在榻上躺了数日,本也是手脚无力,脑袋混沌不清。
可她一见着佟姐儿,周身便似来了力气,自榻上爬起来一把便抱住了弱兮兮的佟姐儿,自此佟姐儿便养在老太太膝下,老太太的身子亦是日渐有所好转,渐渐也似忘了失女之痛。
佟姐儿越大越与她娘生的相似,老太太于她是日渐疼爱起来。
平日里有了甚个好东西,皆是由了她来选,其次才轮到均哥儿与江哥儿几个兄妹。老太太这般疼爱佟姐儿,自是舍不得叫她嫁到别家去受罪,因而早早便为她定下了姻缘,便是同他的次子纪江。
纪老爷原先还担忧娘一味疼宠佟姐儿,怕往后要将她许给长子,好在老太太再是疼爱于她,多少还存着分寸,知道佟姐儿身子不好,怕是难担一家主母之任,因而便将她定给了次子纪江。
纪老爷于这项事上,却是无所谓,因而并不如何伤心。
老太太临终前反复嘱咐了照顾好佟姐儿,万不能见她入了土便对她的宝贝外孙女儿不利,当日更是放下了狠话来威胁。纪老爷于这事上,虽是未怎样注重起来,可如今叫周氏这样一搅合,深思起来到底觉着亏欠了这个孩子。
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外甥女儿,纪老爷不禁叹一口气,“是舅舅对不住你,不过你也莫要忧心,舅舅定为你寻个好人家,必不叫你受了委屈。”
眼前之人是自个自小便敬重的亲舅舅,若不是因着出看这一连串的事故,佟姐儿心里定是十年如一日的敬重于他,可当日自己身处薛家那个虎狼之穴时,除了大表兄想法子救她之外,便是这亲舅舅竟也在旁袖手旁观。
佟姐儿心下钝痛,眼圈一瞬便红了起来,叫纪老爷瞧见了,心底更是觉着亏欠了她。“好了,你刚回府,定是身心疲惫,回去歇息罢。”
佟姐儿行了礼告退,纪老爷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心下怜惜,暗想定要为这外甥女寻个好人家,才算对得起地底下的亲娘老子与妹子。
平安如意一直在屋外候着,眼下见姑娘出来了,便一齐上前扶她。主仆三人走在青石甬道上,平安提着宫灯引路,入了夜府里便显得寂静起来,她三人脚下不停地往碧霄馆的方向而去。
刚步上廊道,便见前方似是立着一个人,佟姐儿心下微惊,待再望过去,借着微弱的星辰,方看清楚那是二表哥纪江,心下一时便升起不适之感。
“姑娘?”丫头如意在耳边轻声唤道,“立在此地也不算个事儿,姑娘又不欠他的,何来躲避之举?”如意劝道,佟姐儿迟疑一会儿,才赞同似的点一点头。
晚宴时,纪二爷并未上席,一是他无颜面对佟姐儿,二是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做出怎样的冲动之举。众人在厅里用饭时,他便在此处等候,为的就是见她一面。
此为回碧霄馆的必经之路,二表哥想是早在这候着了,佟姐儿心下一思便明,叫丫头扶着慢慢走近他,中间隔了几步距离方才停下。
平安手上提着宫灯,越是靠近,二人的面目便显了出来,佟姐儿看着这个昔日俊美非凡的表哥,如今虽是气度不减,可那面颊与身形却是消瘦了不少,见他此番模样,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宛儿……”纪二爷轻声唤道,一双眼睛痴痴地盯着她,佟姐儿不适地别过脸,“二表哥若是无事,佟姐儿便先走了。”
纪二爷眼里伤痛一闪而逝,往日宛儿皆是唤自己为“表哥”,何时变成了今日这声“二表哥”的?自小他二人便亲近,如今成了这副局面,皆是他咎由自取的结果。
“你这一向可好?”二人僵持许久,纪二爷忽然开口问道,眼睛里又是关切又是愧疚,十分复杂。
“尚好。”佟姐儿轻咳一声,方又道,“外头凉的很,我先回院了。”说完,未等他回话,抬步便离开了。纪二爷身子僵住,缓缓侧过身子,愣愣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拐弯消失不见。
纪府东厢房静颐院,杜氏立在窗前往东侧屋看去,观里头烛火亮堂,便知那人今夜不会进房了。她合上窗子,转过身来道:“插上门阀,爷不会进来了。”
她这一发话,自有丫头去办,杜氏的奶母听了这话,不由蹙着眉毛道一句,“奶奶也要劝劝爷,长久这般熬下去,于身子是大不利呀!”
杜氏已经走近榻前,听了这话不由苦笑一声,“他是怎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哪里听得进我的话,书房里床榻皆有,便是困乏了,也自有地方安歇。”
“奶奶可莫要使性子。”崔妈妈略略沉了面,“眼看着这药也用了这样久,您还不紧着留了爷下来,女人家无个子嗣哪里能成,如今趁着年岁尚佳,捉紧怀上一个才算正事儿!”
杜氏嫁进纪家几年未有所出,不说她心里着急,便是杜家也跟着急起来,上回借故回了趟娘家,父亲竟要她领了庶妹过府住个几日。
她为人不傻,自然能猜中父亲的意思,这样打脸的事儿她是万没有想到过,心里又恨又痛,央着父亲再给最后寻寻良医,若是还未能怀上,她便自此认命就是。
药是喝了这么些时日,房事亦是稀稀拉拉有过几回,可结果皆是无用,杜氏一颗心便灰了一半,父亲说了,若是三月内未能怀上,日后怀上的希望基本就无了。
眼下已经过去一月有余,杜氏虽是觉着心灰,可到底还是存了一半的希翼。子嗣一事,从来只有她最急,如何不想留下他,不过是心里懂他,知晓今日便是留下了,定也只是盖铺盖纯睡觉而已。
“爷今日才回府,奔波数日,定是倦怠,如何好这个时候将他留下来。”杜氏语气乏力,面显困顿之色,“好了,回去歇息罢。”
正房里熄了灯,崔妈妈出了屋,立在院里站了半晌,到底忍不住命丫头送来茶水点心,她也不派丫头去送,便是怕这些个丫头心大,回头意图爬上姑爷的床,因而便亲自送进书房。
纪大爷正在看书,听见动静不由皱了皱眉,崔妈妈进屋便对他行了一礼。“大爷受累了,奶奶命老奴送了点心茶水来。”说着就将托盘摆在了案沿,并不敢同他那文房之物离得过近。
“奶奶可歇下了?”纪大爷问,端起茶盏饮下两口,“转告她早些安寝,我还需再看一会儿书,若是困乏了便在书房歇了就是,叫她莫要挂心。”
崔妈妈一一点头应下来,心里虽是有些子失望,却也不得不行礼退了出去。
房门一被合上,纪大爷便叹出一口气来,片刻后抬手揉一揉发疼的眉心,心里一阵涩然与愧疚。凝眉静思后,心里又是复杂起来,暗暗在想过两日如何向父亲引荐陆叙此人。
自当日祁安城内与小宛分散之后,陆叙便住进城中一家客栈内,算算时日,距离襄王酒楼闹事一案,还有两日的时间。
这事要从前世说来,这襄王乃今上第十四子,生母出生并不尊贵,乃一介宫中侍婢,只因姿色上好便得今上宠幸,之后虽是怀了身孕,可却在生产当日不幸血崩早逝。
依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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