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痛快了,有没有想过夏娘子怎么办?”
杨明没好气的道:这个朋友,做事只凭自己喜恶,从来都不知道动脑子为别人着想一下,真不知道他的才华是从哪里来的。但凡能把读书的才能分一点儿给做事,他也不会变成无人不知的狂生了。
“夏娘子怎么了?”果然,晏子笙眨着眼睛,不解的看向杨明:“你以为夏娘子会被这些老家伙的舌头打倒?唔,那你未免太小看她了吧,一个敢割除肠痈的女人,她会怕这么几个伪君子?”
杨明气道:“夏娘子也是人,也是女人,她怎会一点儿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这些你口中的老家伙可是杭州最有名望的大儒,在士子当中的威信无人能比。你今天倒是逞强痛快了,可是也肯定让他们更加痛恨夏娘子,还不知道要出什么招儿难为她,众口铄金啊,你当人人都能像你这个狂生一般脸皮厚,不在乎名声吗?”
晏子笙挠挠头,他先前只顾骂的痛快,还真没考虑到这一点。因陪笑着向杨明道:“那……我也是没想到嘛,我听见那几个老家伙竟要联手对付一个弱女子,我……我就一时间义愤填膺,所以忍不住跳出去了不是?我是在为夏娘子打抱不平啊。”
“弱女子?”杨明斜睨着这货:“你现在想起人家是弱女子了?当日当着人家面儿嚷的那些话,怎么都不知道尊重一下这个弱女子?也就是夏娘子大度,换成别人,听见你那些话,早一脚把你给踹出去了,爱死哪儿死哪儿去。”
杨明说完,本以为晏子笙会强词夺理,然而等了半天,身边也没有声音,转过头去,就见晏子笙愣愣站在那里,见他看过来,方苦笑道:“别说,听你这么一说,再想想那些老家伙的言辞,我……我当日那些话,其实和他们有什么两样?我一向有些瞧不起抛头露面的女子,又觉着她们天生无能软弱,如今想来,这竟是错的。”
“难得,你竟也有开窍的一天。”杨明忍不住惊讶,却见晏子笙涨红了脸,低头小声道:“从前没有对比,我狂妄惯了嘛,从不肯替别人着想一点儿。今儿看见这些老家伙,我心中真是切齿痛恨,然而仔细想想,我在夏娘子那里,所说所做的岂不是和他们一样?”
“夏娘子听见你这番话,定会欣慰的,总算没白救你一场。”杨明脸上添了笑容:这个朋友虽然满身毛病,又狂的让人咬牙切齿,但有一个好处,他不是那种明知错误却为了面子非要一直错下去的愚蠢顽固之辈,不然就算是发小,杨明也早就和他绝交了。
“这样说起来,她的救命之恩,我竟是还没谢过。”晏子笙重新迈动脚步,目光在道路两旁的店铺中梭巡着:“你说,该买些什么上门致谢呢?女人都喜欢什么?”
“女人喜欢的,也就是胭脂水粉和绸缎布料吧?”天可怜见,杨明也是光棍一个,能给出什么中肯建议?不过他心里却也觉着有点不妥,因想了想,便劝说道:“当日诊金我是付了二十两银子,足足够了的。要不然,你心里清楚便好,就不要上门了吧。那些老家伙正要想着法儿败坏夏娘子的名声,你若是去了,岂不是授人以柄?”
晏子笙正色道:“救命之恩,自该登门致谢。更何况我当日言语不当,就算……咳咳,就算不好意思当面致歉,总该说点软和话。最重要的,我得把今天这些老家伙的话告诉夏娘子,让她有个防备,你不要以为这些老东西只是随口一说,我最了解他们的德性,若是涉及到麻烦事儿,他们一个个也就耍耍嘴皮子;但是这种打压女人的事情,他们那上下嘴唇一碰,是真能杀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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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吼吼,晏公子这不就转变过来了?一方面是救命之恩,一方面却是从小到大都深为不耻痛恨的掌握了话语权的假道德,他会怎么选择也就不用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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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报信
杨明发愁道:“这我何尝不知道?只是告诉了夏娘子,她又能怎么办?一旦这些人带着那些秀才生员口诛笔伐,杏林馆总不能不让人说话吧?”
晏子笙目光转了两转,忽然笑道:“你不是认识陆大人吗?不如把这件事透露给他知道?当日在杏林馆,我记得他似乎对那夏娘子就颇有回护之意。”
杨明瞪了他一眼,咬牙道:“你就别乱出主意了,你知道陆大人和夏娘子是什么关系?他们原来是夫妻,后来夏娘子因为嫉妒无子,又害了陆大人妾室的腹中胎儿,才被休弃出门。哪里想到一次次的,两人又搅到一起。陆大人如今只是因为一些公事,才和夏娘子往来,你说的回护之意,或许也有一点,但越是这样,陆大人就越不能出头。他是什么人?便是心中此时后悔休了夏娘子,也断断不肯吃这回头草的。所以真出了这种事,他退后尚且来不及呢,要是敢往前凑,不定别人怎样传言,流言蜚语这个东西,可不会管你是不是皇亲国戚权倾朝野。”
晏子笙苦着脸道:“这话不错。那可怎么办?若是平时,陆大人或许还会护着夏娘子,如今这竟是连他也护不住了。不行不行,我还是赶紧去给夏娘子报个信儿吧,有没有办法,也让她先有个准备再说。”
杨明想一想,让夏清语有个防备也好,因便要和晏子笙一同往杏林馆去。不料刚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一阵马蹄声响,回头一看,只见是卫所副指挥使朱达国身边的亲兵,看见他便连忙叫道:“大人,福建卫所刘副指挥使带了一千士兵过来,只说要试试咱们杭州卫的战力,这会儿咱们的弟兄正和他对峙呢,朱副指挥让属下赶紧来找大人回去。”
“什么?福建卫所的人?”杨明大惊。想起陆云逍之前的确曾和自己说过,要让沿海卫所的人轮流来杭州卫学习观摩一下,只是这怎么悄没声的就过来了呢?这不合规矩啊,莫非是因为陆大人夸奖了杭州卫所。所以那福建卫所的人不服,才会搞这个突然袭击?
当下也顾不上和晏子笙一起去报信了,因扭头道:“我得赶紧回卫所一趟,真是可恶,这都快入夜了,哪里想得到这些人会忽然跑过来,事前竟然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晏子笙忙道:“这有什么难猜的?定然是陆大人盛赞你,所以引起其他卫所将领不服,这也是常有的事,你快回去处理吧。我于军务一窍不通。不去给你添乱了,我先去杏林馆,这会儿只怕还没关门,我得赶紧把这事情告诉夏娘子。”
杨明一笑,暗道这朋友先前还提都不肯提一句自己被人家救命的事。如今便这样热心了。因点点头道:“也好,你就快去吧。”说完两人分别,杨明自回卫所,晏子笙则是犹豫了下,到底在街两旁的店铺中买了几匹上好的妆花缎子,又去胭脂水粉铺把最上等的胭脂水粉胡乱买了几盒,抱着便往杏林馆来。
说来也巧。这会儿陆云逍也恰好在这里,朝云路上不小心让铁钩划了腿,陆云逍和暮云就将他送到这里,要试一试那云南白药的效果。朝云上了药,由慕云陪着到一旁去坐,他就和夏清语小声说着给杏林馆尸体的事。
夏清语给冯金山等人上了几个月的课。对没有可供解剖的尸体也深以为憾,她原本想找陆云逍帮忙弄几具无主的尸体过来,到时解剖后自己再好好给对方安葬,也算是不糟蹋尸体了,现代的穿越女。又是个外科大夫,对尸体的敬畏比起古代人要少许多。
没想到今日竟是陆云逍主动提出,而且用海匪尸体上解剖课的话,那真是连最后一点压力都没有了。夏清语深深懊悔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件事,若是早些想到,去年那些卫所缴获的海匪尸体就不该浪费掉。
正说得热烈,忽见果子从外面蔫头耷脑的走进来,夏清语便笑道:“果子怎么了?今儿不是放你一天假回去看你爹娘吗?怎么反倒垂头丧气的?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说到最后一句话,语气中已经带上了一丝关切。
果子小声道:“我家里没有事,可是大牛的娘死了,大牛没有娘了,我原本下午就要回来的,因为大牛伤心,我就陪了他一会儿。”
“好孩子。”夏清语听了这话,也没多想,摩挲着果子的头顶称赞了一句,却听不远处桌子后面的冯金山道:“他娘是怎么死的?可是得病?你怎么不让那个大牛带他娘来咱们这里治病?”
“不是治病,是上吊死的。”果子抬起头,抹了一把眼泪:“大牛他娘是带着他改嫁的,本来他们家很好,谁知前些日子大牛他亲爹那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亲戚,说是举人,可大可大的官儿,非说大牛他娘不守妇道,克死了丈夫和公婆,还不立志守节赎罪,这些日子坊里的人看见他们都要议论几句,大牛说他娘哭了好几回,只说不想活着连累他后爹和他名声不好,他后爹这几日都没敢出去干活,可今天下午出去买粮,就那么一会儿,让大牛看着他娘,大牛打了个盹儿,他娘就……大牛哭得伤心死了,只说是自己害死的他娘。”
果子嘴巴伶俐,很快便将这事情分说清楚,他知道陆云逍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因转了头怯生生问他道:“那个……陆大人,举人……听说是很大很大的官儿,比你还大么?”
陆云逍喜欢孩子,听了这话,忍不住牵着果子的小手摩挲他的头顶,微笑道:“举人不是官儿,只不过是个功名罢了,倒也不是人人都能考上的,不过只要有点天分,又用功,考个举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一旁夏清语早听得气炸了肺,这会儿便对白薇和白蔻道:“世上没有天理了吗?大牛的父亲家都没有人了,还不许他娘改嫁?这世道对女人本来就颇多限制,那样一个妇道人家,没人帮衬着,带个孩子怎么活?好不容易找到个男人还算好,才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就跳出这么个搅屎棍来。俗语说的好,宁拆十家庙不拆一桩婚。他有这会儿跳出来装大尾巴狼的,大牛他爹他爷爷奶奶死的时候跑哪里去了?太可气了,这样的混蛋就该杀了。”
不远处冯金山道:“东家气性也太大,若这样就该杀,这杭州城的士子怕是留不下几个了。当年这杭州书香望族高家的儿媳妇,因为过门后丈夫便得痨病死了,不愿意守节,欲求改嫁,结果被她爹毒打了一顿还送回夫家,高家为了怕她做出有辱门风之事,便逼着她绝食而死,事后只说她是守节自绝,还在杭州引为美谈呢。”
江云也在旁边附和道:“这事儿我也是听说过的,唉!叫我说,这却是过分了。若是有那女子愿意真心守节,自然是极崇高的,只是却不该为了一己名声就逼死人命啊。”
冯金山嗤笑道:“那些满口道德的伪君子,他们岂会和你讲这个道理?”
夏清语听得脑袋一阵阵涨疼,她知道古代对女人十分苛刻,尤其是这个贞节牌坊,可说是压在妇女身上最沉重的一座大山,却没料到这其中竟然还包含着如此多的罪恶和血泪,因转回头去看陆云逍,咬牙道:“这样事你们做官的都不管一管吗?难道就任凭那些满口道德文章其实一肚子男盗女娼的老混蛋为所欲为?”
陆云逍正和果子说话,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这样事自然是有,只是谁会宣扬出来呢?外人终究也只是臆测罢了,若是有真凭实据告到官府,倒不会不管的。”
“还要等着人告?”夏清语忍不住就又冲动了:“这可是人命,人命啊,你们就不能主动去查?”
陆云逍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摇头道:“你说的轻巧,主动去查?怎么查?大宅门里每天死的人多了,你听说就要上门去查?哪有这样的道理?再者说,这世上愿意守节殉葬的女人也不少,难道你听说了就都要查?这岂不是对那些节妇的侮辱?真是的,怎么你性子变了,连想法也变得这样天真?”
夏清语怔怔无语,忽听身旁五姨娘叹气道:“奶奶,陆大人这话说的没错。说到底,这都是咱们女人的命,谁让咱们生做了女人家呢?何须人家害你,只要几条舌头几只笔,将你写的不堪,做女人的,便没脸再活在这个世上了。”
陆云逍看了夏清语一眼,嘴角微微上扬,摇头道:“这话对大多数女人是没错的,但对你们奶奶,却是错的厉害,她这样的女中豪杰,怎会被几个酸腐文人的秃笔给害死?八成要跳出来把人家的笔一支支折断呢。”
话音未落,见夏清语扭头看过来,小侯爷便摊手道:“你看我做什么?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你自己说的。不惧那些流言蜚语,反正你有这门手艺,能赚钱吃饭,管他们怎么说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不惧
夏清语冷哼道:“我知道是我说的,不过怎么这话到你嘴里就变了味儿似得,你是在讽刺我是个泼妇?”
“你别冤枉人,我何曾有这个意思?”陆云逍皱着眉头认真解释了一句。想想又叹口气道:“其实我倒觉着你如今这样很好,活得自由自在不受羁绊……”说到这里,忽觉满腹里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夏清语敏锐的察觉到气氛似是有点异样,连忙哈哈笑了两声,摇手道:“好了好了,天近黄昏,咱们不要在这里只顾着八卦了,想来厨房里已做好了饭,长生你留在这里看着店,我们先回去吃饭,回头换你。”
孙长生脆生生答应了一声,陆云逍也知道自己该告辞了,因站起身,正要道别离去,就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回头,一个年轻俊秀的男人捧着几乎到了脖子的布料大步走进来,刚进门就大叫道:“夏娘子,你要小心了。”
谁啊这是?
陆云逍眉头又皱起来了,待看清这男人竟是晏子笙时,就连一向处变不惊的小侯爷都忍不住惊讶了,失声道:”怎么会是你?“
“陆大人?”晏子笙也认出陆云逍,把东西放在桌上后不卑不亢的拱手行礼,然后转向惊讶的夏清语,一揖到地,郑重道:“小生之前不识好歹,言语之间对娘子多有冲撞,还望娘子见谅。”
“没……没什么,那个……你……你怎么过来了?”
晏子笙这突如其来的一下也让夏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