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丑也罕见的加入了讨论中,却不是因为冯金山,而是觉得这楼外楼的老板还算仗义。因用这些街坊八卦下酒,几个人吃得倒也痛快,夏清语发现阿丑尤其爱那烤羊腿,直吃了两三斤肉,不由笑道:“你饶了那羊腿吧,也没见你这么个吃法儿,肚子要凸出来了。”
阿丑自己大概也觉得不好意思。轻轻挠挠头,有些羞涩的笑道:“许久没吃了,一个没忍住,就……就吃多了些。让奶奶和两位姑娘见笑了。”自从跟了夏清语后,他不但话多起来,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丰富,再不复从前被夏清语评价为“看透沧海桑田”的那份冷淡平静。
“没事儿没事儿,能吃是福,能吃说明胃口好。”夏清语笑着鼓励,然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好了,打包,然后咱们打道回府。”
白蔻开门去把小二叫进来,这小二在楼外楼干了好几年。还没经历过这种事,但是大饭店的小二,那素质也真是好,迅速拿了几个大纸袋,帮着白蔻白薇把那些没有汤汁的菜肴装了。
最后剩下半条羊腿。夏清语却犯了难,饶是她有一颗女汉子般的坚强心脏,也着实觉着背一条烤羊腿回客栈,这……这太考验意志力,再怎么说她也是女人啊。
正在想要不要把这个活计派给阿丑,结果就见对方从怀中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就在众人惊讶的注视下。阿丑手起刀落,一大块烤羊肉便应声落到了盘子里。
接着他落刀如雨,很快就将那羊腿削的只剩下了一根大骨头,而盘子里则堆满了肥嫩焦香的烤羊肉。
“哟,这刀法都快比得上我们的大厨了。”小二冲阿丑竖起大拇指:“真了不起,您这是随身携带的割肉刀?割肉刀也这么华美讲究?”
阿丑看了一眼那把匕首。大概是发现夏清语眼神有点闪烁,他沉默了一下,才轻声道:“奶奶放心,这就是割熟肉用的刀子,没割过别的东西。”
“呼。那我就放心了。”夏清语点点头,见阿丑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将匕首仔细擦干净,然后放回怀中,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阿丑只是个奴才,他怎么会有那么精美的丝帕和匕首呢?她才不觉得桑绿枝会给阿丑这些东西,不然阿丑也不会痛痛快快就跟着自己走了吧。
看来这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夏清语在心里下了定论,转念又一想,不由笑了,暗道我这不是废话吗?戴着一半面具的男人,就算是做奴仆,也肯定有他的故事,我是今天才知道吗?
虽然有些好奇,但她并没有深究,四人把桌上东西打包干净,付了饭钱,因为要了一条烤羊腿,所以这顿饭竟花了二两八钱银子,让白薇很是心疼。夏清语这铁公鸡此时倒显得很大方了,白薇和白蔻有理由相信,这都是那条烤羊腿的功劳。
出了楼外楼的店门,夏清语下意识的四下看了看,果然,就见在一片灯笼的阴影下,一个乞丐似得人正坐在那里大口啃着包子,大概是发觉有人看过来,他抬起头漠然看了一眼这边,就继续低下头啃包子了。
“奶奶……奶奶,咱们快回客栈吧,还要买灯笼呢。”白蔻白薇不愧是了解夏清语的人,一看见奶奶这架势这眼神,就知道她爱管闲事的老毛病又犯了。
“我总觉得,一个被逐出门墙的败类,不应该是这个态度。”夏清语挽袖子,正色看两个丫头:“你们应该知道我的直觉很准。”
“是是是,奴婢们知道,但这不关咱们的事,奶奶……”
白蔻白薇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们眼睁睁看着阿丑大踏步走到那人面前,一揪对方的领子,就把那瘦弱的家伙给提了起来。借着灯笼的光芒,四人这才发现对方竟还很年轻,看模样不该超过三十岁,只是瘦的厉害。
“阿丑。”
夏清语也愣了,没想到阿丑才跟了自己几天,就被自己爱管闲事的性格传染了,那从前是一个多么淡漠的人啊,甚至可以说,比起这自暴自弃的败类,阿丑那才叫真淡漠,这个败类的脸上还有浓的化不开的颓废和痛苦,人家阿丑那从前才是真面无表情。
“听说你从前是大夫,大夫就是你这个样子的吗?看看你的手颤成了什么模样?还能摸脉吗?看看你这眼睛,喝多了吧?是不是看人都重影?望闻问切你还能做到哪一条?因为成了被逐出门墙的败类,所以就连谋生的手段都不要了?宁愿在这里挨打乞讨度日?你还有没有点出息?”
“完了完了,阿丑竟然被奶奶影响成了这么个样子,这以后的日子还能过吗?”白蔻白薇抱头痛哭,夏清语有时候冲动她们还不觉得什么,但是如果连一向冷漠的阿丑都变成了这幅模样……两人是真觉得前途茫茫了,她们不想整天管闲事啊。
“喂!说什么呢你们。”夏清语也很惊讶,但是很快就被两个丫头的话给气坏了:“怎么叫日子不能过了?到现在你们是缺了吃的还是少了穿的?什么叫被我影响了就不能过了?”
三个女人在这里辩论,其实耳朵都是竖着听阿丑这边动静的。那冯金山大概也没想到自己落魄了这么些年,竟还会有人跑出来打抱不平,企图对自己这个过街老鼠来一记当头棒喝,因也愣住了,但是愣过后,他便不耐烦的一甩胳膊;怒吼道:“要你管闲事?赶紧给我滚,别打扰老子吃饭。”
“你这也叫吃饭?你这种窝囊废也有资格吃饭?你知不知道这饭是怎么来的?楼外楼的老板,一直觉得你对他有救命之恩,所以才会总给你饭吃,他是好心,但你这个废物,凭什么就这样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人家的好心?你难道还真觉得自己是什么狗屁救命恩人?难道当初人家没付你诊金?你是大夫,拿钱治病,难道不是分内之事?你有什么资格心安理得在这里享受着人家的施舍?”
“我的天啊。”夏清语目瞪口呆看着不远处阿丑瘦削的身影,结结巴巴道:“这……这是阿丑?他……他会说这么多话?我去啊他应该做心理医生好吗?这是刺激疗法啊。”
白蔻白薇听不懂自家奶奶说的什么,却也十分惊讶,因为这真的太不像阿丑了。
而冯金山似乎也被阿丑这几句话说得恼羞成怒,他拼命甩动着瘦弱的胳膊,一边喘着粗气吼道:“我就是吃嗟来之食又怎么了?要你管?你他妈在那里嘚吧嘚吧说得欢,好像一幅过来人的模样教训我,你不就是戴了副面具吗?你凭什么就觉得你有资格教训我?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你知道我曾经有过什么样的痛苦吗?你他妈凭什么教训我?你能比我更痛苦?你不就是毁了一张脸吗?”
“相信我,这世上要比痛苦,没有人会比我更痛苦。”
阿丑忽然叹了口气,喃喃说了句。只是这俗话说得好,空口无凭啊。冯金山显然也不是那种别人说比他痛苦他就真会相信的老实头,但是此刻,他看着阿丑的眼睛,看着那双又恢复了平静无波的眼睛,不知为什么就愣住了,那种眼神他很懂,那是完全没有任何欲念,真真正正古井不波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他曾经看过,就在自己万念俱灰的时候,他也从水面上看见过这样的眼睛,但是很快,他就再也没看到这样的眼神,因为他生活在烟火人间,总是还有不甘,还有痛苦,还有许多许多的悔恨和难以言说的不舍,所以他滥赌,喝酒,让自己生活的猪狗不如,以此来惩罚自己,平复心中躁动不安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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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丑的故事将来会……嗯,我不能剧透(众:你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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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真的明白?
眼前这个忽然出现打抱不平的男人,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有这样的眼睛?而他既然把自己置身于整个世界之外,他的心既然已经空空如也,他为什么又要来管自己的闲事?
冯金山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再如何,也不过是几个匆匆过客,吼完了,叫完了,他们转身而行,自己继续吃包子,不可能会有任何交集。
他是这样认为的,但是很快,在这条街上忍受了许多常人不能忍之事的冯金山就知道自己错了,因为在阿丑之后,又有三个女人围上来,其中一个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又疑惑道:“阿丑,你听听他的话,似乎,这个被逐出门墙的败类身上很有故事呢。”
“奶奶,您是大夫,不是说书的。”白蔻白薇向天翻了个白眼,而冯金山却是一怔:“大夫?你是大夫?你是……做出黄连素,控制了瘟疫的那个神医娘子?”
夏清语惊讶的挑高一边眉毛:“咦?你也知道这件事?是啊是啊,我就是夏清语,但我不是什么神医娘子。喂!看在同行相亲的份儿上,你愿意给我们讲讲你的故事吗?我要开医馆,正缺人手,或许你可以应聘试试?当然,前提是你不能再赌钱喝酒了,我不想医馆里的跌打药酒全都要供你一个人使用。还有啊,你的故事得精彩点儿,才会有这个机会。”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什么时候说要应聘了?做大夫?他早就不想做大夫了好吗?这女人怎么还像是给了自己天大的恩惠似得,还要求自己的故事要精彩?妈的这都是什么啊?脸皮怎么这么厚?等等,这个性格……她这个性格,还……还真是好像小怜那个丫头啊……
冯金山神情复杂的看着夏清语,以至于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真的会跟着夏清语和阿丑回了那家破客栈,他想一定是那天晚上自己喝了太多的酒,虽然他都压根儿不记得有喝过酒,但应该可能差不多是喝的太多。所以忘了喝酒这码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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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说,那些地方豪族很有可能和南边岛上的天地会盟有关联?”
在金殿上,陆云逍与两位副钦差当着文武群臣的面向皇帝陛下复旨,交了钦差的金印之后。萧关便下令散朝,然后不等陆云逍走出宫门,就派小太监去宣召他御书房见驾。
此时御书房内只有姐夫和小舅子,陆云逍便尽职禀报了他在江南调查到的一些事情,果然,这个囤地事件就引起了皇帝萧关的兴趣。
“目前汇聚的线索,不能不让我做出如此猜测。”陆云逍沉着回答,却见萧关面上煞气一闪,冷哼道:“他们不过是几个豪族罢了,或许经商有道家资巨富。只是又能做什么呢?别说他们如今没有把江南的地都买下来,就是都买下来,难道他们就能让天地会盟占领了江南?真当朕的东南诸军是摆设?”
陆云逍沉声道:“商人是最贪心的,在所谓的从龙之功面前,很难说他们还会保持着理智。不然的话,又哪会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谚语?不过,这也只是臣的猜测,还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就能指证他们和天地会盟有勾结。臣心中倒是还有一层疑虑。”
“和朕还卖什么关子?有什么就说。”萧关一挥手,对陆云逍的信任和恩宠不言而喻。
“如果这些豪族和天地会盟没有关系,那臣怀疑他们大概是和海匪有勾结。”
陆云逍说出自己的第二个推断,这一次皇帝萧关倒没有十分吃惊。事实上,他陆续收到的一些线索也都表明,在朝廷禁海的政策下,许多沿海富商为了追逐暴利,不惜冒着杀头的危险走私物品,而在这方面。为了降低风险,他们中的许多人都选择了和势力越来越大的海匪们暗通款曲,只是这些人也精明的很,轻易拿不到他们的证据,萧关虽然是个好皇帝。却不是个多疑的皇帝,撒在民间的密探什么的完全不能和明朝的锦衣卫之类相比。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日他才会派陆云逍做赈灾钦差下江南,江南的洪灾其实并不十分严重,完全不用出动陆云逍这种级别的人物,萧关派他去,赈灾只是其次,最重要的,其实就是为了让他去江南摸底。
此时听了陆云逍的推测,皇帝陛下点点头表示记在心里,然后就换了一个轻松的话题,微笑道:“你这一次去江南,来回奔波两月有余,着实是辛苦了吧?”
陆云逍连忙道:“臣不辛苦,只是可惜,回京途中虽然也多方打探,却始终没有北匈可汗巴图明的消息,实在是有负圣恩。”
萧关一挥手,叹气道:“全国上下都没有他的消息,你又怎可能一下子就抓到他?那巴图明真是这么容易抓的,也不可能成为北匈最年轻有为的可汗了。朕如今连他冒险入陈的目的还没弄明白呢。罢了,这事儿先放一放。你还是和朕说说,江南卫所那边的情况吧。”
陆云逍于是就将杭州卫所的情况介绍了一下,然后正色道:“臣去江南时日短暂,并没有多余精力暗访其他卫所,不过据杨明所说,其他卫所的情况和杭州卫也差不多,如果真是这样,皇上要打击海匪,还真是要用些雷霆手段了,不然以现今卫所的兵力,完全没有一战之力。”
萧关扶额叹气道:“朕早已经料到卫所的战力不会很高,却是没想到竟糜烂至此,唉!”说到这里,不由得摇了摇头,自嘲笑道:“说起来,只怕天地会盟那边的水师战力,都要比我大陈水师强悍的多。方悠然也是个能隐忍的,不然他如果以水师开路,占领江南并非什么难事。”
陆云逍淡然道:“他能隐忍,却也够清醒。他的水师虽然是天下无敌,可惜除此之外,就没有多少可用之兵,贸然登岸,最终难免还是要陷入我东南各军的合围,到那时,可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呢?其实我倒盼着他能赶紧上岸,他是鲨鱼,上了岸只能束手就擒,偏偏他就不肯上岸,这真是令人头疼。”
萧关也摇头叹气,遗憾道:“可惜啊,他是夏国皇室后裔,和朕的大陈乃是不死不休的亡国之仇,不然的话,若是能招安,朕的大陈便平添一股强大水军,从此后开海通商,称霸海上,万国来朝岂不是指日可待?你没听那些从西洋来的番人教士说的那些情景,在大海的另一端,撮尔小国竟然便可做海上霸主,从一段段海线上疯狂劫掠收获各种物资黄金,听得朕口水都要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