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就见闵老大夫一愣,目光直往自己身上看过来,疑惑道:“我听人说娘子收了兰国手的弃徒做帮手,还以为这是以讹传讹,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夏清语笑道:“虽然是兰国手的弃徒,可冯先生的医术很好啊,如今我们杏林馆,除了我之外,他就是第二坐堂大夫,治好了不少病人呢。”一面说着,就让白薇白蔻奉茶。
那边一直被冷落着的陈一两终于受不了了,不停拿目光示意闵老大夫给他个说话的机会。偏偏闵老大夫只装没看见,和夏清语东一句西一句扯个没完,先是回忆了一下并肩做药的“革命友情”,接着又展望了一下杏林馆的未来,说了许多好话,只说的夏清语脸都有些红了。他这才转到正题上去,微笑道:“听说夏娘子拒绝给陈老爷治病?是,老朽心里明白,这大概是因为陈老爷素日风评不佳。只是恕我倚老卖老说句娘子不爱听的话,这评断人的是非嘛,人间有律法,阴间有阎王爷,咱们做大夫的,倒很不用在这方面打抱不平,既是开医馆养家糊口,那还是要讲究众生平等和气生财的,何况娘子把陈老爷治好了,他岂不感戴你?到时候娘子多劝他行善事,这也算是为百姓做了好事儿啊。不然的话,只顾着激怒陈家人,谁知道他们能做出什么样事情来?到那时,也许反而会害了苍生百姓也说不定呢。”
☆、第一百零四章:松口
夏清语心想:我的天,为了完成陆云逍的任务,闵老大夫也是够拼的,这样强词夺理的话难为他说出来竟是脸不红气不喘,啧啧,不知道对着镜子练了多少遍才有这效果啊。
心中想着,面上却现出犹豫之色,喃喃道:“您老人家说的虽似是而非,细想想却并非全无道理,只是我来杭州这些日子,陈家大名实在如雷贯耳,他们在这杭州城也太横行霸道了些,不说别的,就说那日,在这富贵大街上就敢让马车疾奔,万一撞死人了呢?是不是觉着用几个臭钱就能了事?这样人,依照我的心思,倒是早死早好,百姓们还少受些荼毒。”
陈一两在旁边听得脸都成了茄子色,暗道这夏清语仗着神医娘子的身份,可也太他妈狂了,也就是今日我有求于她,不然就凭这句话,我也非把她弄死不可,这话太气人,当着我的面儿就诅咒我死啊。
心中愤愤不平,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老爷子都放了话:今天若是不能把夏清语请回去,他就不要想陈家家主的位子了。因此为了自己的前程,这个头说什么也要低下去的,大不了等到她治好了老爷子,再想办法变着花样的收拾了就是。
那边闵老大夫继续劝说着夏清语,陈一两也时不时插几句嘴,表示自己从此后一定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希望神医娘子能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不要因为之前的事就把他一棒子打死。为了打动夏清语,这混蛋也想找点自己做过的好事儿来证明他不是完全的人渣,不过在心里回忆了半刻钟,就愣是没找到一件自己做过的好事儿,于是只好把这心思给打消了。
这边闵老大夫嘴巴都说干了,总算让夏清语有了松动的迹象,老头儿见陈一两在那里一副“低头认罪”状,并没有眼巴巴看着这边。于是飞快使了个眼色给夏清语,那意思很明显:见好就收哈,再这么下去我也没词儿了,到时候看你怎么下台阶。
夏清语差点儿没笑场。连忙端正了面色,冲闵老大夫眨眨眼:您老就再辛苦一回,多说几句,不然我现在忽然就答应了,它也不对劲儿啊。
闵老大夫恨得牙痒,无奈之下只好又搜肠刮肚竭尽所能的寻了些话来“威逼利诱”,总算是让夏清语松口答应了。
陈一两听见夏清语终于答应下来,虽然那语气要多不情愿有多不情愿,他却仍是欢喜的不行。暗道这下好了,老头子总算没理由把我的家主位子给老二那个混蛋了。我可总算是苦尽甘来,这都要感谢闵老大夫啊。啊呸!我谢他做什么?要不是他一个劲儿在老头子面前说这夏清语的好话,我至于让那老头逼到这份儿上吗?
心中腹诽着,面上却恭恭敬敬的请了夏清语出诊,听她狮子大开口。去一趟就要一百两银子的诊金,陈一两恨得牙根儿痒痒,但形势比人强,却也不得不答应着,掏出一张百两银票递过去,这才终于让夏清语带着白蔻登上了马车。
待他们几个离开之后,冯金山便忍不住皱眉道:“先前我不好说。这事儿似乎是和前几天那位陆大人有关。只是娘子此次过去,若能治好那老缺德鬼还罢了,若治不好又怎么办?真是的,不是说娘子是被那陆大人给休了的吗?为什么还要替他做这样危险的事?”
白薇笑道:“放心吧,就算治不好,爷也万万不会让陈家欺负了奶奶去。陈家有后台又如何?难道爷会怕他?且奶奶的医术高明着呢,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倒是刚才那两个学徒,你看着如何?是不是可以收过来用?”
冯金山点头道:“那两个孩子家里虽穷困了些,我看着他们却是眸子清正,不是那偷懒耍滑的人。只是还要试试他们,确定能用后,便可以放心让他们在这里做学徒了。”
白薇笑道:“这还要怎么试呢?”
冯金山得意道:“山人自有妙计,你等着看吧,他们是真金还是黄铜,都逃不过我的火眼金睛。”
阿丑在一旁淡淡道:“你如果真是火眼金睛,还用试吗?看就看出来了。”话音未落,就见冯金山扭过头来,咬牙切齿道:“闭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阿丑耸肩:“这算是恼羞成怒吗?”说完便从后门离开,只剩下白薇和冯金山在屋里,两人面面相觑着,忽然一起大笑起来。
且说夏清语,一路坐马车到了陈府,从角门进去,原本该再坐一段路,才能到陈老爷子的院落,她却叫车夫停下来,只说自己坐了这许久,骨头都疼了,强烈要求下来走一走。
陈一两此时自然不敢得罪这女人,万一再让她在父亲面前说自己几句坏话,让老爷子以为自己就是不想请神医娘子给他治病,那可不是糟糕了呢?再说一个女人家,在后院走一走也不算什么,又不是男人,生怕女眷们被看到。自己完全不必在这件事情上惹夏清语不痛快,于是便答应了。
下了马车,夏清语游目四顾,只见周围花木葱茏,一栋栋建筑物的八角飞檐在花木中若隐若现,因让陈一两领着,穿花绕树直往二门外去,她便和闵老大夫闲谈说话,一边称赞这陈府的建筑格局。
陈一两在前边听得沾沾自喜,正要附和两句,就听前边一阵说笑声传来,拐过假山,便见金水桥上一群女人正在桥上看池里金鱼,见他们过来,那些女人怔了一下,方上前见礼,一面就偷偷好奇打量着夏清语,当先一个大约六十多岁的女人便笑着问陈一两道:“我听说你奉老爷之命去请神医娘子了,这是……请过来了?”
陈一两恭敬道:“回母亲的话,总算是儿子诚心,把神医娘子给请过来了。”
夏清语眼睛差点儿没瞪出来,眨巴着眼睛看那老妇人,她没想到对方竟然是陈一两的母亲,这么说,她身后这些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就都是那陈半斤的姨娘小妾?妈呀这也太多了吧?难怪那老色鬼现在半死不活的,有这么多女人,累也累死他了。
心中暗暗咒骂着,但想到自己来陈府的目的,面上却勉强绽开一丝笑容,和陈半斤的原配卢氏彼此见过礼。那卢氏十分热情,拉着她挨个儿给她介绍身后的女人,一大堆的姨娘,听得夏清语脑袋发昏,却不得不拼命记着,万一日后要用到呢?
好容易介绍完了,原来这些女人中除了陈半斤的那些姨娘之外,还有陈一两陈二两陈三两哥几个的原配和妾侍,几十个女人把一座拱桥挤得满满当当,夏清语往桥下一看,只见一大堆的鲤鱼在那里争食,个个肥大,她心想也幸亏这鱼又多又大,不然就看这阵势,还不得吓跑了啊?咦?莫非这就是陈府养了这么多大金鱼的目的?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陈一两和她母亲道:“娘啊,儿子还急着带夏娘子去给父亲看病呢,您喜欢她,日后再找她说话吧,这会儿我们却是要去父亲那里。”
卢氏冷哼一声,淡淡道:“从十年前我就劝他,让他好好保养身子,他不听,到底闹到如今这个地步,这才又怕死起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罢了,你赶紧带夏娘子过去吧,别耽误人家的时间。”
夏清语微微挑眉,暗道这卢氏的话里好像有话啊,看这一大堆女人的模样,似乎并不十分担心陈半斤的病,最起码老头子病的卧床不起,她们不说去病床前服侍,反而有心思在花园里看鱼,这哪有一点关心担忧之情?
转念一想,却觉着自己也能理解卢氏:摊上这么个色鬼老公,苦劝不听,闹到今日这地步,可不就是你爱死不死呢?这么多年来,夫妻之情只怕也早已消磨光了,那老色鬼死了,自己儿子就能当家做主,只怕卢氏心里是真盼着丈夫快死的。
卢氏这番心思若是被别人得知,定要唾弃她无情无义。但夏清语却觉着这没什么不妥的,她甚至认为卢氏没有谋杀亲夫就算是给那老棒子脸了,当然,陈半斤能在杭州拥有这样呼风唤雨的势力,卢氏一个寻常女子,想谋杀对方,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不论如何,夏清语对陈半斤和陈一两虽然没好感,但是对卢氏和这些女人却并不十分的厌恶。再想到陆云逍所说的话,这陈家如果真的勾结海匪,这些女人是知情帮凶也就罢了,如果是不知情的,却被府里这些不争气的男人连累,那实在有点儿可怜。
心里叹息着,和女眷们分别后,陈一两终于带着她来到陈半斤的院落中,还不等进房,便听见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和呼痛声。
夏清语看了闵老大夫一眼,却见老头儿目不斜视,丝毫没有要向她介绍病情的意思,她于是便知道:这陈一两大概不太放心自己的医术,有心要称称自己斤两,所以才不肯让闵老大夫给她提供线索。
☆、第一百零五章:我不想治
一念及此,心中不由冷笑,暗道这胖子要是以为这样就可以难住自己,那他可真是打错了主意。
闵老大夫是知道夏清语医术高超的,因此对于她的诊断并不担心,陈老爷子的病并非是什么疑难杂症,但是难就难在:这病不好治。唔,这么说或许也不太准确,在老头儿看来,陈老爷这病不是不好治,而是根本没得治。
这种情况下,他不知道夏清语是否真的具有能把陈老爷治好的医术。事实上,如果不是朝云找到自己,要自己想办法把夏清语给引进陈家,老头儿是打算尽尽人事后就让陈家人准备后事的,都这样了还能活?岂不是没天理了?
谁知却忽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变化,闵老大夫信任陆云逍,他知道这位国舅爷和戏台上那些抢男霸女的国舅不一样,这是一位真正为国为民的好权贵,虽然不知道他这样安排是什么目的,但闵老大夫相信陆云逍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只是这种情况下,夏娘子真的能力挽狂澜,帮小侯爷达到他的目的吗?闵老大夫虽然很敬佩夏清语,但这一回心里却还真是没有底。
“爹,夏娘子来了。”
正想着,就听陈一两在门外恭恭敬敬通报了一声,不一会儿,门被打开,里面一个姿容秀丽的女子打开门,淡淡道:“大爷回来了?老爷请夏娘子和闵大夫进来呢。”
夏清语打量了这女子几眼,觉得对方不太像是丫头仆妇之类,何况她还梳着妇人头,只是年纪却着实不大的模样。正疑惑着,就听陈一两含混道:“这个……咳咳,是我父亲的十四姨娘。”
我去啊,原来还是姨娘。夏清语心中暗暗咒骂了那陈半斤几句,看这女孩子的模样,大概都不到二十。做那老棒子的孙女儿都绰绰有余了,真不知道他怎么下得了那辣手摧花的爪子。
刚走进房间,就又听到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接着一个如同拉风匣的声音断断续续道:“神……神医……娘子……”
“行了。你别说话,留着点力气吧。”夏清语对这个老棒槌没有好印象,所以说话也就十分不客气。一旁的陈一两瞪了她一眼,却没敢多说。而卧床的陈半斤则是翻起眼睛看了夏清语一眼,他面上倒没有不愉之色,反而觉得这一次闵老大夫推荐的人靠谱,不是手上真有几把刷子,哪敢这么狂傲?
陈半斤的病症很简单,夏清语问了病史,心里便明白了。却没有直说,而是又把了把脉,接着才转身对闵老大夫道:“面色晄白,自汗畏风,倦怠懒言。语声低怯,咳嗽有白稀痰,舌质淡胖、苔薄白、脉虚弱。此乃先天不足,肾气虚弱或久病肺气虚……”
闵老大夫边听边点头,而这些话陈一两听许多大夫都说起过,早已经不耐烦听下去了,因便对夏清语道:“夏娘子。这些症状我们都晓得的,你只说能不能治吧?从前请的那些大夫,说的头头是道,一让他治,就都现原形了……”
不等说完,便听闵老大夫咳了一声。不悦道:“公子此话无理,什么叫现原形?此病难治,乃是公认,不然就算有一两个庸医被你碰上了,难道以陈家的势力。请的大夫都是庸医不成?”
陈一两这才发现自己的话不周到,因连忙掩饰道:“是,我这话不对。只是,大家都没办法,闵大夫您不是说神医娘子医术高超吗?也许她有办法呢。”
夏清语皱眉道:“这胸痹之症,的确是古今难题,不知老爷子此前用过什么药?”这里夏清语所说的胸痹之症,其实就是气胸。陈老爷子年岁大了,有些肺上的毛病,无论是自发气胸还是继发气胸都很正常,如果症状轻微,服药针灸都可以治愈。
但这一次陈半斤却是运气不好,气胸一发作,服了这么多天的药,也没治好不说,反而病情愈发严重了,刚才夏清语在他胸前摸了摸,竟有很大面积的皮下气肿,如此严重的症状,也就是这死老头子锦衣玉食,身体抵抗力好,加上求生*旺盛,不然的话,寻常老者病到这份儿上,就算不死也是只剩下一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