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细细思忖,觉得的确也是个办法。当下很是赞了他几句。心里却又在想,不设海关和推行会计制度,只怕很难弄清楚每年海外贸易到底是顺差还是逆差,这些事也是势在必行……
蔡京是机灵人,见我在想什么,也不敢打扰,便只默默的跟着我的脚步前行。不料我想得入神,一不小心,就碰到了一棵开着花的树枝上,被这花枝打得不轻。随着我“哎哟”一声,便引来一阵嘻笑之声……
蔡京有几分尴尬的看着我,笑又不敢笑,他本是想拉我一下,却是没来得及……
此时发笑的声音,却是女子之声,声音清脆,尤如黄莺之鸣……
第一卷 十字(初稿) 第二十九节 弹劾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07…11…16 8:30:11 本章字数:3202
我听到这一串清脆的笑声,心里暗叫一声糟糕,不是无意中闯进了王府的内院吧?这可失礼大了。不过转念想是王府的小厮带的路,想必不至于会犯这样的错误,心里才稍稍安定一点。
循着笑声抬头望去,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似乎地球突然间停止转动,我几乎能感觉到自己心跳的停止。那双眼睛,那双眼睛,笑意盈盈,清彻似水,有几分调皮,有几分温柔,有几分倔强,还有几分嘲笑……
似乎感觉到我的失态,那双眼睛的主人脸上微微泛红,轻轻啐了一口,在丫环们的拥簇下转身离去。
我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双眼睛的主人有着什么样的容颜,只能失神的望着她向内院走去。
蔡京眼里带着几分笑意的望着我,在旁边轻轻的咳了一声。
我顿时从这瞬间的痴迷中清醒过来,解嘲的朝蔡京笑了笑。他也意味深长冲我笑笑,两人间地位的悬殊使得他不敢像普通朋友一样的取笑我,两人便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走谈谈,离开了这个地方。
不过那整整一天,虽然外表上若无其事,但是我的心却早就飞得老远老远……
我返回庄园后,就想把那双眼睛和她的主人画下来,但是涂涂抹抹,终是难如人意,结果扔得书房满地的废纸,搞得下人们还以为我又在谋画什么大事了。
日子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种相思也慢慢的变淡,不多久我就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随着种谔来到京师主持讲武学院、吴安国主持下的玻璃作坊终于开张,七月的汴京开始热闹起来。看着吴从龙和吴安国忙忙碌碌,秦观也过份热心的跑来跑去出谋划策,我突然明白,原来我还是喜欢有事忙的生活多一些……
但是有事并不一定是好事,七月初七皇帝的单独诏见让我深深明白了这一点。
我恭谨的站在那儿,看着年轻的皇帝不安的踱来踱去,实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年轻的皇帝终于止住了脚步,俊俏的脸上明明有一丝犹疑,我看着这个表情,心里格登格登的,暗叫不妙。双手接过皇帝递过来的一份奏章,小心的打开来一看,原来是一份奏章,细细看下来,其中弹劾我八大罪状:
其一,出身来历不明,无父无母,殊为可疑;
其二,任用私人,荐人太多,进人太锐;
其三,沽名钓誉;
其四,经商谋利,失大臣之体;
其五,结党,建书院,揽私人,有不测之心;
其六,于青楼不堪之地讥议执政大臣;
其七,鼓惑君王,为奸诈小人;
其八,以文臣而干武事。
我还没得及说话,皇帝又指了指书案上一堆奏章,足有十多本,看皇帝的意思,竟然全是弹劾我的。
我也不多言语,只轻轻的把奏章合上,还给皇帝。然后顿首说道:“陛下,微臣无谋利图私之心,此陛下所深知。然天下人自有天下人的议论,御史有责纠缠百官,此亦微臣所深知,臣请封还所有封赐,以避贤者。”
皇帝沉着脸,用责怪的语气说道:“国朝许御史风闻奏事,君动辄请辞,欲置君父于何地?”
我听皇帝并无深责之意,乃再三谢罪,又说道:“御史弹劾,按例臣当引咎辞职,非臣所以敢自弃也。今日之事,以臣而论,的确为无父无母之徒,来历实属不明,非御史妄言也;又臣向朝廷荐材,皇上恩宠太过,也是有的。臣虽自谓忠义可表天地,然奈人言何?”
皇帝却不管不闻这些,只道:“子明无须自辩,卿替我大宋办青苗、钢铁二事,就足明卿的忠心。朕非不明之君,倘若卿非大宋之忠臣,这二事一为耕一为战,涉及国本,焉有如此用心之理?朕所疑者,这是弹劾的表章竟是隔几日一递,数日之间,便有十数封之多。想是卿少年气盛,不能容人,至有此谤。君是宰相之材,天以赐我大宋,朕优容于卿,是为国家爱此人材。希望有朝一日,卿终能大用。若是如此为朝中大臣所不容,君当退而三省。”
我听皇帝这意思,竟是疑我陷入党争之中,心情一下子就跌落到冰点。倘是听那御史的话,以为我真有那些心思事迹,倒还可以一一辩明,若是疑我陷入党争之中,我那是辩也不是辩,不辩也不是。真不知道要如何自处了。
须知我在这个世界上立足的一大根本,即是皇帝的信任。如果没有这种信任,或者这种信任减弱到一定的程度,我的抱负理想,如何可以实现?
虽然年轻的赵顼还算是个明君,并不至于怀疑到我的"忠诚",但是我也知道,朋党在中国古代的政治生活中,一直是不能为皇帝所容的事物;而这也是最容易被污蔑的罪名。
从皇宫退出来的时候,虽然表面上我极其平静,但一种沮丧感却充斥着我的心中。我开始后悔为什么把李一侠派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否则有他在我身边,我也能有个人可以讨论一下应对之策。亏得皇帝还以为我有“朋党”,真真是极大的讽刺呀。
从皇城的宣德门往南,那漂亮的御街两侧,便是中央各机关的所在地。我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一路也思考着应对之策,却一直不得要领。这不知不觉间,连马车到家了我都没有感觉。
书僮伺侯着我下了车,刚进得大院,便有石福来报:“蔡京蔡大人来访,在客厅里候了好久了。”
我知道这蔡京定是应我当日之诺,帮我写字来了,便答应一声,快步往客厅走去。方到门口,蔡京早已闻声站立,向我施礼道:“石相……”
我回了一礼,打起精神来,笑道:“元长不必多礼,今日你来,乃是我的客人,我正要向你求墨宝呢。”
蔡京恭谨的谦身说道:“不敢,不知石相想要什么字?”
我心有所思,信口说道:“就烦请写欧阳大人的《朋党论》吧。”
蔡京本以为我不过想要写个条幅之类的,不料亦是要写一篇文章,也不由得一怔。这《朋党论》是欧阳修遭人栽脏后写的自辩之辞,当时流传甚广,蔡京也曾读过,只是此时我让他写这个,却不由他不多想。
二人又闲谈一阵,那蔡京曲意奉承,不听他说话,不知道拍马屁原来也有学问,就这蔡京蔡元长,对那吹捧之间的度真是掌握得恰到好处。我心里暗暗好笑,这个家伙,这种伶俐真是天生的秉性,要不怎么会是个奸臣呢……当下和他应酬了数句,便招呼书僮文房四宝伺候了,看他挥毫写《朋党论》。
这一篇文章是自小背熟了,《古文观止》有录,我看着蔡京笔尖一个个字写出来,心里跟着默念道:“臣闻朋党之说,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读得几句,自己也痴了,这欧阳修是被人家诬为朋党,尚可为文自辨,以为有“君子之朋”与“小人之朋”的区别,而我呢,却是被皇帝怀疑着陷入党争之中,又被怀疑着是不是平时少年气盛了,便是想辨,还无以自明……
我正出神之际,蔡京早已写完最后一句“可以鉴矣”,我听他投笔轻叹道:“欧阳公此篇宏论,泛古论今,壮心不已,满腔报国之心。”
这话说得虽然轻,我却听得分外的清楚,心里顿时一懔,知道蔡京弦外有音。这欧阳修早已致仕,且命不久矣,这蔡京却说他“满腔报国之心”,那意思便是说没有报国之门了,这一句话,自是有投石问路之意,暗里便有针贬王安石之意,只是不好明言。
我当下笑道:“欧阳公另有一篇佳作,元长想是知道的……”
蔡京是个聪明人,当下便问道:“可是《醉翁亭记》?”
“然也。”
“学生不才,却以为欧阳公之本意,未必是想做醉翁。”
“噢?愿闻元长高见。”我轻轻说道,一边观察着蔡京,只见他眼神中犹疑之色一闪而过,出现的却是赌徒常有的兴奋的光芒,朗声言道:“欧阳公骨傲寒霜,难容于当世,不免遭人泼污,故有此《朋党论》,述君子之朋与小人之朋之别,兼有自辩之意。然而当今之世,君子不朋不常有,而小人之朋常有,设有小人之朋在朝,学生虽愚,亦知君子不得容于朝,不得不思做一醉翁矣。”
我听到他话说到这份上,便问道:“元长以为,当今朝堂之上,可曾有小人之朋?”
蔡京眼中光芒一闪而过,抬头反问道:“石相难道不知吗?”
第一卷 十字(初稿) 第三十节 七月的忠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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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狠狠的盯着蔡京的双眸,不料这小子也真有过人之处,眼中竟无一丝作伪之色。“蔡元长,朝中之事,非君所宜言。”我沉声说道。
蔡京似乎有点惊异于我的回答,眼光在那篇《朋党论》上徘徊良久,忽尔说道:“石相,请恕学生大胆,欧阳公有一句话是没有说错的,君子有君子之朋,周家赖以享天下八百年。我读石相文章诗词,非古之圣人不能过,石相若能想为大宋建不世之功业,无君子之朋,虽圣人不能成其事。”
我讶异于蔡京有如此的见地,乃含笑说道:“韩念文章盖世,谢安性情风流。良辰美景在西楼,敢劝一杯苦酒。记得南宫高选,弟兄争占鳌头。金炉玉殿瑞烟浮,高占甲科第九——这一首词,元长想是听过?”
蔡京听我吟出这首词来,吃惊不小,这是他上任途中在一个官员家喝酒,命一个歌妓依韵而作,这词说的是他们蔡家两兄弟同中进士的殊荣。此时我读出来这首词来,其意甚明,他弟弟蔡卞深得王安石赏识,他此时有投靠我之意,不给我一个说法,我自然难以相信。
“石相取笑了,那不过是歌妓戏作,实在惭愧。倒是学生平素爱读三国,闻得昔日诸葛瑾为江东重臣而诸葛亮为蜀汉之相,二者皆能忠心不二,先国后家,常常感叹不已,心里很向往古人的风采。”
他这是借诸葛家的事情来表明态度,有些话不便明言,只得如此。这些话是题中应有之义,说到此处,我也知道来此的用意了,定是在王安石那里不得意,想从我这里来攀一个前程。蔡京这种人,聪明有之,只是功利心太重,有时候就爱走些歪门邪道,不过做为一个现代人,我倒不是太反感,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但是对于蔡京的话,我却不好正面回答,便拐弯说道:“诸葛兄弟各为敌国,不得已之事,不足为法,国朝苏轼轼辙两位大人同殿为朝,共同效忠陛下,正是你家兄弟效法的榜样。”
这中间也有一层意思,须知道苏辙进制置三司条例司,怎么算也是变法派中的中央机构,而苏轼却不得意,不得不去做地方官……蔡京是个一点就透的人物,知道我驳回他的话,是为了免得落人口实,当下恭身说道:“学生谨记石相教诲。”
当此之时,因着这新法与旧法之争,大宋多少兄弟分途,朋友反目,这蔡京和他弟弟各走各的道路,倒也不足深怪。我也知道和蔡京打太极打到这个时候,就得让他揭开那层纸了,他既然要攀附于我,自然身上就得打上“石”字铬记,否则我怎么会当他自己人?但是我的实诚话,那就看我高不高兴给了,这就是地位高下的区别。
我招呼家人把那张《朋党论》拿去裱好,又把蔡京请入内堂重新坐定,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方问道:“元长任地方也有一段时间了,可和我说说新法在地方的实行情况如何?”
这是考较功夫的时候了,倘若他说新法好话,那自是不用谈了;但即便是他尽说新法坏话,我也不会太看重他,我当他人才用还是奴才用,便看他自己的本事了。蔡京岂有不明此理的,抱拳说道:“此事本非学生所应当说的。但是石相见询,不敢不答,一言以弊之,扰民而已。”
“哦?”
“大宋建国百余年,积弊日多,后人因循守旧,亦无复太祖、太宗皇帝开拓进取之心,对外又屡困于北夷,故此自仁宗皇帝在位之时,朝野便有变法之心。仁宗皇帝特为范公开天章阁,是有庆历新政,其中主持人物,今日尚在。以仁宗皇帝之明,范公、富公诸大人之贤,庆历新政,数年便告失败,后人总结经验,都知是庆历新政,关系到大宋上上下下数以万计的官员的利害,这许多的冗官冗兵,便是大宋建国百余年来最大的祸害,朝野非不知也,然知易行难,便以范公之贤,亦有所不能……”
蔡京侃侃而谈,见我略有赞赏之意,喝了口茶,清清喉咙继续说道:“……王相公自熙宁二年入相,号称天下人望十余年,上至皇上与诸士大夫,下至黎庶百姓,无不希望王相公能够一洗大宋百年的颓废,创中兴之功,可以说,当今之世,无人不盼变法……”
我心里一动,这一层倒是我没有想到的。便听蔡京继续说道:“然天下士大夫于变法的态度有三:其一,号称人臣楷模的司马光司马大人等人,因为庆历新政的失败,便认为凡事当小心谨慎,以不变应万变,虽谓不变,司马公等人心中的不变,不过却是走回庆历新政的路子,不过是更加小心与保守罢了,并非是全然不变;其二,便是王相所倡,以为方今之政,不仅要变,且要大变、急变,他们心忧国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