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至少有五十余家商行借过他们的钱。”说到这里,曹五郎突然似想起什么,告了个罪,竟出了花厅。
蔡喜这时候已经越发确定蔡京与曹家的关系匪浅了,而且也大概知道了蔡京托曹五郎做的事情是什么事。
身为蔡京的心腹,他自然知道蔡京当了太府寺丞之后,最要紧的事情是做什么。太府寺下属的交钞局,掌管着交钞的监制、发行、兑换、回收、销毁等事务,是诸部寺监的局所中,最炙手可热的衙门。而这个交钞局的令、丞,乃至录事,无不是当今宰相吕惠卿的亲信。第一任交钞局知事,是吕惠卿的弟弟吕和卿;而现任知事,则是吕惠卿的妻弟方泽,交钞局丞郑元道,也是吕惠卿的门生。吕惠卿自从拜相后,他的弟弟、妻弟还有舅家的人,或者富甲一方,成为巨商大贾;或者夤缘得官,越格升进,个个都是既富且贵。若说吕和卿、方泽、郑元道这些人,守着交钞局这么一个摇钱树,居然不偷腥,那是连蔡。。。。。。喜也不相信。但是,连蔡喜也知道,想抓住他们的把柄,实在太难了。过去那些旧党也不是没有想过可以从吕惠卿的弟弟、妻弟们下手,但却从未抓到过什么真凭实据,偶有弹劾,最后却都是查无实证,反而弄得皇帝都有点烦了。后来王谷倒是吸取了教训,想从一个录事手中找到证据,不料事机不密,不仅将那个录事给连累了,而且还打草惊蛇,令得方泽与郑元道更加谨慎起来。几乎连累得蔡京也无处下手。
为了找到证据,蔡京可是煞费苦心。蔡京自己是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人,也非常好色,对于汴京哪家店子有什么好吃的菜,哪家勾栏有才艺双绝的佳人,都是了然于胸。而方泽与郑元道,一个好吃,一个好色,蔡京也就投其所好,煞费苦心与他们在酒楼、勾栏“偶遇”,先知其所好,然后让蔡喜收买歌妓、乃至酒楼的博士,探听他们底细。而蔡喜也花了不少功夫,将那些在二人面前得宠的仆人,打探得一清二楚,以期辗转刺探。
如此费尽千辛万苦,开始得到的消息也几乎毫无用处,比如方泽与郑元道都曾经收过钱庄的贿赂,钱庄给过贿赂,就可以很快很顺利地用交钞兑换到缗钱;不给贿赂,就会被拖到规定日期的最后一天才给你兑换……但这样的“罪。。。。。。名”几乎毫无用处,须知哪怕是交钞局一个小吏,也免不了会收点钱庄的贿赂。但终于有一天,一个被收买的歌妓提供的线索,引起了蔡京的注意。当时正是朝局动荡之时,前任太府寺卿李陶改任鸿胪寺卿,薛向新官上任;偏偏在这个时候,太府寺少卿的父亲死了,丁忧出缺,政事堂下令由蔡京暂时代理其职。便在这个时候,那个歌妓说有一家永顺钱庄的掌柜,三天之内见了方泽三次。而蔡京这些天接触到大量的帐目公文——那实际上也是蔡京唯一的机会,其后薛向与新任的太府寺少卿,根本不给他机会去接触交钞局的事情,但就是这一次,蔡京发现永顺钱庄有大量的用交钞兑换铜钱的记录。蔡喜又奉命查过永顺钱庄,发现这家永顺钱庄在汴京默默无名——汴京一家默默无名的钱庄,最近一个月内兑换交钞的数目达到数百万贯,他的掌柜与方泽关系如此密切,不能不启人疑窦。
因此蔡京便怀疑方泽和这家钱庄勾结,利用现在各地交钞比混乱的局面,赚取暴利。他们用交钞从交钞局兑换到铜钱,然后用铜钱购买到更多的交钞,再用交钞到交钞局兑成铜钱……如此一来二去,便可以赚取大量的差价。
但这样的勾当,却是极难抓到真正的证据的。虽然交钞局规定。。。。。。了每个钱庄每个月最高兑换限额,超过限额需要审批。但是审批只需要交钞局知事与太府寺卿的同意便可。之前的李陶也好,现任的薛向也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完全可以猜到的。当你提出来这件事的时候,他们一定能找充足的理由为自己辩护。既使蔡京能查到永顺钱庄拿这些去炒卖交钞,他们也可以将罪名推到永顺钱庄的头上。
所以,在当时,蔡京便没有叫蔡喜再查下去了。
现在看来,蔡京并没有放弃这条线索。他显然找到了另外的突破口……
蔡喜正想着这件事,便听到厅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方转过头去,便见曹五郎又来了,他笑着朝蔡京抱了抱拳,告罪道:“让大人久候了。”一面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来,递给蔡京,笑道:“大人请看,这五十余家商行的借款——虽然在下打听到是个虚数,但大体相差无几——少则数千贯,多则数十万贯。总额将近千万贯!尽管这是七八年间的事情,可这还只是在下能打听到的。整个大宋,除了唐家的钱庄,只怕没有哪个钱庄,能有这样的财力……”
“便是唐家,那也是十八家商号联合,才能有这样的财力!”蔡京冷冷地哼了一声,一面看着那张。。。。。。单子,嘿嘿笑道:“三分利,五分利……一千万贯,便是三五百万贯的进账!做得好大的生意!”
曹五郎笑道:“做海商的,风险极高,利润也极大。三分利,五分利也寻常,寻常的钱庄,没有二三分利,也不会轻易借钱给海商的。他们敢借这么大笔的钱,利息高一点,倒是寻常。毕竟有许多账,可能是收不回来的……”
蔡京知道他说的确是实情。出海做生意,若是平平安安,自然利润极高,但若遇到风浪,别说血本无归,连命都没了。所以钱庄但凡借钱给海商,要么是那家海商家大业大,极有财力,放心得过,要么便是纯粹的赌博。所以正规钱庄利息至少要收到三分,而非正常的贷款,五分乃至七分利,都是有的。
蔡京自己也不是什么清廉的官员,他看到这张单子的一瞬间,立时便想到吕家是在做什么——挪用交钞放高利货!
交钞局的交钞并不是一次性发行出去的,而是分批分量发行的,因此交钞局随时有一两千万贯的交钞存在右藏库局备用,以吕家的背景,私自挪用几百万贯完全不是问题。他们将这些交钞通过永顺钱庄,借给东南沿海的海商,赚取巨额利息,等到每年三月查账查库时,再。。。。。。收回来补全。只要贷款时足够谨慎,运气不背到一定的程度,那就是稳赚不赔的生意。而且他们不在汴京放贷,广州等地天高皇帝远,旧党与海商也向来不怎么打交道,也不易引起注意。就算万一引起怀疑,他们也可以很容易地抹掉证据,补平亏空。即使偶尔有几笔账暂时收不回来,以吕家现在的财力也完全可以先补上这笔账!
想到这里,蔡京仿佛掉进了冰窖中。
石越逼着他尽快下手,但是方泽们做事,却是如此谨慎。蔡京这边一弹劾,凭着吕惠卿的势力,一个月内能让御史台进入太府寺封账封库,已经是一大胜利了。但有这一个月的时间,多大的窟窿吕惠卿也补上了。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污告宰相,岂会有好结果?
除非立即封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管三七二十一,封了右藏库局和交钞局的账目和库房——但这里不是杭州市舶务,这里是汴京太府寺!
他蔡京区区一个太府寺丞,有多大能耐,敢率兵封账?只怕他账没有封成,谋反的罪名倒先将他族诛了。
但他一样也不敢向石越叫苦。石越可不会听他叫苦,石越要的是结果。。。。。。。蔡京看了一眼屋外的乌云,只觉得那云黑压压地就在自己的头顶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同一天,后苑。
“范尧夫……哎!”高太后几乎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陈衍微微弯着腰,假装没有听见高太后的叹息,一面用眼角看了一眼站在另一旁的韩忠彦。不是既亲且贵,高太后轻易是不会在后苑接见一个男子的。赵姓宗室以外,世间有这样的待遇的人,也许就只有这个长得高高大大,性格却有几分懦弱的男子了。韩忠彦也是当朝罕有的既能得到皇帝的信任,又能得到太后信任的臣子。不过,这也是因为托了他父亲韩琦的福。听说皇帝还有意将淑寿公主许配给韩忠彦的弟弟。
但韩忠彦似乎没有因为自己得到这些特别的待遇而让自己变得看起来更象他父亲,他沉默少言,没什么主见,甚至于有点唯唯喏喏。见惯了敢在皇帝面前高声争辩,甚至将唾沫星溅到皇帝脸上的大臣的陈衍,对于韩忠彦的确不是很看得起。即使是内侍,也有许多人比他更有坚持吧?但又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唯唯诺诺,但这个韩忠彦,与那个“至宝丹”、“三旨相公”王参政,却似乎有很不相。。。。。。同的地方。
果然,听到太后的叹气,韩忠彦只是欠了欠身,把头低下,却没有吭声。
“范尧夫果真不如乃父多矣。”高太后又低声说道。
这次韩忠彦说话了,“臣也不及先父多矣。”
高太后转过头,望着韩忠彦,问道:“你觉得范尧夫是在……”
“是。”
高太后久久地注视着韩忠彦,但韩忠彦却把头低了下去,避开了高太后的眼睛。高太后仿佛突然被他这个举动逗乐了,忍不住笑了下,道:“吕公著的事,你也办妥了?”
陈衍的耳朵不觉竖了起来,他有点吃惊地望着韩忠彦。
“臣已经将吕公著与押送他的使者,一起送到了陈桥镇。”
“陈桥镇?”
“驻扎在陈桥镇禁军指挥使,是先父的旧部,为人极是信得过的。而且有太后的懿旨,也断不至于有什么差错。陈桥镇虽然人来人往,但他在乡下有座院子,是不易被发觉的。到时候若要召他们进京,也极近便。”
“嗯。”高太后点了。。。。。。点头,忽然问道:“你知道我为何要扣下吕公著么?”
韩忠彦愕然抬头,回道:“臣愚钝。”
高太后转过头去,把目光转向后苑那一望无际的水池,“我是想保住他的性命。”她顿了下,知道韩忠彦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又说道:“我虽在九重之内,也知道御史台不是什么好所在。这番非比寻常……吕公著一把年纪,进去后,只怕就算出来了,也活不过几天。”
连陈衍都听出来了,高太后的话里有太多的未尽之意。什么叫“非比寻常”?这话就耐人寻味。高太后显然是有了皇帝会驾崩的心理准备了……到时候要光明正大的除掉吕惠卿,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吕氏兄弟是些软骨头,但只要有吕公著在高太后手上,她就可以随时选择在合适的时候翻案……
高太后是要给这案子,留下一条尾巴。
当然,的确也顺便保住了吕公著的性命。
“太后仁德……”也许除了韩忠彦自己,没有人知道他有没有听懂高太后的言外之意。不过高太后也不在乎他是不是明白自己的意思,“你明天去看看司马光……”
韩忠彦不由抬。。。。。。起了头,望着高太后。
“闭门谢客……”高太后摇了摇头,道:“他儿子牵涉案中,被御史弹劾了,他就一定要引嫌避位,非得清清白白才能做宰相……如此作茧自缚……”
但纵使高太后再怎么样感叹,也不好指摘什么。司马光的做法的确看起来很迂腐,却是宋朝百年来的惯例。而且,这是个好习惯。儿子涉嫌犯法,老子却还在做宰相,还到处会客,审理出来的结果,就算是公正的,那也是瓜田李下,说不清楚。
许是觉察到自己失言,高太后突然闭上了嘴巴。过了一会,才又说道:“明天你和陈衍一起去。”
“是。”陈衍连忙和韩忠彦一道答应了。
他们都没有问高太后想要他们和司马光说什么。
只要他们两个奉太后旨意出现在司马光府,就已经是一个信号。
离开犀光斋后,蔡京已经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件自己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了。就算是石越向皇帝告状,皇帝也未必就会轻信一面之词,随随便便在太府寺封账封库……而他原来指望的司马光,却在闭门谢客,连面都见。。。。。。不着。
“好睡慵开莫厌迟。自怜冰脸不时宜。偶作小红桃杏色,闲雅……”
惠民河边上,不知从哪家传来歌女醉人的歌声,沿河的街道上,穿着各色服饰的人来来往往,不时可以看到深目高鼻的番人用本族的语言交谈着,蔡京做了多年了杭州市舶务,也略懂一些简单的夷语,但这里的番人太多,蔡京甚至分辨不出他们操的是哪族的语言。
身处这充满“铜臭味”的熙宁蕃坊中,蔡京猛然感觉少了许多与士大夫们在一起的束缚,一直紧张压迫着的情绪,竟也奇怪的慢慢放松下来。
这的确是一个能让蔡京产生亲切感的所在。
路过惠河民边一座桥时,蔡京奇怪地许多乞丐在桥边排着长长的队伍,几个身着奇怪服装的番人在那里分发着炊饼。
“那些番人在做什么?”
蔡喜见蔡京询问,连忙笑着答道:“大人,这是番人的和尚。大人看那边,那些都是番人的寺庙。”
“和尚?寺庙?”蔡京不觉摇了摇头。他知道朝廷从来没有禁止番人信奉自己的菩萨,也不曾禁止宋人信奉番人的菩萨。。。。。。。但除了道教外,无论是中国的和尚,还是番人的和尚,他都没甚兴趣。他正准备移步离开,却听蔡喜又低声说道:“大人,那不是桑直讲么?”
蔡京一时没反应过来“桑直讲”是何许人,下意识地便徇声望去,便见桑充国便站在一座番庙前面,他正奇怪桑充国怎么会到番庙来,方移目去看他身边——蔡京立时便被惊呆了!
在桑充国的身边,跟着两个小孩和三个中年男子!
蔡京并不认得那两个小孩,却认识其中一个穿着便服的中年男子——现任御龙直指挥使杨士芳!
蔡京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机遇?!
千载难逢的机遇?!
资善堂直讲与御龙直指挥使、带御器械侍卫身边的两个小孩,还能有可能是谁?!
“大人?”蔡喜奇怪地望着蔡京,他还没有来得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见蔡京已大步向桑充国走去。
“这里便是番人的寺庙……”桑充国并没有注意到蔡京,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到了面前的两。。。。。。个小孩身上。
“番人和中国一样,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