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脚下却私毫不慢。他心道自己倒霉了这么多年,轮也该轮到好运了。
离得越近,那后起的荧光反而起大,并渐渐有了熊熊之势,而且它们边上似乎还有人影晃动。有人抢先一步,看看他们的姿势又不像在挖水晶。难道活见鬼了?想到这,李朝正的酒气全消,脚步却猛然加快。
李朝正和大多数的中国人一样,虽说少不更事时,有这个理想那个信仰的,等岁数一大经历的事情一多,就越来越认同有奶便是娘的千古良训,民以食为天嘛。有了这样的人生观世界观,那信鬼还是信神,都无所谓。如果世上没有鬼,那大家死后万事空,各自化做一堆黄土随风飘散搅乎在一起。如果世上有鬼,那大家死后都为鬼,活着时我都不怕你,死了后我还怕你不成?就算你先登极乐世界一步,若是于我不利,等上个百十来年的,再找你新帐旧帐一起算。没点能耐的鬼啊,你还是早早喝碗孟婆汤该投哪投去吧。朝正谨记人不犯我,我也不犯人,敬鬼神而远之。可是眼前这鬼不守规矩,明知道他一路行来早就人困马乏地不行,还在路上起火扬灰的大大方方挡道,不是没事找事干嘛?
那后起的荧光象一展迎风而张的大旗,抖着抖着,竟然渐渐跋扈成了火团。而那模糊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衣服须眉毫不避人地嚣张细致了起来。李朝正知道那只能是活生生具体的人而不是玄乎乎虚拟的鬼。谁半夜三更不老实在家睡觉,跑到田间野外来装神弄鬼的吓人。李朝正兜了一个大圈子,绕到他们身后躲在一堆灌木丛后面。李朝正听了一会估摸自己没有被发现,轻轻地把头伸出来一看,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前面有两个人。一个十四五岁年纪,留着男不男女不女发型,面朝西跪在地上的,是张欢。瘦瘦高高,微驼着背,正一瘸一拐围着张欢转圈的是名号比衣服还多的风水先生贺半仙。
贺发经历坎坷故事传奇,若是他的一生由哪位著名作家或随便某级政府官员描述一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象泰山压顶那般地厚重、史诗起来。他扛过牛王枪、当过馒头兵、做过保长、梁上君子,既是反动派的得力干将,也是汉奸效仿的榜样,还是好吃懒惰人的偶象。这是*他被打倒时,宣传队白纸黑字贴在村部外墙黑板上的。跟日本鬼子拼命过,和美国鬼子死磕过,还曾干过地下党保护过党的重要领导人,这是他自己在批斗台上自吹自擂的。不过没说几句,就让王国军喝止了。除此之外,贺发还阴差阳错地做过剑之村解放后第一任支书,这点贺发不说大家都知道,宣传队也避重就轻的不提这茬。因为在审查贺发的履历时,发现找不到贺发说的入党介绍人。这要是再追查下去,当初任命贺发为支书的领导也有失察之责。相对于领导麻痹大意的责任,贺发吭蒙拐骗组织的罪行就可有可无了。贺发被从轻发落。贺发最早的职业还是看相算卦,人称风水先生。前几年,*刚结束,经济生活还在摸索尝试,思想意识还有些左右不定。贺发就是在承前启后的空档期,重新半明半暗地操起了旧业。
先前让朝正心中一喜,在微风中兀自气定神闲的荧光,是放在地上的一只马灯。灯火如豆,光芒却远射八方。后来让朝正欣喜若狂,初为荧火后成篝火的则是张欢面前燃烧的纸堆。火光跳跃,激情地让人沮丧。
贺发神神叨叨地每转一圈,就往火堆里丢一沓火纸,那火就如献媚般保持着熊熊的势头。
“风水是人类适应自然的一门科学,笨蛋。”贺半仙不知从哪道听途说来这一句,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现炒现卖地训斥着张欢。
“小爹,我是遇见鬼了,你怎么讲到阴阳宅了?”对这种民间学问,张欢并非全无所知,他辩解道。
“这个,这个……”贺半仙搜肠刮肚起来“笨蛋,风管人丁水管财,风水鬼神本来就不分家。你给我闭嘴,老实跪着。”贺半仙半真半假地胡诌起来。
“贺大爷,这都几点了,您老还有空在这跳大神啊?”李朝正忍不住从灌木层后面走出来,冷不丁地吓他们一跳。
“啊,是,是朝正,张欢让我给他,叫叫魂,安安心。”贺发回答。这类不久前还被称为“四旧”的东西,在没有被正当光明的*前,是没几个人敢明目张胆地用行动给它昭雪。尽管大家都知道贺发平时会给人算命测字啥的,但那都是一对一的,就算被抓住也可以翻脸不认帐。今晚被朝正这个第三者撞见了,贺发小心地斟酌着说辞,先把张欢推到前台来以防患于未然。
“朝正哥”张欢不合逻辑地叫了一声。朝正叫贺发大爷,张欢叫贺发小爹,那张欢应该叫朝正小叔才是。不过,张欢叫朝正哥是名正言顺的,叫贺发小爹,则纯粹是以貌取人。贺发须髯飘飘,看起来年高寿长的。贺发是油锅刀山都浸迈过的人,你叫他什么都不会在意。
“招魂?”土生土长的李朝正也见惯了这些民间技能,他边说边往张欢的脸上看去“他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木匠。”贺发沉声回答。
“还真有这事?”李朝正明明听得很清楚,还条件反射地追问一句。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33电工的鬼魂
在李朝正回来前的半年,村支书王国军听从政府号召,要“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以剑之晶村现在到处都是茅草房,遍地都是土坯屋的情景,“楼上楼下”这个目标有点过于远大。再以公社以上领导干部尚不能人均一部电话来看,想在剑之晶村提前实现现代化通讯也有些不太客观。那么这几条中仅剩下的家家有电灯就弥足珍贵了起来。王国军下定决心要快干好省地带领村民尽早告别马灯、油灯,用上电灯。立功心切的他等不及公社派专家来指导架线,就自以为是地任命木匠为架线技术顾问,带领村民们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王国军认为天下手艺是一家,万变不会离其宗,不管什么都是可以触类旁通的。*中长期受到冲击打压的木匠,一朝印在手,就身先士卒地把令来行了。结果,手艺精湛的木匠用触电身亡来告诉王国军,术业是有专攻的,隔行是如隔山的。
好心办坏事的王国军用极其隆重的葬礼及极其厚重的赔偿打发了木匠父母的哭天喊天和木匠媳妇的抓挖打挠。
很多时候,死亡并不能算做是一个生命的结束。
半年后,老猴子的同行,一个叫马大六的村民赶早去挖水晶。当他路过老陵地时,发现有人正背着双手绕着木匠的坟头在锲而不舍地转圈,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他看见也就当没看见,秉持明哲保身的原则从旁边绕过。当他过去时,又觉得这个人格外的眼熟,就很眼贱地回头看了一眼,这时那人也恰巧在望着他。这一眼贱,马大六就体会到什么叫汗毛直竖了。那人正是死去已半年多的木匠。
此时此刻,马大六多么希望自己已老眼昏花,可事实上他正处男的每早都一柱擎天。
好的是,木匠似乎念于多年的乡邻情面,并没有如大戏里唱的那样龇牙咧嘴地吓唬他,而是一副可怜兮兮似有所求的样子。
“大六兄弟啊”木匠对他说。那声音真实地让马大六象寒霜浸裹的冬瓜,整整皮紧了一圈。
“……”马大六的嘴巴没有自由主义地宽松。
“你帮我看看家吧”木匠请求道“我父母老了,孩子还小,家里天天有人惦记着。”
“我,我……”马大六的嘴巴觉得人家有问,自己不答着实没有礼貌,就努力着暂时脱离一下群众。
“答应我吧,大六兄弟”木匠的语气听了让人心酸。
“木,木匠哥,我上有老,下有小的,实在,实在是帮不了你啊”马大六关键时刻还没有忘记“只能求鬼神,不应鬼神求”的民间忠告。
“你成家了?”木匠惊奇不已。
“啊,啊,以后会成的。”马大六也知道自己慌不择言了,忙忙地解释着,生怕一不留神惹恼了眼前这个不知是神还是鬼的木匠。
一个凄凄哀哀地请求,一个魂不守舍地拒绝,两下消磨起了时间。
马大六出来时,东方孤芳自赏的启明星已退居阁中,半个天空泛着弱不禁风地淡白。现下两人再客气推让一番,那天色就渐渐明朗硬实了起来。
“你到底帮不帮我看家?”木匠耐着性子走完先礼后兵的程序,一把跳上去掐住马大六的脖子,连拖带拉地把他按到自己的坟头上。
“不,不,救,救命”马大六露气风厢式地嘶听着。
这时,一阵噼叭的跑步声传来,刚回家没多久的李朝正在早锻五公里。木匠听到外人的声音,身形心有不甘地渐渐散去,马大六忙急急地爬了起来。
“你晚晚在老陵地睡的?”看见马大六在坟堆里,还从一座从坟头上爬起来,李朝正惊奇地问。
“叔啊,你再晚来一步,就看不到我了,呜呜”马大六现在才想起哭来。他哽咽连声地把事情给李朝正讲了一遍。
34真有鬼
李朝正也知道民间有好多事说不清道不明,就象前几年大舅的“酒壶”,在部队里也有些稀奇古怪的说法,如“鬼墙”之类的。说归说,好多情况下其实什么也看不见,碰不到最好,碰到了就按章办事,还从来没有人碰到过有鼻子有眼和真人一般无二的鬼魂。现在看马大六说得唾沫横飞、眼泪乱流的样子,李朝正就很不以为然了起来,天下哪有这么多好事让他给碰上了?就认定他顶多是惊吓了一下,在胡说八道想搏取人一两声廉价的安慰。没过多久,虽然马大六把这事宣扬得人尽皆知,然而李朝正不是忙着相亲,就是忙着赚钱,很快就把这件事给忘得精光。
木匠用他的死,再借助王国军急功近利做错事怕被追究的心理,成功地给妻子留下了一笔不菲的财产。怀璧其罪,有不少人就打起寡妇的主意来了,正在无法无天年纪的张欢也是其中一个。别的成年人盘算归盘算,多少还顾及欺负孤儿寡母不好听的帽子不好戴,没有敢贸然动手。而尚没有成年人那种两面三刀道德观的张欢就打算捷足先登了。
他于某个风高月黑的夜晚干净利落地爬上了寡妇家的土墙,然后又干净利落地摔了下来。
当时,坐在土墙上的张欢,难掩兴奋地定睛往寡妇屋里一看,寡妇正在用丈夫死亡打前锋通好的电灯下,安静地给孩子老人缝补着衣服,在寡妇身后站着一位壮实的汉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那人赫然就是木匠。
李朝正听到这,还是半信半疑。说假吧,这种玄乎的传说,哪里的乡村都有,说真吧,又哪个乡村都没有这么具体成形的,难道是水晶的原因?
晶都坟墓堆积的地方,都曾经大规模出产过水晶。那种地方常于夜晚时分在地表附近有荧光闪闪的情形,信风水拜鬼神的人们就认为那里也是灵魂出没的地方,所以都争先将祖先的坟茔安放于此,逢年过节的跪拜祭祀。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35盖房娶媳妇
高议不同俗,功成人始思。当李朝正给父亲许诺半年盖房、一年结婚时,年过半百尚无孙辈的李才认为政府对儿子的处罚还远远不够,还能让他活灵活现人模狗样的回来;既然如此,那就让上天再花上半年时间教他认识一下残酷现实的人生,省得他以后还象某些干部一样吹牛废话不止。然而,行伍出身的李朝正仍牢记令行禁止的严规,把承诺漂漂亮亮地实现了。
李朝正的小日子幸福美满地开始了。在这个过程中有两件事,他没有想到那么容易就达成心愿。
一是婚姻问题。李朝正去刚建好的望东窑场打听砖瓦价格时,走在路上有人喊他。这一喊就喊出了一段姻缘。喊他的女孩叫汤倩尧,中专毕业一年,正在县城小学教书。李朝正转身看了会就一边假装认识的问好,一边飞速运转大脑想想到底是哪位故旧。倩尧看李朝正讲一句话都要深思熟虑半天的样子,就知道李朝正已不记得她是谁了。她大方地自我介绍起来。李朝正还在半红不紫时分,曾经在一次回家探亲时被东单湖中学请去做过报道,报道会上,汤倩尧做为学生代表给他献了花。接下来的故事就是千篇一律地美女爱英雄,英雄惜美女了。汤李二人很快就确定了恋爱关系。当李朝正第一次带着娇美可爱的对象回家时,母亲高兴地满脸皱纹碧波荡漾,父亲却悲哀地发觉自己真的老了:不能给儿子盖房也就罢了,连给儿子张罗个媳妇的权利都被岁月给剥夺了。
别一个问题就是宅基地。想盖房就得有宅基地,李朝正看中一块在村西南面的地基。他敏锐地感觉到将来村子扩大后,这块地基就靠着主路。不是说要想富先有路吗?能住在路边,那好处是不需说的。不巧的是,也有相当见识的王国军书记抢先把那块地基硬塞给了侄子王本。李朝正一方面让父亲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先去填土圈地,造成既成事实,另一方面又拉着王本到县城胡吃海喝一番,以示睦邻友好。王本酒足饭饱,还不待李朝正开口,就直截了当地说,“我知道你什么意思,那块宅基地我本来就不想要,离庄邻这么远,建好房后孤零零立着,想想都不舒服。”
李朝正没想到王本直接地连客套寒暄都免了,心里未免有些高兴,但脸上还是微微泛起了潮红。
“至于我叔那面,我来说。”王本没注意到李朝正害羞的表情,拍着胸脯保证。
“好兄弟,不急,不急,先喝酒。”李朝正把酒给王本满上。吃了定心丸,他舒畅了许多。
礼尚往来,王本主动地让出了宅基地,李朝正就被动地把他介绍给孙仕舅舅。
王本惊诧于李朝正一无所有地回来,不到一年就要培土盖房。这在别人,也许几十年下来,连个山墙都搭不好。他记得李朝正刚从北京回来时,叔叔王国军告诉他,别看李朝正在外面趾高气扬的样子,臭轰轰地很牛,其实就是个沼气,虚头八脑地空壳子,连个屁都不是。王本对本家支书叔叔是言听计从,也跟着在暗地里用屁民称呼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