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救人的粮食。虽然只有不大的一小块,但它却是粮食,救命的粮食。
“朝正,朝正,咱祖孙俩有救了,咱回家,咱,现在就回家,呜呜。”老太太喜极而泣。一块豆饼,虽不大,却比没有强。靠着它也许支撑不到回家,但离家不会那么远了。人,生而不能回家,就是死了,也要让魂魄回家的路近点。家,家,那是有着亲人的地方,不管是活着还是已死去的亲人,有亲人的地方就是家。
老天无情地给大地抛来罕见的饥荒灾年,却没有完全绝决地断绝水源。祖孙俩就着河沟里时有时无的水洼,每天刮食着豆饼,一路往南,向家的方向走去。前进,家,前进,家。
看着沿途越来越熟悉的景色,老太太知道已进入晶都县的地界了,再走上一夜就能到家了。出去两个多月,回来用了十七天,再走上一夜就能到家了。老太太欣慰地笑了。那块救命的豆饼已吃完,后来的日子她每天只喝一点凉水。没有关系,只要孙子能活着回来,就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尽管从昨天早上开始,孙儿也只喝了一点要来的白开水,但走回家已经不是问题。家,我们回来了。
40回家
“奶奶”朝正的声音小得象月亮穿过云层,“我困。”
“朝正”老太太右手拄着拐杖,左手牵着孙儿“再走一晚,就到家了,再走一晚。你大你妈和弟弟在家等你吃花卷呢。”老太太知道重复的欺骗已不起作用,却也只能一次次用它鼓起孙子回家的意念。
“奶奶,我不要花卷,我现在就饿。”说了这么长的话,朝正粗粗地喘起了气。
“朝正,到家什么都有啊。”老太太昏花的眼睛又觉得湿润了,却流不下眼泪。她已经虚弱到了极点,若不是对孙子强烈的爱护之心在支撑,也许一个月前她就倒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了。
“奶奶,饿”朝正说完,身子又一软,他松开奶奶的手,直直地躺在了地上,身旁激起粉样的灰尘。
“朝正,朝正”老太太放下拐杖俯下身子,拼命摇晃着孙子。而小朝正就是躺着不动。老太太伸手探探孙子的鼻息稍宽了一下心。她捡起拐杖撑起身站起来,四下走动看了看。清冷的月光下,大地白灰灰的一片,田野路面,已干碎成粉末状的表层随着老太太的移动,扑松扑松地腾起一阵阵烟雾。老太太沿着河沿走了几十米,找到一处低洼的水面。那水面只有巴掌大小,既无水草,更无鱼虾,在月光的映照下,亮晶晶的一片。老太太把挂在身上一直没有舍得扔掉的粮袋解了下来。粮袋早就空了,连表层都被朝正刮舔过多回。老太太跪着蹲下身子,把粮袋撑开,靠近水面舀了起来。粮袋鼓了后,老太太迅速拿起拐杖,一步三点地快速往回跑。粮袋稀花地往下漏着水。她边跑边喊:“朝正,起来,朝正,起来,粥来了,粥来了。”
老太太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还离孙儿两三米远时,就一把丢开拐杖,猛地扑向了朝正。朝正仍然仰面躺着,动也不动。老太太把粮袋悬在孙子的嘴唇上方,那水串就稀索地浇灌了下来。朝正感到有水流了下来,喉节艰难地移动,嘴巴张开一抿一抿就像沙滩上频死的鱼一样。
喝了水的朝正重新坐了起来,他抓住粮袋推向奶奶:“你喝,奶奶,你喝。”
“哈哈,乖孙,奶奶喝过了”老太太把仍滴着水的粮袋往孙子嘴边送去。
朝正信以为真,接过粮袋*起来,又揪住粮袋底部,掏翻转过来,再次舔舐一遍。
“是不是没有刚才那么饿了?”奶奶问道。
“嗯”朝正还在舔着粮袋的内里。
“那咱们走吧”老太太拉起朝正,向前走去,尖尖的小脚上因为刚才跑动太快,已是红隐隐的一片。
小朝正靠着从凉袋里过滤过一遍的清水,坚持着和奶奶走了一夜。他小小年纪就已明白,家,是生存的希望,他一定要把奶奶搀回家。
当太阳带着一身血撞出东方的地平线时,祖孙俩已能望见剑之晶村光秃的树木和低矮的草房。
“朝正”老太太眼望着前方叫了句孙儿后,一跤向后仰去。十来天滴米未尽,她已突破了生命的极限。
“奶奶”朝正看着一直呵护自己的奶奶,突然倒在地上,不由得慌了起来。
“乖孙啊”老太太平躺在地上,全身放松,懒洋洋的。她慈祥地看着朝正“奶奶只能送你到这了。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回去了。”
“不不,奶奶,我们一起走。”小朝正哭了,拼命地想拉起奶奶。而奶奶却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她安静地躺着,如此安静,嘴角挂着满足的微笑,如此满足。
“奶奶,奶奶”小朝正哭了,他拼命地摇晃起奶奶,可是奶奶就是对他不理不睬。小朝正哭了一会,站起来,看看村子,又看看奶奶,一咬牙,拔腿往村上跑去。
他跑啊,跑啊,跑过一片片光溜溜的土地。他跑啊,跑啊,跑过一块块废弃了的打谷场。当他跑过铁路,跑进村庄,眼看着还有几十米就要跑到家门时,一个磕绊就趴在了地上。其实地上什么也没有,平平如也,但是他生气地感觉到地上有石头绊住了他。他想爬起来再接着跑,双腿却怎么也不听使唤。他想喊大,他想喊妈,嘴巴却好象不是自己似的,怎么张也张不开。但他没有就此躺着不动,他知道奶奶在等他,在等他叫人来救她。奶奶,奶奶,我一定会来救你。奶奶,奶奶,我一定会来救你。在亲情的坚强信念指引下,朝正勇猛无惧,他奋力地挪动胳膊,卖力地移动双腿,艰难地,一点一点地,一下一下地向前爬去。短短几十米的路,就象人生,是那样的漫长,那样的痛苦。
剑之晶村最年轻的生产队长马宗,一大早起来赶去村部开会商量如何要求上级救济的事。他披着外套,正走得急时,冷不丁发现路上有个东西在慢慢地往前蠕动,定睛一看,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孩正在吃力地爬动。哪来的小孩呢,他抓着小孩褴褛的衣服一提,小孩轻的象没有体重一样。
“朝正”马宗认出了眼前这个黑不溜秋的小孩,本来不大的眼睛,现在大地必须要努力半闭着。
“叔”小朝正含混不清地叫了一句,脑袋一歪象睡着了一样。
41奶奶
马宗抱起朝正往李才家跑去,他边跑边喊:“李才,李才。”
“什么事啊?”李才和老婆孙兰刚起床,看见急忙慌地邻居抱着个头大身小的黑孩子,很不解地问。
孙兰看了一眼,猛然大嚎“朝正”,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母子连心,她一下就认出了自己的儿子。孙兰看着儿子瘦得轮廓分明的样子,再想想几个月前他相对的圆润白嫩,心疼地一把抱过儿子,紧紧搂在怀里。
“快给他点吃的”马宗提醒道“孩子都饿晕过去了。”
呆立一旁的李才反应了过来,他擦了把滑落一半的眼泪,冲妻子吼道“就知道哭。”
孙兰呜咽着把孩子递给伸手来抱的李才,自己快步进屋热一下昨晚剩下的玉米糊。
“看见我妈了吗”李才尽量装作平静地问马宗。
“没有啊,我就见到朝正在地上爬”马宗很惊奇,他只知道邻居祖孙俩走亲戚去了,要面子的李才没有告诉他事情真相。
李才看了眼马宗,叹了口气,那脸色就凝重了。他一手抱着朝正,另一手又是捏鼻子,又是掐人中,好半天,朝正睁了下眼,又闭上了。
“儿子,吃玉米糊,吃玉米糊了”孙兰双眼通红,端着刚有点温度的剩饭急走了出来。
“儿子,吃饭了,吃饭了”李才接过孙兰的碗,吹了一下,递到朝正的嘴边。朝正瘦瘪的嘴唇一接触到玉米糊,就本能地一张一翕。
肚里填了点东西,朝正有力气睁开了眼。他看到伟岸的父亲抱着自己,娇小的母亲注视着自己,眼里的泪水就大滴大滴地往下滚落。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力气出声。他努力了几下后,就费劲地抬起手,指向西北方向。
“朝正,你要什么”孙兰看着儿子抬起手“妈妈拿给你。”
朝正不说话,只是用力地伸着手指往前方指去。
“你是说奶奶在那?”李才若有所思,他急切地看着朝正。
小朝正又张了下嘴,还是没有发出声音,反而闭上了眼睛,手指却直直地前伸着。他太虚弱了,但是他又清楚地知道,奶奶在等他。
“马宗,你去喊猴子,抬着我们家的门板往铁道北走。”李才的声音已带上了明显的哭腔。
“嗯,好吧。”马宗没明白怎么回事,迟疑了一下转身往东面的猴子家去了。
李才抱着小朝正,已象疯了样地冲出门。孙兰一见李才抱着儿子跑了,又哭啼了起来。她回屋抱起正在酣睡的阳正,也跟着追起丈夫。
“妈,妈”李才没跑多久,就哭叫起来。年小力弱的儿子能艰难地跑回家,身体相对强健地母亲反而没有露面,他心知是凶多吉少了。
马宗和猴子两人抬着门板飞快地赶了上来,他们跟着李才,拼命地向前跑去。
“妈,妈,儿子来了”李才越跑,哭得声音越大。怀中的朝正闭着眼睡得好象很安详,他的胳膊被父亲夹抱着,食指依然崩得直直,对着前方。
“呜呜”身后好远的地方,孙兰抱着阳正,一边抹眼泪,一边踉跄地追赶。阳正已经醒了,不解地看着妈妈。 。 想看书来
42张宙的离去
跑出了村子,穿过了铁路,经过大片光秃的土地,李才看见前面不远方的地上躺着一位老太太,越来越近。
“妈,妈”李才的声音抖然提高,脚步加快,三两下的就跑到了面前。老太太李刘氏微笑着平躺在地上,两手放在身边,已稀疏一半的花白头发上面沾满了灰尘,却很整齐地梳理着。她的头朝着南方,脑后枕着那根陪伴自己几十年的拐杖。在她的身旁地上,几道土划清晰显示挣扎的痕迹。
“妈啊”李才把儿子放在一边,哭着抱起了母亲。妈妈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她挣扎着身体把头朝向南方,那里埋着父亲,她的丈夫。生要同室,死要同穴,这是妈妈在提醒自己,她要和父亲合葬。她还挣扎着梳理了自己的头发,虽然她已看不见上面是干净还是沾满灰尘,她只知道自己要尽可能干净整洁的去见丈夫。
“大娘,婶啊”马宗和猴子赶了上来,他们看见李才的举动,就心知发生了什么事,忍不住也落下了泪。
“朝正,朝正,儿子,儿子”刚赶上来的孙兰叫道。李才回过脸来一看,儿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手放在身边,刚伸得直直的手指也弯了下来。他把手往朝正鼻子下一放,儿子的气息全无。
“儿子,儿子”李才忙放下母亲,用力地掐小朝正的人中。
“儿子,儿子,呜呜”孙兰的哭声又大了起来。“朝正,朝正”马宗也焦急地叫道。
“大,妈”顽强的小朝正又睁开了眼,声音很小却相当清晰地叫了出来。
李才心里一宽,祖孙俩一定要留下一个。
“看,婶睁眼了”猴子惊奇地叫道。李才忙转过脸,他看见妈妈的眼睛半睁着,眨了一下,里面满是关受。他再看,妈妈的眼睛还是闭着的,脸上依旧是他熟悉的慈详笑容。
“你看见我妈睁眼了?”李才问向猴子。
“是的,我看见了。”猴子肯定着。
“你看见我妈睁眼了?”李才问马宗。
“看见了。”马宗也承认。
“妈,妈”李才摇晃起了母亲,而母亲一动不动,任由他怎么摇晃,也不改变嘴角那抹微笑。
“抬老太太回家吧”马宗建议“她看见朝正没事,心事已了。”
李才看着抱着朝正的马宗,点了点头。他把母亲放好,自己退后几步,站直,再恭恭敬敬地跪下,给母亲磕起了头。
“妈,您老放心去吧”李才脸上的泪水又是止不住地往下流,他也不擦“朝正好好的,儿子一定会把孙子们都养活。您老就放心去吧。”
“妈,媳妇给您磕头了”孙兰跪下磕了三个头,又按着阳正的脑袋也磕了个头。阳正哇地哭了出来。
“奶,奶”朝正虚弱地叫着,在马宗怀里费力地往下蹭。马宗放开朝正。朝正滑落下来,用力地跪好,然后重重地给奶奶磕了个头,就趴在那不动了。马宗忙上前扶起他。
老太太不是剑之晶村第一个被饿死的人,之前村里已有人零星地死去。但她是李才家里第一个被饿死的人,也是最后一个。这事之后,李才想方设法托人走后门找到了份粮站的工作,几代贫农的仓库管理员自上班第一天起,就有恃无恐地偷盗起了粮食。他想好了,只要老婆孩子能活下去,就算被千刀万刮又如何。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老天有眼看他可怜,还是他那根正苗红的身份确实有很好伪装作用,总之,在那最艰难的几年,李才不仅将媳妇和两个儿子养得肥肥胖胖,还能够再生一个女儿,并且间或救济一下乡邻。
老实巴交的李才在母亲饿死后运用农民的智慧养活了一家老小,而别的老实巴交人家,由于没有受到生命的洗衣,生活那怎一个惨字了得,光饿死绝户的就有七十几家,以至于死到最后,村民都死得麻木,死得精神反常了。大家在一起不是讨论明年是否有收成,而是讨论谁明天还能来这晒太阳。张宙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敞开牛皮胡吹的。而马宗虽然遵纪守法,但并不是每日傻坐着等死,他总是绞尽脑汁地想怎么多搞点吃的让全家老小度过难关。因此他一看把弟无所事事的在神吹胡侃,那气就不打一处来。这次听张宙吹牛说敢给死人喂饭,他略一思索就计上心来。
43崛起
马宗走上前,咳嗽了一声就出语激将把弟,说他不相信。吹牛的人一般在没人答理的情况下,自己吹两把过过瘾就算了,可一旦有人顶杠,哪怕就是癞蛤蟆垫床腿,力有不逮也要死撑下来。两人在一堆懒汉的做证下,除了把条件由比较金贵地喂饭,改成喂水外,别的都照张宙所言。张宙体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