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斯或在意料之中,正想打个招呼,可还未转身,衣襟一下被身前的摇摇晃晃的醉鬼捉住了。小醉鬼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将腰一躬,就对着他“哇”一声呕吐出来。
任冰大吃一惊,待上前来,只见徐斯的名牌衬衣,西裤,皮鞋无一幸免都沾上了又酸又臭的呕吐物。而他的脸,被被这猝不及防的意外瞬间扭曲得发了青。他头一个反应就是伸手要掰开江湖揪住他领子的手,可江湖不知怎地,就是死死揪住不肯放,让一贯仪态翩翩的他低吼起来:“妈的,你给我松手,松手,听到没有。”
这番一闹,两间包房内的其他人等都惊动了,纷纷赶了出来。
任冰的这间包房内的人士,徐斯大多都面熟,均是红旗的高层,什么财务总监、财务经理、采购总监、HR总监等等,加上一个任冰,看来江湖是请这群红旗元老吃散伙饭。
元老们一见江湖的失态,也失了色,财务经理岳杉慌忙赶过来,同任冰一起七手八脚终于把江湖从徐斯身上拉开了。
而徐斯一身的狼狈已经不能用语言来形容,他抿住唇,额头青筋暴跳,双眼狠狠盯住伏在岳杉肩头似乎已然全醉过去的江湖。
江湖那边的财务总监年纪较长,也是混惯场面上的人,此时喝了个双颊微红,上前来同徐斯抱拳抱歉:“徐董,小姑娘喝多了两杯,冒犯——冒犯了,您千万别放心上。咱还是快点把衣服换了。”
服务生七手八脚来打扫现场,莫北过来拉了一拉徐斯,讲:“我刚才让这边店长去隔壁百货楼买衬衫了,你先进包房清理清理。”
徐斯再恨恨瞥江湖一眼,她已经被岳杉扶进了他们那边的包房,整个人软软的无知无觉的,让他更觉得可恨。
徐斯在包房内的卫生间简单清洗了一番,换下脏臭的衣衫,此间的经理也将买好的上衣下裤送了来,尺寸正好,幸亏今日同来的是发小。
等徐斯整理干净走出卫生间,任冰已经等在他的包房内。莫北见他打个呼哨,讲:“行了,我得回家了,你们聊吧!”
看来任冰是有话想要讲的,徐斯同友人先道别。
任冰叫了一壶茶,给他斟了一杯。他先笑笑:“徐董,你没事吧?”
徐斯只觉得身上还留着呕吐物的脏臭味道,一想起来自己也要作呕。他冷冷地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任冰喝了口茶:“江湖喝了多了点儿,今天都是看她长大的叔伯阿姨大哥大姐,难免放肆了。”
徐斯冷着面孔问:“以前江旗胜也放任她喝得这么没轻没重的?”
“她撒一个娇,江董就不管了。”
“慈父多败儿。”
任冰附和地笑了笑,然后斟酌字句地半透露半询问:“江湖今天说想做‘腾跃’,以前红旗的财务岳经理已经答应跟她合作了。”
徐斯听笑了。这小醉鬼请这班元老吃饭,果然是这意思。而她竟然这么自信,已然开始招兵买马。徐斯在这极短的时间内,竟然想到如果不如江湖的愿,她会如何?但答案来的也更快,她势必不屈不挠,再接再厉。
但这宗合作是有光明所在的,他徐斯又何必拘泥在此诸多刁难?他可不会像她,醉了一顿呕吐,波及无辜路人。
于是徐斯又觉着好笑了,他抬头看见任冰正平静地喝了口茶。
就这位他的现任副总透的讯息,看来最后肯陪江湖冒险的旧人只有一个。这帮老狐狸,一个比一个懂得保重身价。他反问任冰:“你觉得怎么样?”
任冰握着茶杯想了一想,才说:“江湖毕竟是江董的女儿,家学渊源在那里,未必不能成事。只是年轻了点,不过因为年轻,才有更多可能。其他的旧同事都比她年纪大,看她成长,也替故老板欣慰。”
徐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入口冰凉,这才发现错拿了莫北的杯子。果真一个人走茶凉。
他讲:“她也有心了。”
这时候任冰的手机响起来,徐斯示意他接一下。
给任冰打电话的是岳杉,她说:“我把江湖送回去了,徐董那儿没什么事吧?”
任冰稍稍掩了手机说:“没事,放心吧!”
“没影响就好。”岳杉把手机挂上。
她扭头看了一眼车后座歪在车窗口吹风的江湖,无奈道:“你这丫头,何必跟人争这个闲气呢!”
江湖愣愣地趴在车窗口,风呼呼地吹着她整张面孔都发了凉,她才缩了回来。
“他们这种人,专门落井下石发战争财。今天任冰不是讲了,过几天这位徐斯先生就要去北京,搅合美达那事儿了。”
岳杉叹息,明白她的恨是感同身受,所以才会去恶作剧徐斯。这就是江湖,自小娇生惯养,有冤必伸张。她只好劝慰:“可也不要借醉装疯,得罪了他,影响了‘腾跃’的事情就不好了。”
江湖半倾过身子,同替她开车的岳杉讲:“不会,因为他原来隔行如隔山,根本不知道‘腾跃’是怎么回事情。现在他知道了,如果觉得有钱赚,那是一定会支持的。”
岳杉点头:“你觉得有把握就好。”
江湖同岳杉在后视镜中相视一笑,她诚挚讲道:“岳阿姨,谢谢你能帮助我。爸爸讲过,你是可以信赖的朋友。这一次我要麻烦你了,本来你都可以退休了。”
岳杉在后视镜内,久久凝视了江湖一阵。
江湖认真专注的神情,是极像江旗胜的,尤其是请求别人帮助的时候,眼内仿佛又一线光芒透出,或许是希望之光。她(他)会让你以为,你对她(他)的帮助一定能抵达她(他)所期望的成功。于是,这样的帮助就会变得更加有价值更有回报了。
岳杉说:“我相信你会是个好老板。以后的路还很长,我们一起努力。”
岳杉今年已经五十三了,应当退休回去享受清福。江湖请她出山,用了眼泪攻势,还有父亲的旧语。
一切原因无他,是江湖午夜梦回,看父亲旧照片的发现。父母在自由马第一个专柜前的合影后方,有岳杉的半个身影。她剪了齐耳的短发,穿的确凉的衬衫,手臂上戴着藏青色的袖套。闪光灯亮起来的时候,她的眼睛看向了父亲的背影,而眉间有淡淡哀愁。
这是一瞬间的永恒。
江湖却在二十年后的现在才发现,竟然也电光火石,明白了这么多的旧人之中,能陪她于深渊处立起来的,也许只有岳杉。
江湖仰面瘫软下去,酒醉的脑壳逐渐逐渐在清醒。
她想,她还是借了父亲的光。其实没有父亲,她真的什么都不是,可能连岳杉都不会在身边。
但是,从今日起,她要站起来,保持轻健的身体和清爽的头脑,用事实来证明她的成与败,对与错。
江湖是长长吐了一口气出来。
一(修改,并加细节)
江湖在这天夜里睡的异常踏实,也许酒精帮助了睡眠,让她沾上了枕头就进入黑甜乡之中。
手机是在清晨五点的时候响起来的,江湖翻个身,挣扎着醒过来,伸手够到了手机。
不知道对方是在哪里打的电话,只听见背景音的一片嘈杂,江湖迷迷糊糊习惯性地“喂”了一声。
对方先笑了一声,然后说:“江湖,我在一个月后的这个时间会回上海,你把做好的方案准备好,我们进一步沟通。”
江湖的脑袋空白了几秒,人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她不能辨别出电话那头的是哪个人,于是就问了一声:“哪位?”
对方也停顿了一两秒,才简洁地答:“徐斯。”
江湖木讷地再答:“哦。”
没有下文,对方挂机,空余一串“嘟嘟”声。
江湖翻身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一直到太阳高高挂起来,她才真正完全清醒过来。
江湖下床后第一个动作是翻了手机的来电显示,最后一个电话接自五点半,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她才确定早上不是自己做的一个白日梦。
她把电话号码存好,用的名字叫做“败类”。
徐斯安排了功课,还限制了时间,无疑是给予她压力了。但至少说明她的计划在他考虑的范畴内,只要有了这个底气,江湖心头安了一安。
这一个月足够她做很多事情。
江湖先去老板于正处把工辞了,于正自然诧异,也问了原因,江湖答“要自己创业”,于正则表示随时欢迎她再回来。
她对这位老板还是感念的,她在这间公司不过工作了一年多,家里经历了这么大的风波,老板始终能够给予谅解。这个世界未曾完全将自己抛弃,自己也不能放弃。
她做的第二件事是请岳杉跑了一趟,将父亲在广州和北京的物业出售,这样加上自己手头本就有的五百万,流动资金则更加充裕了。
岳杉奇问:“为什么香港的不卖?”
江湖答:“亚洲的时尚之地缺不了香港,时常要去那边考察,有了大本营,也是同许多人交流的底气。”
岳杉心想,江湖确实精细。
江湖做的第三件事情便是同舅舅将“腾跃”的事情从头到尾地沟通了一遍。
实际上,裴志远压根不知道江湖已经在之前的一段时间,在他的“腾跃”上打了这么大的主意,还把事情做了一大半。但江湖给他的说法是,能够争取徐风的五百万甚至更多投资,因为她本人就打算拿出五百万注资“腾跃”。
一贯缺钱的裴志远自然欢迎,但是又不完全信任外甥女,他有他的一套理由:“你想做起‘腾跃’是好的,但是你爸爸都没做成这事,我们是老牌子,也有老难题,不是我事先泼你冷水,你做好心理准备。反正对我来说,你们投资你们管理,每年分我股利,我一百个答应。”
江湖和徐斯的联袂投资,对于裴志远来说,相当于甩掉一个沉重负担,连经营压力都交付出去。他虽然是个不能成器的企业家,但想法一贯实惠。江湖认清了这一点,便能确定舅舅绝对不会是这桩事情上最大的阻力。
不过裴志远照例会放气馁话,讲:“你现在搞这么多花头,到最后人家不跟你玩儿了,小心吃力不讨好。”
其实,老人的顾虑,总有根据。
这是江湖心底最大的不安。
她感觉自己的计划能说服徐斯同她一起来合作这番也许未来会有大收益的事业,徐斯看上去也是有点心动了,不过这个人行事不按常理,她真说不准。
就拿她最近自媒体以及自己的耳目从“徐风”处得来的讯息来看,她就有很大的惊讶。
徐斯北上,业内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去北京与那些国内国外的饮料业龙头老大们竞争收购“美达”的,而江湖最初也是做如此猜想的。但她的耳目却告诉她,徐斯带着北上却是“徐风”的营销副总和销售总监,去北京参与收购竞标会的却是洪蝶和“徐风”的CFO、生产部门及物流部门的老总。
这一个月内,大家都在猜测谁会买下美达,而徐斯在北方跑了十几个城市,做了两件事情。
其一,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与那些同“美达”合作了十几年的北方的大经销商签订了销售合同,趁着“美达”停产的当口,向北方二三线城市发货。一个月内,“徐风”的果汁和矿泉水已经在北方的货架上替代了原有“美达”的位置。
其二,他又是趁“美达”停产广告也停播的空档期,把“美达”在北方城市的广告资源拿下来,甚至包括“美达”冠名的那些综艺和选秀项目。用最短的时间和最合适的价格,让“徐风”果汁的广告全线占领了原先“美达”矿泉水广告的时间。
这两件事情进行得悄无声息,徐斯调兵遣将的速度奇快,元帅堪堪到阵前指挥,后头的粮草已经押运到了前线阵地。等到“美达”的收购竞标正式开始,洪蝶只是象征性收购了“美达”在北方的仓库和一个生产基地了事。手笔之小,令许多人惊奇。但“徐风”在北方的销售网络的布点,基本上已经完成了。
要不是江湖得到内部消息,她根本不会知道“徐风”打的竟然是这样一场避重就轻之仗,完完全全不管生产的基础而趋于利益先行。
她不是不大吃一惊的,甚至有些心惊胆战。徐斯同洪蝶下手之快之准,在取舍之间的决断和运筹帷幄的干练,远远出乎她原先的预料。
这在这个月最后的几天,几乎变成了她的隐忧。
结果徐斯正是一个月后准时来找的她,也是在清晨时分,江湖睡的正熟,忽而手机铃声大作,惊得她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
手机蓝屏上,跳动着两个字——“败类”。
这次江湖醒过来时就带着十二万分的警醒,她抚了抚胸口,深深吸了口气,才把手机接起来,一接通,口气就不怎么好,讲:“徐董,现在才五点半。”
徐斯在那头笑了,声音懒洋洋的,讲:“我是昨晚回沪的,现在在佘山。这里山明水秀,我们正好沟通你的计划。”
江湖的眉毛又想要竖起来,山明水秀和沟通她的计划,根本成立不了因果关系。而他的语调透着的少年得意却掩饰不住,他在北方首战告捷,真以为是横扫千军的帝王,势必要人人臣服了。
这口气她是憋不牢的,可是,这口气在胸口来回滚了好几圈,她咽了下去。
不管他是不是帝王,总之,是她要去求他。
她只好妥协,答:“在哪里等您?”
徐斯把这个“您”受落下来,报了一个地址,还是在佘山高尔夫别墅区的,看来他一回上海就落脚在佘山的自家别墅,现在要等着她去觐见了。
江湖问:“几点?”
徐斯说:“七点。”
江湖一看闹钟,由此地至佘山别墅区少说三十公里,他大少爷要求太过严苛。江湖刚想反驳,徐斯优哉游哉加了一句,讲:“我对你的保时捷有信心。”
讲完以后又挂上了电话。
江湖坐在床上生了好半天的气,才勉励强迫自己去卫生间好好梳洗一番。
其后,她在慢慢一件一件将内衣长筒袜小西装和套裙穿戴整齐的时候,忽而觉着,这样好像是临战的战士给自己□的身躯加了层层的盔甲,好面对外间的风剑霜刀。
然后她给自己打气,她要学会伏低,不是因为终于体会到了这个世界上本就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