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上车窗。
“你还留着刘军?”
江湖点头:“让财务介入尾单的处理,是给他一个警告。”
“还想留机会给他?”
江湖说:“我想有个顺利的过渡,不能因为操之过急而影响正常的工作。”
很有道理,徐斯点头。
她现在做事情不疾不徐,不若在日本时的冲动莽撞,也不若前一阵在“景阳春”里醉酒呕吐的娇蛮任性。她到底有多少面?
他还没有观察好,她已经打开车门下了车,并同他道别。
江湖回到办公室,岳杉已经在等待了。
江湖问:“刘军刁难了吗?”
岳杉说:“他那里我还能应付,财务清点货品数量,再合适不过了。”她顿了一顿,思忖片刻,才接着提正题,“那位徐先生,他算什么意思?”
江湖答:“他是控股方,来开个会很正常。”
岳杉深深看了江湖一眼,她说:“徐先生和女明星有绯闻。”
“我知道。”
“你爸爸其实一直想你嫁个简单一点的人。”
江湖抱抱岳杉的肩:“在这个社会上混的男人,谁又是简单的呢?”
岳杉拍拍江湖的手:“你能玩的过他,自然是好的,但他是太不简单了。任冰那边的话也不能全信,他对他的新老板信服的很呢!”
江湖笑:“他拿下北方市场,老早慑服他们集团上下精英了。”
岳杉说:“是的,而且他们家里还有女中豪杰。”
江湖说:“我只同他打打交道,又不用同他们家的女中豪杰打交道。”
岳杉叹息:“不管怎么说,这种事情上吃亏的永远是女方。”
江湖否定,讲:“岳阿姨,时代不一样了,现在男女平等,而且我知道分寸。”
岳杉没有再说话。她只是又想到了江旗胜,这对父女做事,专会走‘好风凭借力,送你上青云’的路子。
然,江旗胜是江旗胜,江湖是江湖。
裴志坚对江旗胜是一往情深,而徐斯不见得会真心被江湖玩弄于股掌。
她劝道:“江湖,你如果不欢喜徐斯,下的功夫要把好度,这样的男人若是对你好就是真的好,要是翻了脸,对付你的手段就绝不是刘军那种段数了。”
江湖侧头,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岳杉讲的话。
她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个负面的结果。
最后她笑道:“至少‘腾跃’可以最终得益对不?”
四
但她仍感激岳杉能体察她的一切,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在今日还能获得这样的关怀,江湖感觉甚为珍贵。
她与岳杉一起到食堂用了晚餐,请厨师做了鲫鱼汤和肉糜炖蛋,吃了很寻常的一顿晚饭。
在七岁之前,她和母亲裴志坚在父亲忙于公事不能回家吃饭的时候,常常用这么简单的菜式对付掉一顿晚饭。
母亲的形象在她的脑海里已经淡成了一层影子,只记得当时凑在一起吃饭的香甜。
她对岳杉说:“‘徐风’老办公楼附近有家餐厅叫‘博多新记’,听说徐斯兼任徐风总裁办特助的时候就在这间小店订员工餐,改善同事们的午餐伙食,得到上下一致的推崇。”
岳杉嗔怪地望江湖一眼:“连这个都知道。”
江湖讲:“知己知彼嘛!我觉得这样很好,对员工好一点,他们工作就会更积极一点。”
岳杉叹:“是呵,你爸爸当年还成立扶困基金,专门帮助得了重病的同事。”
岳杉摇头:“一代有一代的想法。听说徐斯在徐风里头从总裁办特助做起来,前后做过生产部、营销部、研发部的特助,前前后后也历练了好几年才坐稳副总的位子。”
江湖笑起来:“您比我要关心他。” 她夹了一块鱼肉送到岳杉碗里。
岳杉也笑:“算我多虑吧,但是他今天来开的这个会,恐怕多虑的不止是我一个了。”
岳杉的话是没有错的,徐斯过来参加了这个平常的会议也惊动了裴志远。
他试探地问江湖:“徐斯那小子是什么意思?”
江湖不答反问:“舅舅,你以为他是什么意思?”
裴志远老大不高兴说:“哪里有这么办事的集团老总?”但也没有其他的废话了。他肚里的小九九一转,竟以为“徐风”开头那五十万怕就是看在江湖面子上才给,于是对外甥女就更加不怠慢了。
江湖从舅舅言行猜了一个大概,但也没有点破。让舅舅觉着有大大的好处而更加卖力干活,也算这场假暧昧里头意外的收获了。
裴志远往浙江跑了几趟,果真物色到一些不错的工人。于是江湖对刘军下手也就不客气了。
也合该刘军事败,自从他在财务部的亲信被辞退,他就一直消极怠工,加上张盛义无反顾地紧跟江湖的计划办事,让他更是气恼。
在一次午后斗地主赌博时,他被江湖叫进了办公室。
江湖只是把财务部清算的尾单数量出入报告递到他的面前,请他第二天递交辞职信。
徐斯是在与下属们同乐的饭局上头,从正好去“腾跃”开会的设计师那里得知这场闹剧的始末。
刘军在江湖的办公室内骂娘骂足一个小时,江湖只是坐着看报告,等刘军骂得气喘吁吁,她才施施然讲一句:“刘叔,我们好聚好散吧,这种事情闹到110那边,就不好看了。”
小姐遇到流氓,也用了流氓的手段。她拿出MP3,告诉刘军:“正好录音功能开着。”
她办公室的门口有裴志远请来的两个五大三粗的工人候着。
徐斯听后一笑:“演的跟黑社会一样。”
有同事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江小姐是洪兴十三妹吗?”
“都说昔日江旗胜董事长有些江湖豪气,看来女儿也得到遗传。”
“听说她当‘红旗千金’的时候,没有人敢得罪她呢!”
“那还不是看在她老爸的面子上?”
“所以说女人要自强,不靠老爸依然可以自动摆平那些不平事。”
“不是还有舅舅帮衬嘛!”
徐斯起身走到窗前抽了支烟。
齐思甜打电话给他:“我就要去东京了。”
徐斯才想起来齐思甜的那部新戏入选东京电影节,也许能够载誉而归。他衷心祝福:“GOOD LUCK!”
齐思甜声音忽而哀怨:“我们好像一个多月没有吃过晚饭了。”
徐斯有点嫌弃这样的哀怨,他没有答。
齐思甜马上知道僭越了。他都没有承认过他是她的男朋友。这样的哀怨只适合真正情侣之间。
她说:“你很忙,注意身体。”
徐斯轻巧地把电话挂上。
同事们还在谈天说地不亦乐乎,他没有干预。他的下属在公事上面,绝对以他马首是瞻,在私事上则会放松很多。
洪姨说:“你没有威慑别人的气场。”
徐斯笑而不语。
谁能像母亲一样,总能挟雷霆三尺之威势的气场莅临各个场合?不是旗鼓相当的人士都不敢直视。洪姨则春风化雨一些,他则更弱。
江湖呢?
他想,她的门口都有保镖了,往后出门身后跟着跟班,把头昂得高高的,恐怕也不会太弱。
这个时代女人老早有资格被锻炼成魔头。
但至少如今的江湖还有小女儿气,知道请人帮助需要好声好气。
徐斯把烟掐灭了,重新回到座位上,同事们已经聊到IMAX大片《阿凡达》里的泼辣异形公主最终获得人类帅哥无私的爱。
徐斯还没有空观赏这部让本城市民绕着来福士广场排了三天队抢购电影票的电影,但不妨碍他插几句点评的笑话,赢得大伙一致大笑和鼓掌。
手机在掌声中震了一下,他扫了一眼。
江湖说:“周末有空吗?有件事情需要您的帮助。”
他没有立即回电,直到饭局散了才拨了江湖的电话。
这时候已经是十点半了,江湖没有睡觉,很快就把电话接起来。
她叫他:“老板。”
徐斯挑了一下眉:“什么事情?”
“请你吃饭。”
“是什么饭局?”
“还有一群媒体的朋友。”
看来对她来说是件棘手事情了。
“我只需要带张嘴去吃对吧?”
江湖爽朗地笑了两声,暗赞这徐斯太精明了,都不需要点拨。
徐斯讲:“那起码也得私房菜吧!”
江湖俏皮地答了一声:“遵命。”
他不知道她是用怎样的表情来讲着两个字,这轻佻的一声“遵命”久久贴在徐斯耳际,没有散去。
而江湖是狠狠摁掉了电话。
很艰难很艰难才拨出这个号码,如非必要,她根本不愿意用这样的语气向徐斯开这样的口。
这全要怪她鲁莽,棋差一招,未顾全全局。
这刘军离去只时,不光把二十来个心腹熟练工带着一块投到另一间陈衣厂去,他甚至还掐断了“腾跃”一直以来的主要销售途径——本市的体育用品商店和各个学校的校鞋供应渠道。
江湖是疏忽了,直到这时才晓得那位体育商店的总采购及供应渠道的经销商就是刘军插队落户时交情深厚的老同学。此人为了给刘军出气,把“腾跃”的鞋以质量不佳为由都给退了。
实话实说,近些年来“腾跃”销量萎靡,销售额更加上不了台面,人家肯让“腾跃”放黄金店面的一角到现在,根本就是给刘军的面子。
那位总采购姓段,裴志远同岳杉先后上门拜访,都吃了闭门羹。后来江湖总算同对方通上了电话,对方语气冷冷,在账期和货品陈列上诸多刁难。
后来江湖多方打听才进一步获知,刘军如今任职的陈衣厂制作运动服,牌子贴的是“自由马”,而他的新老板是她以前得罪过的那位张文善张花少。张文善竟然操纵了另一间颇具规模的陈衣厂,买下了“红旗”旗下运动服这块儿的业务。
这位花少当然记得旧恶,撂下了一句狠话,谁要是接了“腾跃”的单子,就别想接“自由马”的单子。
口气虽大,但也颇有些威力。
一来,“腾跃”的鞋子本来就没有拿的出手的销售量让人趋之若鹜;二来,“自由马”的运动服一直是热销产品,虽然“红旗”解体了,可这牌子的市场影响力没有因此消散,有的钱赚,当然识人是大爷。
之于江湖,是别有一番辛酸在心头。
她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内,差点抱着枕头又想要痛哭一场。
什么叫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还有比这个更难堪更无奈更悲愤的局面吗?
“自由马”挟江旗胜之余威,仍能横行天下,而失去了父亲的江湖只是一棵草芥,与“腾跃”一样被人视如敝屣。
她再用改良的设计和一系列策划好的计划去做说服工作,都不会有人愿意花时间倾听她理解她。
裴志远焦躁起来,讲了一句:“要么让徐斯出马摆平他们,我看事情还有点希望。人人都是看关系讲关系,人走茶凉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你现在翅膀没有硬,适当是要请请贵人帮帮忙。”
江湖身后没有功成名就的奠基石,没有威及诸人的关系网,她只有唯一的一个选择。
这是她第二次无奈地低下头,去求这个人来帮助自己。
五
心里虽然难过,表面仍需保持容光,好让徐斯知道这是一种双赢,她绝不会白白请人帮忙。
在这场帮助中,她的尊严可以以最终的商业盈利来维持。
江湖把“腾跃”的营销企划书整理了一遍,列出若干的要点。在这一周,她修改了计划好几回,最后选好合适的切入点。
终于挨至周六,她回到市区家中,冲了一个澡,又去美容会所把头发简单打理了一下,要求美发师务必将头发整理服帖。
美发师奇道:“这样会很老气。”
江湖答:“配职业装,看着不显眼就好。”
最后的结果令她满意,她的头发长而顺地拢在耳后。她回去配了一件宝姿的窄领中袖衬衫,系上宽宽的蛇皮腰带,搭配一条同样是宝姿的黑色窄裙,再穿上黑色缎面绣暗花的高跟鞋。
整个人可以不张扬,不显山,不出锋头。她连唇膏都用了dior的深褐色。
江湖出门之前,给自己戴了一副平光眼镜。最后照一照穿衣镜,就像中学里的教导主任。
她满意地对自己笑了笑,笑起来很好看,像父亲。
这餐饭定在当年杜月笙公馆那条小马路上的日本料理店大山鳍。
这间不但是闻名的小而贵,而且只做晚餐,需预定,顾客只能点老板指定的套餐,不能选菜。
以“潮”和“小资”自居的媒体人们都喜欢来此地享受情调。他们说:“这里可以享受料理的幸福感。”
瞧,这就是品牌的效应,只要做的好,什么都能传达幸福感。
江湖选择此间是有根有据。
她把车开入料理店对面的地产大厦地下车库,停好车下来的时候,身边缓缓开过一辆白色黑蓬的兰博基尼。
车身流线相当精彩,江湖艳羡地看了好几眼。
父亲在世的时候要给她买车,她撒娇撒痴要买一辆兰博基尼。父亲乐呵呵先讲了两个笑话,然后正色说:“四五百来万的跑车可抵一间中小型厂一年的销售额,开着太炫耀了,国内路面上开着更加没必要。这样性价比不好,连我都只开别克君威。”
兰博基尼在隔着她红色保时捷的旁边找好了位置,停稳了。车门一开,下来的果然是徐斯。
他着一身黑色西服,沉稳又不失庄重。
江湖突然想起周立波的清口,于是笑了出声。
她没同他打招呼,而是直接问:“你没开敞篷?”
徐斯看她的巧笑倩兮,就晓得她又有俏皮话要讲两三句,就顺着她的话头讲:“今天既没星星又没月亮,开敞篷干嘛?”
他走到她的身边。
她今天穿的异常低调,小姐不做当修女了?
江湖眨一下眼睛:“想起两个笑话。”
徐斯做个有请姿势,既请她一道走出去,也请她把笑话讲下去。
“嘉定有个厂,厂长买了一辆兰博基尼敞篷车,和厂长夫人一起开着去荡荡马路,结果半路下了雨,厂长和夫人都不会关敞篷,只好把车开回去。结果呢,工人看到厂长夫人在兰博基尼里撑了一把杭州天堂伞。”
徐斯随和地笑了一下,说:“我没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