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么晚了,高屹还没有回来,那么他一定是和他的那个老师在一起了。
他什么都不会跟她说。
江湖瞬间觉得愤怒,她抓着高妈妈的手,把学校里头关于高屹和海老师的那些事全部说了出来。
高妈妈如遭雷击,听得目瞪口呆,等江湖全部讲完了,她焦虑地说:“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不行,这样不行,我得找他老师去,我得找他校长去。”
她一边讲,一边真的要往外走。
江湖没有想到高妈妈的反应这么大,她拉住高妈妈的手说:“高妈妈,你等高屹回来再说吧!”
高妈妈苦笑:“等他回来?他这么晚都没回来,不行,我不能不管。”她说完甩开江湖的手,匆匆走了出去。
江湖帮他们把门带上,追了高妈妈一小段路,可是高妈妈脚步飞快,一忽儿就不见了踪影。她猜不出高妈妈是会先去找校长还是去找高屹的班主任,只能转回高家的门口徘徊,心内一阵担忧,但过一阵又想,也许高妈妈去向校长告状,这样高屹和那个老师就没法得意了。
过了一会儿,高屹终于回来了。
高屹的眼睛,从没有像这天夜里这样的亮,亮得惊人,好像天上的星星退了,只剩下他的眼睛取代星辰。
他说:“快回去睡觉,跑来做什么?”
江湖原来的焦急被他的不屑打散,她装模装样地“哼”了一声,问:“你又这么晚回来干嘛?又去找那个老师了?”
高屹蹙紧眉头。
江湖一见,果然是自己说中了,心内的气愤不禁爆发出来。她嚷:“你好啊!人让你走路你不走,鬼带你走路你倒是走的欢!”
高屹掏出钥匙开门:“懒得跟你说。”
江湖嘲笑地说:“是啊,你是懒得跟我说,所以你妈妈去跟校长说了。”
高屹一愣,推开了门,先叫了一声“妈妈”,当然是没有人回应他的。他急了起来,声音也大了,问:“江湖,你跟我妈说了什么?”
江湖瞪着眼睛嚷了出来:“你这么凶干嘛?你觉得你做的很对吗?”
高屹作势要追出去,她还存心挡着高屹,高屹一着急,把她重重一推。
江湖这下是真摔重了,手掌被地上的碎石子磨破了,于是哭了出来:“好啊,你还推我,你还推我。”
高屹没有办法,只能把她扶了起来,才说:“你别闹了,这么晚了怎么可能让我妈去找老师?”
“是你自己不好。”江湖拍拍手,只觉得手掌痛得要命,只觉得心里没有来由地沉甸甸。高妈妈走得远了,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只能一赌气,自顾自跑回了家。
到家清理完伤口,又吃了点高妈妈留下来的点心,是她最喜欢的枣泥锅饼,很好吃。填饱了肚子,她又回到床上睡觉。
一整夜睡了醒醒了又睡过去,早上被父亲叫醒。
父亲说:“高屹妈妈出车祸了。”
江湖茫然地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咽了咽喉咙,很疼也很干涩。
高屹在这一年没有参加高考,临近高考的时候,他办了母亲的葬礼。葬礼很简单,参加的人也不多,江旗胜出面请了几个高屹父亲的老朋友过来。
江湖直到后来才知道那些都是父亲和高爸爸年轻时插队落户的战友。
江湖一直红着眼睛躲在父亲的身后,没敢看高屹。
他瘦了,脸上生出了胡茬子。
送母亲的遗体去火化回来,他向江湖招了招手。
江湖抽泣着,可还是犹豫着是不是要走过去,江旗胜推了推女儿:“过去安慰安慰高屹。”
江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过去。
高屹很心平气和地对她说:“我只想告诉你,那晚我是去和海澜告别的,她准备回家乡的中学任教了。我妈妈最大的心愿是希望我能考上我爸爸当年希望考上的大学,我是不会辜负她的。”
他的声音很凉,在这酷暑时节,让江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但是,她很讨厌他的口气,她留着眼泪辩解说:“是你没有早说,是你自己没有早点说。”
她扭头跑回了父亲身边,她想,这都不是她的错,都是那个老师的错,这不是她的错。回家的路上,她把高屹同海澜的事情,把她知道的所有细节,完完整整地告诉了父亲。
父亲吃了一惊,听到最后斥了她一句:“不要乱讲。”
也就一个礼拜以后,那批实习老师其中有一个被大学开除了,那就是海澜。
江旗胜把高屹叫到跟前,他说:“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高屹说:“我妈妈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对于所有的帮助,她都心存感激,她只希望回到这个城市,我爸爸生活过的城市。她一直很努力地工作,我不会辜负她。”
江湖在那个时候并不明白高屹为什么会这么说,一直到了日本,在高屹讲述了那些前尘往事之后,她才明白高屹为什么当初会同父亲讲这句话。
那样恍然一悟,她才了解,自家父女亏欠的这位伟大的母亲,所思所想原是这么质朴而单纯,她对待自己又是这么尽心尽力,所以当往日的秘密一一揭开,她除了自伤,更有深深的悔恨,陷在其中不可自拔。
如能让自己不去深想,该有多好?
但那些都抹不去的。
江湖向岳杉这般道来,虽然强忍不再哽咽,但神色愈加哀伤,把头低垂下来。
岳杉是头一回知道江家父女的这段家事,知道之后,更不忍心让江湖自揭年少疮疤。她拍拍她的手,想要给予安慰,也想不让她继续往下讲。
江湖握紧了岳杉的手,还是讲了下去。
“后来,高屹复读,考上大学后又争取到日本的大学的交换生资格。毕业后一直在日本和香港,没有回来。我总是想到我们小时候,他不怎么跟我说话,可是我就是喜欢看着他,喜欢搅合到他的那些事情里去。读大学以后,我交过男朋友,我总是把男朋友跟他对比,比来比去,比到最后只好分手。可高屹在那之后,再也没有和我多说话,我也不敢和他多说话,我总是想着那天晚上,高妈妈那种难过的表情,如果我不拦着他,他就会把高妈妈拉回来,把一切告诉她。我不敢面对高屹,我只能拼命想办法补偿,我推荐他给爸爸做香港的投资参谋,是我自作多情一意孤行。可是他原来就是那种心机。如果我知道,如果我知道,我就不会做出这么一厢情愿的事情来。原来我爸爸本来就亏欠了他的爸爸,而他的妈妈——那场车祸——全部都是因为我。”
她讲完,抬头望窗外。
天空很黑,隐藏无数星星,连月亮的光,都被吞噬。
她的视线停在无边的黑幕之中,就像懵懂少女,找不到归去方向。
岳杉最终说:“江湖,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江湖低声地讲:“知道吗?高屹和那个实习老师结婚了。”她把目光从黑夜之中移向光明,“就像《神雕侠侣》里的郭芙,砍了杨过一臂,可也成全了他。这是我欠他的。”她又喃喃,“可是我爸爸,可是我爸爸——他是为了我,才——”
岳杉无言,只有叹息,而且眼圈也红了起来,她的心软弱下来,她勉励自己要鼓励好这个孤零零的孤雏:“是我不好,一句话挑起你的心事,你爸在天之灵,会怪我的。江湖,别理上一代的事了,别理昨日种种了。你现在做的很好。”
江湖发觉岳杉又回到她的身边,她不是孤独的,而岳杉的姿态是保护的。
她想起母亲,所以她轻轻靠在岳杉肩头,摇头:“岳阿姨,爸爸不在了,我经历的一切都不是委屈,而是人生,是因果,没有办法的。可爸爸这么强大,最后还是倒了。有时候我也很害怕。”
“怕什么?怕徐斯,还是张文善?”
“是的,我怕江湖险恶,人情冷暖。他们挖了一个个坑给我跳。”
“原来你可以去国外,衣食无忧。”
“爸爸十六岁就一个人上山下乡,三十六岁的时候,‘腾跃’再次红遍上海,同时注册了红旗。”
“所以你是江旗胜的女儿,永远都是。”
“是的,高屹都能做到,我为什么做不到?”
越说越像当年的江旗胜,这便是岳杉怜惜江湖的理由。而她也已知道不必为江湖太过担心了。这个女孩会不断进步,直到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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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江湖在夜里又没有睡着。
夜里总是无数秘密和无数细节在心头表白和呈现。而她想念父亲。
初中的时候上缝纫课,她设计了十几件娃娃衫,最后由父亲工厂里的女工制作出来,给芭比娃娃穿上。
那天有时尚媒体的主编来家里和父亲谈一些广告合作,看到她做的娃娃衫,大呼精彩。
谁都知道江旗胜对掌上明珠言听必从,哄了这位小公主开心,江董事长也会很开心。
这位主编在周末邀了一帮时尚杂志的记者编辑一起来捧场做了一期稿子,其实是父亲邀来做了一次小型PARTY哄江湖开心的。
高妈妈在那个周末忙得人仰马翻,在江家宴客的时候,高屹总会过来帮母亲打下手。他竟然会调鸡尾酒,把酒杯端给衣着光鲜的时尚编辑时,不小心洒翻在人家身上。
时尚编辑低声呵责,高屹抿着嘴,没有做声。
后来高妈妈把高屹拉到厨房间里,对他说:“你这孩子太不当心了,我们拿了别人的薪水,就要仔细把活儿干好,不能给别人添麻烦。”
江湖翻了个身,想,高妈妈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而高屹一个人藏着这么个艰辛的秘密,他辛苦不辛苦?
而父亲,父亲到底藏了多少秘密?他到底知道不知道高屹的心思?
高屹在利都百货香港分公司的采购部门供职,业绩标青,连年晋升。他没有再同她联系,但是她进了公关公司,认识的人多了起来,总能打探到一些他的消息。她会有意无意同父亲提起,父亲和高屹有了商务往来,也并不瞒她。
利都百货要把香港分部拆分后和澳洲的投资公司换股,这个内部的利好消息,是父亲同她讲过的。她知道父亲会做一些股票投资,有大额的有小额的,一直没有出什么事情,一直会有很丰厚的回报。她希望父亲在丰厚回报的基础上再帮助高屹一些的,她或多或少对父亲表达了这方面的愿望。
然而——结果——
但是,父亲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江湖抱住枕头,喃喃自语:“爸爸,你到底有多少想法,我是不知道的?”
在沙发床上辗转几回,又看到窗台上仙人掌的影子,刺得眼睛发痛。
清晨醒过来的时候,江湖身心俱疲,好像又回到几个月前。
这样不行,这不是她把一切向岳杉坦诚的目的。
江湖爬了起来,决定驱车去附近别墅区找个恒温游泳池游个泳,只要几个来回,一定能把身心安抚下来。
所幸工厂附近的高档别墅区果然是设了恒温游泳池的,江湖如愿游了泳,又淋了个浴,游泳池旁还设有美容美发馆,她进去洗了头发吹好造型,简单按摩了一下。
满面的容光又回来了,清醒的头脑也恢复了。
江湖预备再驱车回去办公。
回程中遇到红灯,正停下来时,发现路边有拖车拖走一辆老式的别克,徐斯就站在路边,穿的一身白,手里还握着一瓶水。
那套衣服是她买的Jean Paul Gaultier的本季新款,穿在徐斯身上正合身,只是有点妖,不明真相的过路群众也许会把这身打扮的徐斯当做娱乐圈人士。
他的为人就是这么闪。
江湖又觉得自己的眼光独到,选的衣服也合适,便想要摇下车窗同徐斯打招呼。这时路边蹿出一个民工,走路摇摇晃晃,似乎是喝了酒。民工走到她的车前,突然对着她的车窗吐了一口浓痰,又摇摇晃晃地走到对面去了。
江湖被这瞬间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车窗上浓痰,令人作呕。
这时,徐斯看到了她,他走过来,扭开水瓶,把里头的水统统倒在车窗上,然后示意江湖开门。
江湖竟然知道他想干什么,她把纸巾盒递了出去,徐斯抽出几抽纸巾,从容地把车窗抹干净。
江湖由衷地讲:“谢谢你。”
徐斯晃了晃手里“徐风”蒸馏水的空瓶子,笑:“幸亏我带了它。”
他不客气地走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坐了进来。
江湖说:“为了表示感谢,我会把工厂里的饮用水全部换成‘徐风’的。”
徐斯关上车门:“那倒是要换成我谢谢你了。”
两人相视一笑。
江湖想起那天早晨他讲过的那些话,想起来就很有一点不好意思,只好找别的话题化解:“你怎么在这里?”
徐斯说:“我最近住附近的别墅。”
呵,果然是狡兔三窟的有钱少爷。
“老爷的别克车,一开上大路就抛锚了,车子刚被拖走,就看见你在这儿。”
江湖笑起来,说:“你开的车怎么不是被丰田召回的就是一上路就抛锚的?”
徐斯对她的揶揄应当不做解释的,可仍答了一句:“谢谢,是我妈的车。”
江湖笑着点点头:“老一辈的品味真够一致的。”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可是越笑越觉得更好笑,握着方向盘的手也禁不住跟着颤起来。
这样看着十分危险。徐斯不满道:“哪能这么开车?”
江湖也觉得笑得过了分,收敛了一下,说:“去哪儿?我送你。”
徐斯把手背在脑后:“去佘山。”
“What?”江湖惊叫,“这里到佘山?”
徐斯说:“Yes,我十二点要在那儿跟大人们开个会,十分紧急而且重要。”
江湖看了一眼放在车前座的卡通小圆钟,给予合理建议:“这里很难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