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看了一眼放在车前座的卡通小圆钟,给予合理建议:“这里很难叫到出租车,这样吧,我送你到张江地铁站。”
“你不知道本市地铁在上班高峰能挤死蚊子啊?”
江湖想要忍住忍住,还是忍不住,她叫:“我早上还有会呢!”
“告诉他们推迟到下午或明天。”
“凭什么?”
徐斯笑:“你稍安勿躁。”
江湖心内一转,安静下来。
徐斯知道她识趣了,便说:“我舅舅今天在我们家佘山别墅暂住,明天一早要去杭州开会,两个月后他还得领队去东京参加一个东亚区域经济合作的专家研讨会。”
接下来的话,徐斯就不用讲透了,江湖真是太承他的情了。她马上说:“那么那个鞋业的展览,你舅舅可以莅临参观?”
“那是日本方面安排的行程之一。”
江湖有点羞赧,又有点鼓舞。
徐斯的舅舅方墨剑如果能够亲自到腾跃的展位做一些慰问,自然会吸引更多的媒体聚焦,还有不可估量的其他价值。而徐斯为她想到了。
她把车往高架的方向开过去。
徐斯笑:“所以我就是要到你工厂找你说这事。”
江湖说:“那绝对是真要谢谢你了。”
“江湖,是不是觉得和我谈恋爱好处还是挺多的?”
江湖不知道怎么答。
徐斯真的明刀明枪同她周旋了,她又乱了章法。
不说破这层,不过是利用他的喜欢,取得一些利益,再争取回报给他股红。她同他,可以两不相欠。
但,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计划,计划根本赶不上变化。现在一切都说破了,接受了他的好处,迎接了他的追求,那么,她同齐思甜又有什么区别?
江湖的笑容渐渐隐去,自己谋篇布局的功力如此逊色,才会导致现今的尴尬场面。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便是真实的江湖。
徐斯扭头看窗外。
此时上了大桥,可以看到黄浦江面一片迷蒙,对岸的城市也在迷雾之中,看不清真相。
然而,真相顶简单。
她小心谨慎地利用着他的喜欢,可又不情愿真的付出什么。这是个矛盾的女人。
也许她并不知道,她的父亲江旗胜在最初认识徐斯的时候,曾有意撮合他们。
这是一件往事了,原来徐斯都不记得有这回事,还是那日饭桌上,洪姨同母亲讲起地产商沈贵因楼房倒塌那事被判了二十年,他才蓦然回忆起来。
那时由他代表“徐风”和江旗胜及沈贵一起合作那个房地产项目,江旗胜称赞过他的果决干练,有意无意对他介绍过江湖的情况。
他偶尔同混时尚圈的熟人闲聊,说起了“红旗”的江小姐,对方讲了一件逸事:“江小姐大学刚毕业那会儿交了个时尚杂志当主编的男朋友,此男之前女友无数,和江小姐交往期间,还跟一模特藕断丝连。江小姐知道后发了火,拍着桌子说过一句话——‘既然想傍我就摆出傍我的态度’。回头就跟该男分手,‘自由马’的广告就再也没有上过这本杂志。”
光是这么一句话就让徐斯敬谢不敏了,他委婉地对江旗胜表达了拒绝的意思。江旗胜当然是不会高兴的,但很快徐斯发现那个项目的问题,退出了他们的合作,也就没有进一步交集的可能了。
现在想起来,不是不能理解江湖的矛盾。
江旗胜千金何曾落魄到要去傍别人?
她内心的百感交集乃至挣扎,徐斯竟然能揣摩得透。
两人没有再说话,江湖打了一个电话吩咐岳杉和舅舅把会议改到下午。
岳杉多问了一句江湖现在人在何处,江湖如实答了,岳杉说:“徐斯有心了。”
当然是有弦外之音的,也许还有提醒。
江湖说:“我心里有数。”
徐斯侧头看了一眼江湖,等她挂了电话,才问:“你心里有什么数?”
江湖想了想,讲:“怎么和老板相处的数。”
徐斯把手搭在她的座椅上,人倾过来,好像是贴在她耳边讲话似的,似笑非笑说:“江湖,追女孩子就要摆出追女孩子最有诚意的态度,你觉得我的态度怎么样?”
她最怕的就是他这种似是而非的调情态度,会让她感到压力很大。于是她坦白说:“我觉得压力很大。”
一句话逗得徐斯哈哈大笑起来。
二
就这样气氛尚算轻松地抵达佘山的徐家别墅,但也是过了十点了。
徐家别墅的花园内也许正在开茶叙,花园内放了好几张古朴的藤桌藤椅,洪蝶坐在最显眼的那桌旁,徐斯的舅舅方墨剑坐在她的身边,正为她倒茶。两人有说有笑。
江湖走进去的时候,稍稍停了停脚步,徐斯问:“怎么了?”
洪蝶转头过来,看见了江湖,很是惊喜,微笑着打招呼:“江湖,你来了?”
徐斯代江湖答:“今天鞋业的大佬们都会来,我们暂且抢个先,免得被他们抢了锋头。”
却原来是这样。
江湖大为汗颜。这并不是徐斯为她想多了,而是她消息滞后了,同业们都已经想到要来争取方墨剑所能给予的支持,而她这么后知后觉。
她大大方方上前,对着长辈唤声好,被洪蝶拉到身边坐下来。
方墨剑有若干个月没有见过江湖,此时见到她,颇为感慨地好好地把她打量。
女孩气色很好,比前一阵胖了一些,恢复了往昔的明艳。他鼓励道:“霸主倒了,现在是诸侯争霸的时代。你爸爸的胆色、眼光、策略都在这行里属一流。国内这行的经典案例,都出自你爸爸之手。他值得所有在这行,和即将进入这行的人学习。孩子,你有更多的挑战在前头。”
江湖没有红眼睛,也没有哽咽,她只是慨叹:“我现在才知道爸爸以前有多难。”
洪蝶拍拍她的手:“你爸爸是你的榜样。”
徐斯坐下来,就在江湖的对面,他让家政服务员又添了一壶茶,加了两只杯子,还为自己和江湖要了早餐,但江湖婉言谢绝了。这样的场合正好讲话,要是吃起了东西,就难免让话题的长度和深度打折扣了,她只说自己已经吃过东西了。
徐斯也没有勉强,等茶壶茶杯上来,为江湖添了茶,推到她的面前。
洪蝶怪异地看了他们一眼。
江湖低着头当做没有看见,她低声地答复方墨剑:“‘自由马’是我面前的丰碑,我只希望可以做到爸爸做的一二,也许就算是成功了。”她对着方墨剑和洪蝶笑,“也要多谢长辈们的关怀和提携。”
话说的很得体,能让长辈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方墨剑点点头:“我和你爸爸是老朋友了。”
江湖眼角还是忍不住湿了,她用喝茶来掩饰,抬起头来的时候,满眼笑意。
徐斯坐在她的对面,正拿着卷着油条的蛋饼狼吞虎咽。这桌子上只有他一个能旁若无人无需关注他人印象地据案大嚼,真是幸福人生。
洪蝶又问了问江湖关于“腾跃”的一些情况,不管怎么说,她亦算“腾跃”老板之一,于情于理,江湖都做了相当详尽的报告。
报告的过程中,她不时望向方墨剑,这位叔伯听得认真。
徐斯一直没有说话,他把她讲的全部清清楚楚听在耳内,条理清楚,重点突出,详略得当。聪明的江湖当然知道怎么把握好眼前的机会来表现“虎父无犬女”。
末了,洪蝶笑着对徐斯说:“你这老板当的真是轻松?”
徐斯已经解决了他的早餐,正悠闲地喝茶,边说:“不轻松,什么都要操心。”
江湖到底是没忍住斜他一眼,徐斯只是望着她微笑。
她同两位长辈又讲了一些闲话,有客人陆续到访,都是同行。徐家花园里那些藤椅原来就是做这些准备。
江湖看天色不早,起身告辞,徐斯把她送到花园门口。
江湖颇为庆幸,也很感激。她向徐斯道别时说:“老板,还是多谢你。”
家政服务员跟了过来,手里提着装着保温饭盒的环保袋。
徐斯接过来递给江湖:“回车上吃点东西,一路开回市区时间不短。”
江湖怔了怔,才接了过来。等家政服务员走远了,她示意徐斯同她走远几步。
这时的江湖矜持拘谨了,她手里提着沉甸甸的环保袋,心情很复杂。
她对徐斯说:“徐斯,如果我之前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我想先抱歉,也许是我自己想的做的太偏门了,这样不好。”
这是她头一回这么叫他的名字,却是为了道歉。徐斯觉得实在好笑,他报之以没有笑意的微笑,说:“江湖,怎么这样敢做不敢当?”
江湖叹道:“您就当我敢做不敢当好了。”
徐斯没有想到江湖也会用这么无奈的口气说出这么无赖的话,倒也愣了,他突然问了一句:“江湖,在日本的时候你到底算什么意思?”
江湖冷不防听到徐斯提起了这宗几乎可以算是应该抹去的旧事,心里丝毫没有准备,想要讲些什么,却不知道该对他讲什么,似乎讲什么都讲不对,最后只好呆视着他。
她手足无措的模样,娃娃一般的无辜,让他也没有办法再讲什么。能讲什么呢?他突然又想起她昔日娇娇女时候讲的那句“既然想傍我就摆出傍我的态度”,这样的江湖,若是再此刻迸出一句“那晚你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样的话也不是不可能。更何况早在那夜次日,她就有过那样的态度。
如果她依旧是那样的态度,讲出那样的话——徐斯有点气急败坏了。
而江湖似乎是反应过来了,她咬咬唇,她想好了一句,她想,她对他说“那晚你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样的话是不是合适?
然则,这样的事情,女方都不去介怀,拼命忘怀,他这样身家这样性格的人又何必耿耿于怀?
真是头疼。遇上这位徐斯先生,连讲一句话都要费脑细胞。她自小到大,何曾为了同一个人相处,而花这许多的心思,反复斟酌反复筹谋反复思量反复量力而行。
但徐斯似乎是不预备听她的回复了,他摆摆手讲:“得了得了,你先回去吧!
江湖如释重负地转身,几乎想马上光速逃回自己的车里。
徐斯在她要走的时候又叫了她一声,然后说:“江湖,公是公,私是私,你有你的意思,我有我的想法。不如我们由头来过。”
江湖往后一退,差一点被石头绊倒,绊脚的石头令人气恼,她忍不住了,复他一句:“《春光乍泄》是男同片。”
徐斯笑起来,潇洒地转身回去了。
江湖回到车里,先把保温饭盒拿了出来,打开盖子,是热乎乎的燕窝瑶柱粥,熬了很久,味道很香。盖子的夹层上还插着小勺,饭盒底下垫着一包湿纸巾。非常周到。
她小心吃了一口粥,粥米香糯,瑶柱鲜美,香口又暖胃。她一口气吃了个精光。
回程路上,江湖把车开的很慢。
自父亲失势、猝死再到她苦苦挣扎的今日,已经很久没有男人主动追求她了。
以前的江湖,一直知道自己招人喜欢,不管是因为外貌还是家世。有喜欢她的人招了她的喜欢,她就会尝试着交往,有喜欢她的人不招她的喜欢,她也会放任暧昧,享受一些便利。这在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可以,她也没有放什么心思进去。
感情之于她是谈不拢了就散,从来不会有什么额外的负担。进退,是在她的股掌之间。
她想,徐斯对待感情,应该也是这样的。
也许岳杉的劝告是正确的,她用以往对待其他人的方式面对这样的徐斯,显然是行不通的。
而他说他要追求她。
江湖是想了一想,又想了一想,她想不出徐斯会是真心抑或还是假意,是一时兴起,还是会认真对待。想到最后,她索性不再去想,把心一横,加快车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随他去吧!
回到腾跃之后,江湖把每周的部门例会开了。
刘军走后,虽然有些技术不错的工人跟着离开了,但裴志远跑了几回江浙地区招工,也物色了不少不错的工人,总算能把给美国大牌的订单赶完。
而“腾跃”的新款需要尽快安排进生产流程。张盛对此非常踊跃,同设计师对鞋子的改良又下了许多工夫。
江湖对岳杉说:“去日本参展,我想把张盛一起带出去。”
岳杉很是支持,说:“这是必要的,他做了一辈子的鞋,还没有见过外面的世面,所以我们才很难进步。”她将手头的报纸递给江湖,“时尚周报这一次给‘腾跃’做的介绍,相当详细啊,连你外公的身世都讲了讲。”
江湖把报纸拿过来,当日饭局上的主编果然信守承诺,把报导写的很漂亮,连“腾跃”的老厂长,自己的外公是烈士子女的这段往事也讲成了让人声泪俱下的故事,很是吸引。
她笑:“先开支票把广告费划给给他们吧,难得这样捧场。”
岳杉点头,说:“最近广告多了起来,媒体应酬也多,你又要跟张盛一起研究新产品,又要跟着你舅舅同新同事交流沟通,还有这么多经销商要一家家打交道。日本的展览迫在眉睫,展台设计也是需要找可靠的展览公司来做的。”
江湖呼了一声:“原来我真的三头六臂,能做这么多的事情。”
“是,你是哪吒转世。”
江湖叹气:“真是哪吒转世倒也好了,还有齐思甜小姐需要公关。”
岳杉问:“非她不可?”
“我很看好她的这部片子,难得的励志题材,新锐导演拍摄手法又新颖,还很巧地拿了‘腾跃’鞋当道具,加上中国功夫这样的元素,再合适不过了。”
“为什么不直接找导演或者男主角?”
“找了导演,就得供着一个剧组,何况导演无疯狂粉丝。男主角是新人,人气积累得没有齐小姐扎实。”
这便是岳杉所不能了解的工作范畴了,她说:“我还是建议你尽快招一个市场经理。”
三
但岳杉的建议确在情理之内,这也是江湖在刘军辞后,调整好生产车间人员之后的首要之务。
她寻了在猎头公司任职的一位旧日要好同学帮忙招聘市场经理一职,对方同她闲聊几句,无意讲到了高屹的婚礼。
“没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