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逆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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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逆风去-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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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辆黑色小汽车从远处开了过来,如一只黑黝黝的怪兽,里头钻出一个健朗的身影。
    丫头捂住胸口,看着那边工人又兴高采烈地拿出几支高升,放在马路中间点燃。
    嘭的一声,高升在半空中炸裂,仿佛一颗炽热心脏被活生生炸开。
    所有的工人都簇拥着那个身影,往工厂里走去。
    丫头站在这头,竭尽她的全力。她在盯着那个身影,怎么这样的熟悉?
    他穿了一身触目的黑西装,要多体面有多体面,他还把头发留长了,有了点刘海,不像以前那样总是剃出青青的头皮。
    他……他的胸前还别了一朵大红花。
    丫头摇摇欲坠,伸手就抱住身边的电线杆子,她在想,胸前别着大红花是个什么意思?她软软地坐在了电线杆边上。
    丫头在工厂附近徘徊了三天,才终于又看见了小荣。小荣的身上没有穿西服,而是穿了一身工人的蓝布装。工人的蓝布装没有那么触目了,让她能大着胆子在他身后叫了他一声。    
    小荣回过头来,眼中既没有惊慌,也没有失措,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用熟悉的怜爱的口吻说:“傻孩子,怎么跑来了这里?”    
    他把她领到了工厂附近的招待所,一路上遇见不少熟人,他同他们打招呼,他们都狐疑地看了看丫头,小荣没有多解释什么。    
    到了招待所里,小荣又出去买了一袋苹果,回来给丫头削了个苹果。 丫头拿着苹果,小荣把她抱在怀里,一手抚摸着她的脸。他的气息温暖。让丫头把什么话都哽在喉咙里讲不出来。
    许久许久,小荣终于说:“我还要上班,等我下班过来我们再聊,好不好?”
    丫头只好点头。
    小荣给她买了招待所里的洗澡票,领着她到澡堂子门口,说:“你先洗个澡,好好睡个觉。”
    丫头扭头就看到澡堂子门口的玻璃上倒映出自己邋遢的模样,而前面的小荣这么白皙俊秀。
    她红着面孔,进了澡堂,把身子搓洗干净。
    晚上小荣又过来了,带来了两瓶可口可乐、一包红肠、一包夫妻肺片、半只烤鸭。他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把菜使劲地都往丫头的碗里夹。
    丫头饿了好多天,是被饿狠了,乍见这许多好吃好喝,狼吞虎咽吃了好几口,才想起来一连串想要质问的问题和发泄心中累积的愤怒。
    可是小荣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这天有很好的月色,小荣见到抬起头来的丫头,还是当日树林里的那般鲜嫩妍丽的颜色,便俯身吻了下去。
    丫头永远都记得,在小树林里的那夜,小荣给她吹了一曲《小小竹排江中游》,她偎依在小荣的怀里,小荣的亲吻像山风一样温柔,小荣的眼神却像山火一样热烈,可以将她焚烧至死。

    她只要看见小荣的眼神,就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怀着的一颗心,可以全部掏给这个男人,任他求取。但她如何能知道,这个男人的求取是她所承受不下来的。
    这一夜,不过是缱绻了半夜。小荣是后半夜走的,临走前对丫头说:“我会给你一个明白的。对不起。”
    丫头睡得正迷糊,听到了他那句“对不起”,猛地警醒过来。小荣已经走了,身边的半个枕头是冷的。她抱着那半个枕头心想,不可以这样,她是来问个明白的。
    可是,她等不到问个明白的那一刻了。第二天天才蒙蒙亮,招待所里就吵吵嚷嚷进来了一大帮警察,还开来了警车。他们一间一间查房,拉出来了很多男男女女,男男女女都被他们丢上一件衣服蒙住头,拉到
了派出所里。
    一直到被当做犯人拷问时,丫头才惊醒,原来警察把自己当成了卖淫女,而招待所,根本就是一个淫窝。她惊恐万分,说自己是来找人的,她把小荣的名字和地址给警察,警察却说查过该地址的居民,没有一个
人是叫江荣的。
    亏得犯事的老鸨到底有些良心,证明了丫头的清白,可是警察还是把她当做盲流遣送回乡。
    不过只有3个礼拜的时间,丫头迅速地憔悴下去,形容枯槁,又是被警察一路一路送回来的,回到家乡,早已经闲话纷纷。
    小荣始终没有出现。
    而她回到漠河的时候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此时的丫头,竟然有了无比的坚毅,她抚摸着肚子,心想,这个孩子是一定要生下来的。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失去唯一的至亲。无论他的父亲是如何的狼心狗肺。
    村里的计生办刚刚成立,要开始执行计划生育工作。有人把未婚先孕的丫头举报了,计生办的人便想拿丫头做个典型,勒令她去打胎。
    这时,她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肚子变得很大,行动是不方便的,可是到了这样危急的关口,竟能迅速地打点好行装,蹒跚地躲到了山林里。
    这一年的冬天很冷,丫头在山上找了一处山洞,过起了最原始最艰苦的生活。她挺着肚子劈柴生火,打水做饭,偷偷下山从相熟的邻居家买食物,她还能用自制的弹弓打一些野兔野鸡。
    团长的老婆知道她的行踪,也是带着解救她的好意,神神秘秘地同她讲起一桩交易。有对新近死了儿子的夫妻,因为女方不孕,男方的妈逼得紧,想问丫头买下孩子。团长的老婆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丫头可
以得到一笔钱,还可以重新嫁人。
    丫头紧紧捂着肚子,把团长老婆赶了出去。后来团长老婆又来了几回,都被丫头打了出去。她生产的那一晚,团长老婆又来了,这一次来得正及时,慌忙帮她找了村里的稳婆过来接生。
    这是一个难熬的夜晚,丫头的魂与魄    解得七零八落。诞生一个新的生命,是这样的痛这样的苦,她淌下泪、汗、血,这么反复煎熬。
    儿啼响起来时,她晕死过去,再醒过来时,竟然还在无尽地腹痛。她分不清痛了有多久,再度醒过来时,稳婆还留在身边,手上抱着一个婴孩,递到她的面前。
    丫头的声鲁虽然虚弱,但是斩钉截铁地说:“我应该生了两个娃娃。”
    稳婆坚持,“是一个。”
    “团长的老婆呢?”
    “丫头,你糊涂了吧?你明明生了这一个。”
    “是两个。”
    稳婆把婴孩掼到她的怀里,扭头跑掉了。
    皱巴巴的婴儿,小得跟剥皮的老鼠一样,她抱在怀里,号啕大哭。
    丫头是在山上养了大半年的身子之后,才决定带着孩子离开家乡。
    这个北方的小县城,来来去去就是这么些人,他们鄙弃她,计生办的人想着法子要处理她,她必须逃走。
    这必然又是一条艰难的路途,丫头一路往南方跑,也不知为什么就非要往南方跑。她怀里抱着小小的孩子,一路乞讨,一路打着零工。她捡过垃圾,偷过电线,卖过野菜,干过最好的活不过是在饭店里跑跑菜、
迎迎宾。有流里流气的客人调戏她,她狠狠给了对方一巴掌,第二天老板就把她辞退了。
    日子很难,丫头只想找到一个合适的能够安身立命的地方,让自己和儿子有个相对安稳的环境,可是,并不是那么容易。
    而雪上加霜的是,她才在南方的一个小县城找到一个在菜场卖豆腐的工作,她的儿子就发了高烧,还引发了肺炎。丫头没有多少钱,医生不给开药。她无助地看着不过一岁多的娃娃烧得脸颊通红,最后急得直
哭,还给医生下了跪。
    医生表示无奈。好心陪伴丫头来医院的菜场卖鸡蛋的女人悄悄告诉她,在菜场前头的理发店里,有种特别的生意提供给这个小县城里的男人,一夜就可以赚到很多钱。
    丫头记了起来,她看到过就在大半夜里,男人在那个理发店里进进出出,里头时而会传出荒唐的呻吟。
    她怀抱着儿子,想了大半夜,在清晨的时候,敲开了理发店的门。
    这是另一扇黑暗之门。
    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她赤条条地躺在床上,有人推门进来,她闭上了眼睛。衣衫被狠狠撕开,身下锐利的刺痛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丫头在夜里总不能睡好。黑夜里狞笑着的是豺狼是饿虎,把她拆皮剥骨,吞噬下去。
    每夜都是极漫长的。
    丫头开始还会啜泣,到后来就渐渐不会哭了,双眼空洞地瞪着乌黑的房顶,任人摆布。一直到早上,恶灵就会全部退散,她可以看到她健康的孩子。
    只要看到孩子,就好像看到了全新的朝阳,她就有加倍的勇气活下去,走下去。
    这虽然是个不堪的工作,却让丫头用很短的时间赚到不少钱。她本来就有逃出生天的勇气,而有了钱,她就有了逃出生天的办法。
    终于,她积累够了足够的资本,可以开始另一段奔波的旅程。她开始寻找新的起点。
    丫头爱看报纸,小县城的报纸上也写着“效率就是生命”这样的标语,成千上万的人涌向最南方的那个特区城市,仿佛那里就是新的希望和未来。
    她下了决心,打点好行装,带了儿子,又一次开始流浪。
    丫头去了深圳,几经周折进了一家工厂打工。她很卖力地干活,很用心地结交朋友,很快就升了职,当上了车间主任。她以为她会靠着这间厂慢慢回复到恬静的生活,慢慢忘记过去的一切。
    可是命运不让她清静。
    那天,丫头如常地下班回家做好了晚饭。这天幼儿园组织孩子们看电影,会由老师送孩子们回家。可是过了饭点孩子还没有回来。她着急起来,在厂区内外找了好半天。儿子的老师急匆匆跑来找她,领着她赶
    到医院。警察等在手术室外,把情况简短地告诉了她。
    孩子们回家时,经过工厂厂区前的十字路口,有辆桑塔纳失控了一样冲过来,轧伤两个孩子。
    丫头在手术室外一直坐到天黑,手术灯终于灭了,医生走了出来对着所有人摇了摇头。
    孩子弥留的时候,张着小口,只微弱地说了一句话:“妈……妈,我想爸……爸。”丫头陪了孩子整整两天,不吃也不睡,整个人几乎已经木掉了。一直到孩子没有了任何气息。她痴痴地望着孩子,俯下身抱起孩子,把脸贴在孩子冰冷的面孔上。
    她决定休个假,把孩子的遗物整理了一遍,又去了上海。在繁华大上海,她已经不像当初那样无助,她在这几年里积攒了一点存款,也交了些能帮上忙的朋友。她费了些周折找到了小荣的新地址。
    那是一个老式石库门区,用上海人的话说,还属于上只角。蜿蜒的弄堂,让她分不清从哪里进去可以找到她想找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飘过来,娇憨而稚嫩地叫着:“爸爸,爸爸。”
    丫头躲到了房檐下,从另一条弄堂里驶出一辆自行车,年轻的父亲推着自行车,前头载着小女儿,身边跟着美丽的妻子。
    他的妻子问:“为什么要我们一起去挑轿车?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答:“还是你看看,你觉得好,我们就买。”
    弄堂口有绑绒线的老婆婆,扁着没有牙的嘴对这一家人说:“你们好福气啊!”
    年轻的父亲上了自行车,等妻子坐好了,才飞也似的冲出了此地。
    丫头从房檐下出来,站到了太阳底下。
    她想起来这个年轻的妻子好面熟,好像在那座田埂间的工厂门口见到过,当时小荣穿着西服,还戴着大红花。
    原来她是他的妻子。
    丫头抬头望望太阳,太阳都不能让她的全身暖和起来。
    她在这条弄堂附近徘徊了好几天,住在附近的小旅馆里,甚至还买了一辆手的自行车。她每天都悄悄地跟着小荣。
    他们每天清晨六点半起床,七点带着小女儿出门,到马路对面的小吃店吃早饭。早饭很丰盛,有白粥、油条,还有生煎。然后妻子留在家里做家务,小荣则用自行车载着女儿去幼儿园,然后自己去上班。他上
班的地方就在丫头去过的那间工厂,门房里的老头叫他“江科长”。
    小荣工作时,丫头会在工厂旁的稻田埂旁坐一天,对着碧蓝的天金色的稻田发一整天的呆。
    工厂里的工人在午饭后会出来放松,丫头听到他们聊天,他们说:“江科长不管怎么说,也只是老厂长的女婿,老厂长还有儿子,这厂子将来归谁,难说!”
    丫头用手捂住了面孔,心中不辨悲喜。
    小荣下班以后,会先去幼儿园接小女儿,再在路边的小吃店里给小女儿买一个鸡蛋饼,小女儿会吵着要酸奶,他就很听从的买了酸奶。
    这是一个很疼爱孩子的父亲。丫头心酸地想。小荣从小就父母双亡,原来他会把全部疼爱都给自己的孩子。
    到了第三天,小荣没有去上班,他去了一间工厂,然后开出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丫头跟不上小轿车的速度了,等她骑回到那条弄堂口,黑色小轿车已经炫耀一般地停在路边。
    小荣送了两位朋友出来,丫头认出来其中一位就是小虎。
    小荣和小虎关系还是这样的好。从漠河到上海的关系,他想维护的,还是可以维护得很硬,他想抛开的,也可以硬起心肠抛开。

    丫头感觉冷,她想跟踪些什么呢?她又能再做些什么呢?她把自行车又卖了,打点好行李,去火车站买车票,路过一家洋快餐门口时,有很多人在排队。她记得她的小儿子一直渴望可以吃一顿这样的洋快餐。
她没有很多钱,没有办法满足儿子的愿望。她想,她应该替儿子尝尝这顿洋快餐的炸鸡是什么味道。    
    店里的客人很多,丫头和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拼桌口年轻人有很好的并卖相以及和善的神情。丫头看着觉着他面菩。他大口吞咽着汉堡。吃着吃着就流下了眼泪。
  
    丫头怪异地又望了望他。她想了起来,在小荣的弄堂口和小虎在一起的就是这个男人。她递了一块手绢过去。
    年轻人转过头来,能看清眼前女子的脸上有一种少见的、绝伦的神采,眼睛里满满盛着的都是忧伤,他突然就有了倾诉的意思。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话,他说他的兄长代表中国新兴的企业家去美国参加研讨
会,大巴在沙漠区翻了,他很想念兄长。
    他说着说着,发现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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