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做一个梦。
梦里有几个场景,而我就像个透明的灵魂,跟着场景不停变幻着,却不能言不能动,别人也看不见我。
梦里只有一个人,一个女孩。
而那个女孩,却又不停变幻着。
第一次,我看到一个小女孩,大概五六岁的样子,模样娇小,很可爱。一身精致的洋装,像个小天使。她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手里拿着她的洋娃娃。她无聊的摆着腿,却洋溢着笑容,轻声哼唱着儿歌。我看见她,嘴角也扬起了微笑,心莫名安定,轻轻闭上了眼,哼着她哼的儿歌,很熟悉的感觉。
忽然感觉眼前变暗了一些,我睁开眼。
我看到眼前已经变幻了一幅场景,那个女孩又穿着一件朴素的旧衣裳,上面甚至沾了一些泥。而那个漂亮的洋娃娃,早就不知去向。周围渐渐黑暗,夏天的生机勃勃变成秋日的萧瑟冷清,落叶纷纷,秋风阵阵。我甚至感到一丝凉意。而那个女孩更甚,冷的瑟瑟发抖。她在哭,嚎啕大哭。她四处跑动,但好像就在一个圈里,逃不出牢笼。她惊慌失措如困兽般的样子,我看了心刺刺的痛。她的宁静呢?她的笑呢?我像是控制不住的样子,伸出手。我居然动了!
是的,我欣喜于我能动了,我急切的向她奔去,想要把她抱在怀里好好安慰,想要问问她在寻找些什么、哭泣些什么。可莫名其妙的,我又有一丝抗拒感,越靠近越感觉恐惧、绝望。
可是没办法,我依然急速向前奔去。就在我快要伸手碰到她时,我的手却穿透了过去。一瞬间世界充满了血红色,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迹,那些仿佛刺穿耳膜的尖锐鸣笛声、尖叫声、哭喊声,一片一片的,全都是绝望,铺天盖地的绝望。让人无处躲藏。
我感觉沉闷而不能呼吸,心痛的不能自抑。我麻木的,闭上眼。眼角冰凉。
一片刺眼,穿透眼皮,我不由得睁开眼。
太阳很大的样子,一个慵懒的午后。这是第二个场景。
面前有一棵粗壮的香樟,茂密的叶,蓬蓬勃勃的生长着。夏日蝉鸣,阳光洒下来,一切悠闲而寂寥——是的,寂寥。偌大的院子里无人,只有几棵大树和草坪长凳。院子后面有几排房子,单调而灰暗。
,与这美好的夏日格格不入。而树上,睡着一个女孩儿,十一、二岁的样子,衣着陈旧而无彩。那女孩很瘦,面上放一本书,挡太阳,看不清脸庞。
我静静地立在树下,看着树上的她,心里充满了孤寂感。孤单像空气,充斥着我的世界,无处不在。
我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总之,突然有那么一刻,面前的一切影像都逐渐淡去,一瞬间,面前的一切都好像消失掉,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不同的只是此刻更显得空荡荡。哪里?我环顾四周,比如——比如长凳,台面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看起来甚至有些斑驳的裂痕;本来整齐墨绿的草地如今也是枯黄的;还有那几排单调灰暗的房子,屋脊上甚至长出了野草。
这里,就像个被遗弃的地方,大概是几年后,冬天的样子。真是,荒废了吧。不知为何,我的心里,有反抗却还有落寞的情感,更有种深深地无力。
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那棵香樟依旧。树下站着一个女孩,十四、五岁的样子。墨黑的长发被风吹扬起来,米色的长款风衣,单薄的浅色牛仔裤,还有一双高筒马靴,缀着银色的亮片,亮闪闪的,一下子反射过来,就灼伤了我的眼。
真奇怪啊。明明没有太阳的。
那个女孩很漂亮,打扮很可爱。但我却不明白,那样好的女孩子为何会有那样悲伤的神色。她头微扬,视线方向对着之前那女孩躺过的地方,眉头轻皱,眼神哀伤。她的眼睛一直亮亮的,好像有泪。她紧紧攥着风衣的摆,在寒风中冻的发白的手有种异样的红,指痕清晰、深刻。
真的很久很久,久到我都看不下去的境界。我很奇怪,为什么在梦中也会有那么痛的感觉。就好像承担了她的喜怒哀乐,随着她的情绪左右摇摆着,这女孩一定有很悲伤的过往吧。
可这是在梦中啊,什么事不能够发生呢。
她终于动了,伸出手抚摸香樟苍老的外皮,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好像这样,就能感受到些什么、了解到些什么。
终于,她又放下了手,停止了她近乎自虐的行为——她的手已经磨破了皮,甚至流出了血,却仿佛毫不自知。我看见她嘴唇微张,好像在说些什么。我突然心跳的很快,变得很急切,想要听清她的话。可她仅仅是动了几下,就不再言语。然后轻轻拭了拭眼睛,渐渐露出了微笑。那个笑容很甜美,我隐隐的有些羡慕,好像还有些嫉妒。可我不知道怎样去形容我对她的感觉,既矛盾,又复杂。
她转身离去,步伐轻缓而有力。我好想追上去,然而心底却有个声音对我说,不要。我就这么生生的看着她转过大门,从我眼前离去,无能为力。
这第三幅场景过后,很快转到第四幅。
又是那个女孩,她在追寻什么?走的急而不稳。那条路凹凸不平,路上遍布了石子,荒草,看起来十分的难走。她亦是走的很艰辛。偶尔被石子绊到,也顾不得往前栽去就势往前跑;有时穿过高深的荒草,荒草尖锐的齿划破她的皮肤,形成了一道道血痕,让她看起来狼狈不堪,她也毫不在乎。仿佛心底眼里只剩下了一个前方。我想去劝劝她,叫她不要再这样慌忙的向前,但是我又好像明白我阻止不了她前进的步伐。她在追寻什么?我看到了,是脚印——是的,脚印,几双大小不一的脚印。那些脚印很奇怪,总在那女孩前面几步,不管她怎样努力,怎样亦步亦趋,仍然不能赶上。
这样子是无用的吧。我想。可谁知道呢,她已经走得太远,回不到起点了。
终于——一个没有终点的终点。那脚印是她苦苦追寻的目标吧。是她向前奔跑的动力吧。可当她经历了一切艰难险阻,穿过一条又一条荆棘丛生的路,到了她的终点、终点啊!面前是什么呢。没有想象中的原野云朵,也不是想象中的碧海蓝天,更找不到那脚印的主人。
面前是一条又深又宽望不到对岸的河。像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河水污浊,甚至还有丝丝猩红色,恶心粘稠,泛起咕嘟咕嘟的气泡。
她呆滞了片刻,心就像面前的河水一样可笑而绝望。她扬起嘴角,疯狂的大笑起来。那一瞬间我的梦里似乎就只剩下她哀伤而凄凉的笑。那一瞬间连梦都快绝望的崩塌。可她终究是不能的,因为还放不下。终于她的眼泪流了出来。那是怎样的泪水、怎样的泪水啊!
为什么都是这样的情绪和颜色呢。浓烈的趋于疯狂,黑暗的成为悲伤。我都忍不住要笑起来了。可是,我究竟,在笑什么呢。
女孩儿颓然的倒在地上。不顾地上的碎石抑或是别的什么,就这样倒在地上。我突然看到她的面前堆着什么东西,像水晶,碎成一片一片,却仍然晶莹透亮。她极有耐心的一片片捡起来,渐渐拼接成一颗心的形状。透明的光亮掩盖不住裂痕,仅仅维持了片刻,就又散落一地。
突然间像变了性子,她拾起碎片疯了一样跳进面前的河里。连挣扎都不曾有过,她安静的沉了下去。恍惚间我好像看见她的嘴角带着一抹笑。疲惫,再也无力追逐。我眼睁睁的看着,瞳孔一瞬间放大,空白,失去思考能力。而那些碎片,却仍然安静的躺在河面上,像一颗完好的玻璃心躺在她的怀里,如此漂浮在因为她的沉没而多出的几个气泡上,一如当初般美好。
只是虽然,它反射着本该不属于它的猩红色的光。
可是,透明的心不都逃不了这样的命运吗?
也许她的光特别浓烈、特别妖冶。
也许,只是也许罢了。
序 第二章 从来都不是我
我又一次从这个梦中醒来的时候,外面尚是黑夜。我打开灯,一片刺眼的白——习以为常的色调,只是每一次睁开眼时,我都很恐惧,如此罢了。
凌晨两点,夜寂静无声。远离了城市的我,开始想念午夜的喧闹。我看了看枕头,又像往常一样湿了一大片。拿起小柜子上的镜子,我神经质的捂住嘴,不让自己尖叫出声。
镜子里,一张女人的脸,容颜憔悴不堪,眼眶红肿发黑,微微凹陷。头发凌乱,枯黄。这张可憎的脸!我扔了镜子,控制不住的想要抓自己的脸——但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我不能够这样子。许尧他会怪我的,一定会的。他每一次都会温柔的看着我,当他看见我脸上的红痕时,他就会生气。一生气他就不会再来看我了。不,不要。
他不能不来,他也不来的话我就真的会疯掉。每个星期天上午,他的看望是我活着的唯一期盼。不然我不会拼命的去忍受想要大喊、自杀的冲动;忍受这一片刺目的白;难吃的饭菜,他们的训斥以及这绝望的气氛和让人夜不能寐的梦魇。夜不能寐呢。我没有告诉他为何我这段时间如此憔悴。我一直在失眠。常常半夜睡、半夜醒。眼泪止不住悲伤,记忆趋于深刻。一遍一遍。这么难过、这么痛。我迷茫的想,这是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不知道。
日子这么长,时间这么慢,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焦躁的味道。我没事的时候,就去想他。想他短短的头发,浓浓的眉眼;想他的脸,美好的轮廓。想他温柔细腻的眼神,满满的好像只剩下了我;想他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微微笑着,就好像整个世界。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就会有种想要和他讲话的冲动。可是我不能。许尧他好忙,前几次每一回都是急匆匆的,常常是看看我,就走了。上个星期他甚至没有来——我知道,一定是我不乖了,我要乖乖的,不能把这些烦心事告诉他,不能惹他不开心。每次这么一想,我就不说话了。只是安静而温顺的看着他,听他絮絮的和我讲话,虽然我什么都听不懂,但我很乐意。我想要更多的关于我和他。可是我怕有一天我真的会忘记。于是我央求许尧带给我笔和画本,我就一边听一边画。
不知道为什么,下笔一气呵成一张俊美熟悉的脸庞。我问许尧像不像他,其实可能是有点不像的。但许尧愣了一下,摸摸我的头说,很好看,能送给我吗?我高兴的点点头,把画拿给了他。我还喜欢记下他说过的话,每一句我都记得。可是为什么有的时候他不像是在和我讲话呢。真奇怪啊。还有那天他居然叫错了我的名字,我很认真的告诉他,他还是愣了一下。
世界本来就是颠倒的。我想。
但今天的许尧不一样。他带了我最喜欢吃的奶油巧克力蛋糕和浓浓的欧式奶茶。他还注意到我红肿的双眼,担心的问我怎么了。我很激动但仍然慢慢的告诉了他我的梦境。我看见他的微笑慢慢消失,舒展的眉变成悲伤。他一直怔怔的看着我,许久过后他张开嗓子,唇微动,想说什么,却失了声。
我突然回忆起梦境里相似的一幕,连唇形都如此相似。我急切的问他刚刚说了些什么,他却轻轻地摇了摇头,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就一直忘了问他。
可是我那么清晰的感受到他的悲伤。他的背在微微颤抖,我的肩膀几乎承受着他所有的重量,包括潮潮的眼泪。许尧,你为什么哭了?
我知道,你是为梦里的那个女孩悲伤吧。因为我也一样呢。可是,你要知道,那根本不是我啊。
许尧,我们都明白的,那个女孩,从来就不是我。
正文 第一章 那年他们的十三岁
吉泽趴在桌上望着数学试卷发呆的时候,从眼角的余光瞥见门口走进一位同学,她立刻把视线投到门口。
碎花的布,部分是镂空的纱,边口镶着花边——很精致的帆布鞋,虽然帆布鞋不是很贵的那种,但即使是对物质如此不在乎的吉泽,也不得不承认是一眼心动的漂亮,于是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只是普通的蓝白相间的校服,宽大的看不出身形。但穿的人显然身材很匀称,校服虽然大却并不松垮。校服很整齐也很干净,看起来还是比较新的样子,丝毫看不出来已经穿了一年多。明明只是普通的校服,却挡不住穿着者的气质。吉泽心中有些微微的赞赏。她看了看她的步伐——平稳略快,落地无声,看似轻巧却有力。她想这个人一定是很细心的,也极自信,但此刻的步伐却有些微乱——显然是心情比较激动,步伐微微上翘,应该是高兴、兴奋吧。
吉泽懒懒的,不愿意去想这个女孩到底是谁,虽然这样优秀的女孩不用仔细去想也知道是谁。而且说起来吉泽已经想了很多,但是对于她来说,仅仅是例行的分析,根本不过大脑。可能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最后自己居然是靠这个听起来最不靠谱的东西吃饭的,但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了吧。
于是她继续抬头望,果不其然啊,那张嘴角上翘的精致的瓜子脸,与她脑海里模模糊糊的印象重合起来,契合成一个恰好的名字——林颜。
林颜啊林颜。吉泽记得自己小升初考试时破天荒的好运气,发挥的相当好,初中考上了实验。而她家旁边有两所初中,一所实验初中,还有一所城西初中。她小学就是在城西小学上的。一听就知道,城西非重点,而吉泽在城西也不过就是排名靠前罢了。但她一向有自知之明,知道城西根本没法和实验比。而老师和同学对她的评价则是——很聪明但是有点懒。吉泽不过一笑了之罢了。谁知道,其实她已经不能再往上升了呢?外界因素那么多,纷纷扰扰,她已经努力到顶峰了。所以说起来,她考上实验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