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让我心中腾地升起一把火来,没有想到我娘亲的眼光不止是差,而是非常差!我努力遏制住想要拍死他的冲动,气得有些抖,但是在他眼中却是孩子气的好笑。
“你不是长公主,怎么知道我娘亲不喜欢我父亲?每个女人都有自己年少无知的时候,你便是她无知的见证。我父亲战死沙场,是死,不曾败。对一个将军,战死沙场是一种荣耀,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所能理解的?”语毕,有种快感,却又激动得喘气,想我教训过一国之君,也算不枉此生了。
楚云安转过去,看了看漫天的大雪,感慨道:“当年我许过她一个长安,我想亲手打下一座城来送她,可惜她去了。那年我离开长安,也是下着这样的大雪,你不知道她有多好看。”
“好看的只是你想象中的她,若她活到现在,也免不了岁月有痕,也是美人迟暮了。你想念的是自己无限美化了的记忆,而不是我母亲。”不知道从何时起,我已经习惯称她为母亲,而非长公主,对她当年种种也理解了许多。只是源自于这样的理解,所以对眼前的这人十分不理解,言语之间不曾让步过。
他反而笑了笑,不是讽刺也不是生气,似乎有些高兴的样子。他对我道:“你们生气的时候更是像,哈哈,苏长安,谢谢你救了我儿子。”
我想起自己前来的目的,正要开口,他却抬手示意我先不要说话:“华楚两国,本来就有断不了的联系,这缘分晚了十几年,不过是终究是命中注定的联系。你们小一辈也有这样的缘分,实属天意。”
天意?天意你妹!我嘴角扯了扯:“当日在溪边碰见有人受难,无论这人是谁我都会救的,你要谢我的确是应当。只是救人是救人的缘分,姻缘是姻缘的缘分。”我冲他点点头,“华夏与楚国的缘分,不是靠两个人联系起来的。我不想两国打仗。”
楚云安愣了愣:“看见你,就像看见年少的时光,那时候她也不愿意打仗,若我当初娶了她,后来也不会发生雁门关一战,你父亲也不会死,华楚两国也会真正和睦相处。”
“两国是否想和睦相处,不在于是否联姻。若有心和睦,即使不联姻也会和睦,您说呢?”
楚云安摇了摇头,在他看来或许和我一个小姑娘辩解没有什么意义,所以他只是叹了口气道:“长安城真好。”
“那就多玩几天。”我看着他,冲他挥挥手,往门口走去,只听见背后他轻轻地回答了一声“自然”,不知道说给我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我从长廊处走过,所见皆是苍茫。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是我和楚云安的最后一次见面。不过,如果知道又会怎么样呢?我会放弃与他的针锋相对吗?命运就是个调皮的小孩,总是在不经意的拐角处冲人做个鬼脸。
听见楚云安没了的消息时,我正在最讨厌的长乐宫中接受那老妇人的训导。她的言语间仍旧是讽刺至极。越封边点头边打瞌睡,看来他对这种训话的方式已经习以为常,并且有了自己的变通。
她在我正名的事情上三番五次地讲了自己的难处以及不易,又提到了有关礼节上的注意事项,顺便埋怨了几句我的礼仪疏漏。不过是将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而已,却好像费了力气施舍我一般,让人生厌。
“虽然你的名位会划入宗庙之中,但是你母亲当年的事情,如今也没有什么头绪,贸然行事,只怕引起朝廷动荡。况且如今楚国虎视眈眈,也不晓得打的什么主意,你母亲……咳咳,当年与楚国也是诸多不清不楚的事情,实在是难以启齿。”说罢厌恶地用绢帕遮了遮鼻子。
虽然对我来说,不曾记得过这位养育过我的娘亲,刚刚知道的时候,也觉得不过是个和自己有缘的人,并无多少情感。随着来到长安、入住未央宫,关于她的传闻、野史也好,口述也罢,终究让我越来越喜欢这个女人起来。喜欢一个便愿意全力以赴,飞蛾扑火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勇气。所以这妇人说的话,无疑惹怒了我,正如我对师父的感情,我可以说他的不是,别人却不可以。
“我母亲并未外通楚国,她与楚云安的感情,你我都是外人,怎么能说得清?怎么能看得出谁对谁错?既然是说不清的事情,你越是揪住不放,那便是更要说不清的了。原本宫廷秘闻就是大家喜闻乐见的,太后您屡次提及长公主当年之事,莫不是这些民间谣言的始作俑者?”话音未落,这妇人满脸通红地站了起来,声音有些战抖,指着我的手摇摇晃晃,越封赶紧上前搀扶道:“母后息怒,母后息怒,长安只是年少无知,一时糊涂……”
这妇人却一把将他的手推开,几乎是冲到了我的面前,扬手便要拍下,我一把拦住她的手,怒道:“太后您这是被戳到痛处了吗?用武力解决问题了?”若不是众目睽睽,我那小药丸一定挥到她眼前去了。她顿了顿,随即笑了笑,整了整衣袖,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哀家怎么会跟你一个黄毛丫头置气。”她揉了揉太阳穴,然后抬起头来狠狠打量了我一番,那目光似乎能将我看透一般,透露着不同于她一贯雍容华贵气质的狠毒和嫉妒。这种目光很让人玩味,因为她面对的我,几乎没有可以和她相抗衡的东西,可她却对我一直充满敌意,唯一可以解释的是,她将我当成了我的母亲。
侍从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适时地缓解了气氛的尴尬,却将气氛过渡到了另一种尴尬中。越封对刚刚附在他耳边的侍从点点头,然后遣散了周围的人,对这妇人道:“楚云安,死了。”
“死了?”我和这妇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中毒身亡,楚国要我们查出凶手。”
这妇人有些疲惫地坐回了宝殿之上,她显得很累,然后道:“那就给他们一个说法好了,怎么这个时候死了?”
越封并未回答她的这个问题,反而看了我一眼,满是担心。我突然意识到他担心的是什么,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道:“不是我。”
楚云安的死使得两国趋于剑拔弩张的程度,楚辛日夜守候在楚云安出事的鸿雁楼。消息似乎在一夜之间传到了楚国,楚国的官员百姓们纷纷觉得这是赤裸裸的侮辱和挑衅,雁门关口已经扎下了数座营帐,尽是楚国战士。
再到大殿上的时候,那妇人看我的眼神里竟然满是不舍,含着热泪对着一干大臣道:“这事情本当由皇帝亲自说,但是越封格外疼惜这个妹妹,这孩子太过善良温柔,所以这大义灭亲的事情,应当也不得不由哀家来做。虽然哀家心中极其不舍,但为了天下苍生免去战争荼毒,你委屈一下自己,也是皇室中人应该做的。”
大臣们适时表现出了不舍和悲伤,虽然他们的脸和人名我都没有对上号,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对我的不舍,不愧是国家栋梁。
一瞬间我觉得这皇宫虽然人多,却不如我的萱谷犬吠蝉鸣那样热闹。
“楚云安的死,与我无关。”我也许再也不能期待那个人来保护我了,或许他将我带到长安就没有想带我回家过,他是在用这种方式让我长大吗?
“楚云安死前最后一个见的人是你,怎么和你没有关系?你当初在镇国塔中就用毒杀害了一个影杀,那楚云安也是中毒死的,这些证据都指向你,我们一再向着你,只能让两国关系更加紧张,一旦开打,百姓生灵涂炭,不堪设想。”她的声音忧国忧民。
我甚至在想楚云安是不是和这位妇人是一伙的,他的死,让这妇人好对付我,这些是环环相扣计划好的。我瞪着这位妇人,不知道她当初跟我母亲有何等的仇恨,竟然不能容忍我至此。想我如果真的要被她推出去,定要她做陪葬!
“既然已经如此,就不必再昭告天下当年长公主的女儿回来了,免得又给皇室抹黑。”她在又字上重重地停了停,眼神从衣袖中缓缓抬了起来,看着诸位大臣,然后慢慢道,“诸位,觉得呢?”
曾太尉看了看我,迈出一步,站到她的对面,行礼道:“臣以为交出小公……这位姑娘是小,丢失国体是大,或许可以有个折中的法子。”
这妇人的嘴角有一丝上浮:“哦?”
曾太尉又看了我一眼:“那次晚宴中,楚辛曾向皇上提亲,想结两国之好,何不借此机会,化干戈为玉帛?”
大殿中安静得出奇,我比任何时候都希望听见身后会传来推门的声音,有个人救我出去。很长很长的时间之后,这妇人清了清嗓子:“太尉的提议也是可行,哀家年纪大了,见不得打打杀杀,若是能保住这姑娘的性命,也是一件善事。那就全权交给太尉去和皇帝说说,哀家乏了。”她挥挥手,轻描淡写中仿佛格外仁慈。
我们被宫人一路引了出来,长乐宫的宫门缓缓地合上,发出轻轻的砰的一声,仿佛宣告了我即将到来的命运。
曾太尉停在了我的边上,轻轻道:“老臣只想保全公主性命,故出此下策,请公主见谅。”
我冲他摆摆手,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心想也够难为他了。
关于联姻的旨意,是流云突然闯进来告诉我的,平日里她稳重得体得很,和今日的慌张完全不是一副模样。
“旨意快到门口了,姑娘,要你嫁到楚国去,姑娘……”她说着有些慌张地开始收拾包裹,“我们去找恩人,他一定会救我们出去的,现在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按住她的手腕,笑道:“你舍得离开越封吗?”
她愣了愣,目光停留了一会儿,然后直起身来,缓缓道:“这本是不可能的缘分,能遇到就已经很好了。我是蒙恩人所救脱离苦海的,这辈子就要报了他的恩情。”
她这一说我便有些糊涂:“既然是他的恩情,你以后当牛做马伺候他便是了,你不必跟着我,我要是到了楚国,也不会带你过去受苦。”
流云眼中闪过一丝恨铁不成钢,道:“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姑娘?当日在镇国塔内,屡遭危险,不正是太后安排的吗?她一心一意想要置你于死地,又不愿意让自己沾上血腥。如果你嫁去楚国,哪怕是在去楚国的路上出了事,这些都会与太后没有关系,她一直害你呀!”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我透过窗棂看见未央宫缓缓打开的宫门,远处是两行捧着赏赐的宫人们,越来越近。
“我母亲被冠上祸国的罪名,如果我只是在这里继续等,她也不会给我正名,更不会给我母亲正名。我来这里这么久,就这样走了,大家的努力就都白费了。我如果答应她去和亲,那时候,我便可以提出我的条件,就可以达到我的目的。我苏家绝不是罪臣之家,也不会担这个名声。”
流云有些心疼地拭了拭眼角:“姑娘,我去找恩人,他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我看着已经走入庭院中的宫人们,领头的太监扯着嗓子喊道:“圣旨到!”
我对流云摇了摇头:“流云,我来到长安就是嫁人的。”说到此处,眼泪没来由地掉了出来,或许从一开始他便知道我要嫁给谁,终究是这个结果,只是过程有些崎岖,此刻找到他,只会让彼此尴尬。或许这些尴尬中有那么一丝不舍,只是这不舍会显得十分嘲讽,又何必让彼此不痛快呢。
那圣旨中彰显了华夏的财富,无尽的珍宝做足了一个公主陪嫁的场面。原来我的公主的名分,竟然是要在出嫁当天才会被列入宗庙之中,真是个不错的买卖。
那宣旨的公公正要离开,我上前叫住了他:“公公,留步。”
他停住脚步,跪下行了个礼道:“公主殿下,尽管吩咐。”
我看着他,笑了笑,既然她要将我的名分作为筹码,那么我不提出我的要求,岂不是辜负了这场博弈?“公公,且通传一声,嫁与不嫁,在于这长公主是否正名,不在于我的名分。”
公公抬起头来,略微吃惊的颜色一闪而过,很快,这位宫廷的老者回道:“这些重要的话儿,奴才年纪大了,怕到时候传递得出了个差错,表达不好公主的意思,不如请公主当面去与太后说。”
“不用了,她不想见我,我也不想见她。至于说不说得对,公公尽管放轻松,说不好无非是挑拨两宫关系,您心里有数。”语毕,我对流云点点头,一起回了殿内。
暮色四合的时候。这公公只身前来,他的身上有些积雪却不敢在我殿内拂去,仿佛四周充满了毒物,稍不慎便会要了他的性命。
“太后娘娘说,一切按照公主您的意思办,您大喜之日,便是长公主正名之时。”他打了个千儿,毕恭毕敬地说道。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太后娘娘让奴才告诉您一喜事。为结两国秦晋之好,好事成双,您大婚次日,便是您师父与楚国公主的大婚时候,太后娘娘让奴才……”
他之后的话我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耳中嗡嗡直响,直到他退下好长一段时间,我才反应过来。
“流云,你帮我去把门关上,有点冷。”
流云小跑到门边,打发了其他宫人,关上了门。
我直起身子,走到了窗口,想起我刚刚到长安来的时候,眼前浮现出的尽是些美好的过往,在这一刻格外刺痛人心。
明明他带我出谷是为了嫁人,现如今不但我达到了目的,连他也顺道娶了人,其实也是美事一件,可我怎么就乐不起来呢?这长安的大雪,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越封踏着月色而来,这月光与地上的雪色合为一体,照得周围亮得很。我让流云熄灭了蜡烛,只燃着铜香炉暖暖手。越封进屋打了个寒战,不满地说道:“你这是要自杀?”
我抬头白了他一眼。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走到我旁边蹲下,靠着炉子暖暖手,然后解释道:“你屋子这么冷,我怕你想不开,要活活冻死自己。”
所谓奇葩的人有奇葩的想法,大抵就是如此了。
“你吃过了吧?”我挪了挪地方,对流云使了个颜色,流云便一脸正经地拿了个小铁铲来,将铜香炉的盖子移开,然后在炭灰中扒拉了一下,挖出两个地瓜来,对我道:“应该熟了。”
我严肃地点点头,捏了捏:“不错,熟了。”于是一边觉得烫手一边又忍不住撕开皮儿就要吃。
越封咽了咽口水,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道:“长安,你不愧是我皇族中人,遇到这等大事,竟然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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