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哥哥,我与苏挥将军,青梅竹马,如今他凯旋,我也到了嫁人的年纪,请皇兄恩准我嫁给他。”
……
他只见到眼前有女子啼笑嫣然,岁月安好。
那报丧的将士说:“公主差庄嬷嬷让我带给将军一句话——苏挥哥哥,你怪我吗?”
他那时候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是镇国将军,守护一国,但是他比谁都清楚,这场婚姻不过是这个女子的一时冲动。这青梅他爱了许久,哪怕是冲动,也好过她跟着喜欢的人受苦,备受冷落。
越洛总说人生如戏,不过是戏词需要,而这一切总是命中注定。他老早老早就知道,自己死了,青梅的生活还会继续;青梅死了,竹马就不能活。
怎么会怪你呢,洛洛。
苏挥身中数箭,他对前来营救的将士道:“我死后,将我与洛洛葬在十里梨花坡。”
你是越洛——哪里是什么公主,是我苏挥的妻子。
太后
一切的一切要从长安的大雪说起,那年大雪纷飞,看似平静的宫廷中,似乎再也经不起任何打击,仿佛一点点的声响都会让这个拼命维持平静的宫廷支离破碎。
皇后离开她的行宫,她的脸上保持着一个后宫之主的平静,可是嘴角有着不可抑制的微微上扬,她很高兴。这个后宫,她可以容下和她分享男人的嫔妃们,却容不下和自己丈夫有血缘关系的那个女子。
她至今还记得那未央宫在大雪中的庄严,寒风吹过,檐下的铜铃发出轻轻的响声,震落了覆盖在上面的积雪,她就是这样来到了她最不愿意见到的那女子的宫殿里。只要她存在一天,哪怕不在宫里,她都永远做不了这个宫里的女主人,做不了这个天下的女主人,她很介意。
越洛卧在榻上,即使是懒散的模样也美得震慑人心,可是这种美让她十分刺目。即使她出身再高贵,仪态再万千,每次和她面对面的时候,总有克制不住的自惭形秽。
“哀家打扰你了。”她平静地说道,既不是显摆,也不是道歉,只是一个开场白。
越洛仍旧是那副模样,连眼皮也不曾抬过,把玩着手中的匕首,轻轻嗯了一声。
皇后十分讨厌她的这副模样,但是她不敢与她计较,这宫廷中谁不让着她?谁不供着她?所以她只能在对她客气的同时,更加讨厌她。“苏挥将军,为国捐躯了。”她保持着刚刚的调子,努力克制着不让音调看起来有变化,虽然她心里是多么的欣喜若狂,她希望看见越洛悲伤的模样,最好失控、大哭、凄惨!如今丧夫,她只想坐等她悲痛欲绝,然后自己像一个格外懂事的嫂嫂去安慰她,施舍给她。想到这一切,她的嘴角就控制不住微微颤动。
最先发出声音的是庄嬷嬷手中的果盆,咣当一声落在青石板上,格外刺耳。
越洛还是那样卧着,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
“苏挥将军,为国捐躯了。”她略微抬了几度声音。
越洛从榻上缓缓起身,单手握着匕首,没有打理的青丝缓缓落在肩上,从榻上走了下来,缓缓走向殿中央的金丝凤纹三角铜炉靠了烤手。这一切,美得就像一幅画。然后她慢慢地抬起头来,目光透过窗棂落在屋外的大雪中,然后她转过头来,出乎意料地冲着皇后得体地笑了笑:“滚。”
皇后没有想过她会得到这样的答案,震惊之余,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什么?”
越洛顿了顿:“这未央宫,你至死不得跨入。”
她终于领会了过来,气得有些发抖,却不敢失了皇后礼仪,又说不出什么话来打个圆场,几乎是跌跌撞撞走了出去。她很后悔自己独自一人来未央宫,如今连个搭手的宫女也没有。
或许这就是皇家的公主,她的笑容不再俏皮可爱,却大体得当,那种从容是她这个外来者永远学不会的。不过她安慰自己,越洛再好,也是个寡妇。想到这里,她平静了许多,然后一路气宇轩昂地走回自己的宫殿。
暮色四合的时候,贴身的太监哆哆嗦嗦地跪在青石板上道:“镇国公主……镇国公主她……薨……”
此刻她正在铜镜前梳妆,卸下步摇,然后捋了捋头发:“可曾留下什么话?”她很满意这个结果。
那小太监顿了顿,用更战抖的声音道:“韩……韩洛来过,带走了……带走了小公主……”
啪的一声,她站了起来,拍在梳妆台上的手震得发麻:“越洛私通敌国,已是难以饶恕,韩洛竟然敢和她狼狈为奸?韩家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他带小公主到哪里去了?”
小太监脸都贴在了地上:“往城外去了。”
皇后轻轻冷哼了一声,然后她看着那小太监道:“你跟了我这些年,懂我的脾气。死守长安城,韩洛是携皇家血脉潜逃,只要见到,格杀勿论!”
“是!”
“长公主……不,越洛是畏罪自杀!”
“是!”
她继续坐在了铜镜前,卸下一只耳环,然后对着镜子轻轻地笑了起来,镇国公主?镇国将军?楚国皇子?她的笑容逐渐绽放开来,这些人又怎么样?她派兵把守在未央宫,未央宫的消息传不出去,或者说,未央宫能传出怎样的消息,决定权在自己手里。
镇国公主死了,终究是死了,谁会追究她什么时候死的?
苏挥永远不知道身中数箭的时候,越洛卧在榻上摸着他的匕首莫名地流下了眼泪。那时候越洛在想,等夫君凯旋,她要告诉他,越洛是喜欢他的。
越洛最后的话没有来得及说,所以她也不知道,苏挥从来没有怪过自己。
越洛不能活,这后宫、这天下只能有她一位女主人;苏挥同样也不能活,手握兵权,又控军心,无论谁在皇帝宝座都不会稳。
她很得意,从未有过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她对着镜子卸了妆容,有些疲态的脸上却蔓延着春潮泛滥的红晕。她终于肆无忌惮地笑出了声,外人说那是皇后悲伤过度所致,谁料到这是发自内心压抑多年的喜悦?谁又敢料到?
想到那个小女儿,她蹙了蹙眉,随即摇了摇头,只要她不长在长安,就不会笼络朝臣,更不会给自己造成什么动荡。若在这宫廷长大,自己还不好下手。韩洛愿意照顾就去照顾吧,反正不久之后,民间就会谣言四起。长公主是罪臣,她的女儿也会很快被人遗忘,没有名分的公主不过是个丫头,能造成什么威胁?
只要派人时不时地盯着就好了,于是她找了曾太尉。
曾太尉跪在她面前叩首抬起头来的时候,她仿佛在他充满爱意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年少时候的影子。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妇人在那一刻有些恍神,她目光飘过雕花的窗棂,看见了十七岁入宫那年。那是她头一次真真实实地感受到属于皇家的气魄,这种气魄从墙缝中都会蔓延出来。她像吸食罂粟花粉一般,拼命地呼吸着属于皇家的气息。她内心的激动表现在不断起伏的胸部,嘴角克制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这里将是她人生的最华丽的转折点,她要命运对她的厚待,是的,厚待。直到她死的那一刻,她仍旧没有产生过后悔的情愫。她常常恨自己不是男儿身,无论是被先皇召幸的那一晚,还是宠绝六宫的那些年,她从未享受过所谓的快乐。
先皇身体孱弱、长公主主掌政事、越封逐渐长大,这些年她让自己从一个名义上的母亲,变成了暗中招兵买马的女王。她这一生对男女之事从未有过兴趣,却终于在这些动荡的年岁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春天。权力,只有权力才会让她享受快乐的人生。
她以为自己不过是容不下那个长公主,所以她拼命想置她于死地。可是等到长公主真的死了,她心中的某一角又开始空缺起来。她有些不安,却没有享受到自己要的快乐。只是在等苏长安长大的这些年,她才感受到了掌控权力的快乐。从塞北到江南,她一一布线,财力兵力,让越封都不敢轻易动弹。她不想做女皇帝,却喜欢发号施令,她需要越封做一个傀儡。但是这一切她又觉得有些有违人伦,不过这些算什么呢?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向来如此。
京城内的人她反而不敢轻易用,于是千挑万选她还是决定找曾太尉,谁让他爱自己呢。当年宫墙内自己欢欣雀跃的时候,不是没有看到一墙之外苦苦站着的曾太尉。她那时候觉得自己相比同龄的女子的优势在于,自己知道自己要什么。只不过当她坐上皇后的宝座后,才发现自己要的并不仅仅是这个名分。
苏长安长在萱谷,只要有韩洛一天,她就没法动她,所以她遣了曾太尉去看一看,她要苏长安活着,然后像她母亲那样死在自己的计谋里,这样最好不过。她的三次异动是故意放出风声来,她的目的是让韩洛出谷,只要韩洛离开,她就可以动手,可惜她低估了韩洛。那么就让他们一起出谷吧。她对曾太尉说起先皇当年要把小公主许配韩洛的戏言的时候,曾太尉的脸上出现了欣慰的笑容,她恶心他的这种笑。
这不是对待一个皇宫女主人的尊敬的笑,也不是对待一个自己心爱多年女子的爱慕的笑,这是看到一个迷途知返的孩子时的笑容。她心里骂他懦弱,活该被自己利用,她厌恶他的一相情愿。
只要他们一起出来,她就有时间有机会对付苏长安。苏长安要什么,苏长安背后的人要什么,她比谁都清楚。那么就让你们看见而求不得吧。
曾太尉的女儿曾半夏死的时候,她在长乐深宫中听闻太尉痛哭,她的心没来由地抽了一抽,随即她安慰自己,那是因为对他厌恶到了极点,一个没法掌控自己情绪的男人如何能成大事?所以他一辈子要在自己跟前唯唯诺诺。
不过自打那以后,她似乎觉得曾太尉这只风筝飞得有些远,不过那时候她无暇顾及,她的棋局已经布好,正是收网的成败之时。
苏长安的和亲,长公主的正名都在自己的手里,虽然途中出了一点岔子,她还是觉得一切尽在掌控。韩洛?她轻轻一笑,一早就晓得这个男人心中想着什么。人嘛,总有软肋,韩世子也不会例外的,她喜欢看见对方的软肋被刺中的时表情。
那天下午,她涂着刚刚送来的江南春胭脂,对镜贴花黄。她看见一直服侍自己的宫人,垂手而立的时候手微微有些战抖,她刮了他一眼,埋怨他不争气。
“曾太尉求见”的话音回荡在长乐宫内,她停了停手中的动作,嘴角微微一翘,成败就在今日了。楚国的军队已经到了华夏国内,里应外合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两个时辰后,宫人禀报说“曾太尉已经离去”,她微微舒了口气,她知道他会来劝谏自己,她讨厌他那优柔寡断的样子。但是当宫人呈上曾太尉留下的盒子后,她有些怵。那是红木雕花盒子,盒子内的东西是她当初为了让曾太尉帮自己收拢塞北将军时候用的美人计,那是他们春宵一度后的她的发簪。她闪闪的眼光中有些不可思议,这个男人不是应该爱死自己了吗?从前对他诸般羞辱拒绝他都没有放弃过,而这些日子自己明明对他好了很多。
她出了长乐宫门,站在雪地里,呼吸着这个皇宫带给她的权力的气息。那时候她并没有预料到,这是她生平最后一次踏出长乐宫。
“曾太尉府走水……”这话震得她脑门铮铮发疼。她的第一反应是他放不下自己,所以在绝望中选择了自尽。但是很快,她明白了过来,他的确是忘不了自己,而且他要带自己一起走!太尉府的走水,她的嫌疑最大,无疑给了越封一个绝佳的借口,他用一府的生命来阻止自己的疯狂?她攥紧了袖口,不让周边的人看出她的怒意,强忍着走回殿内。
“禀太后,江北太守被捕。”
“禀太后,塞北蒙将军落马。”
“禀太后,江宁唐家被抄。”
“……”
这一句句终于将她抽空了,然后重重地倒在了地上,越封终于出手了,也许从韩洛进入长安的那一天起,这样的结局就注定了?不过人生在世,为了自己的欲望疯狂一把,也不算亏。
再有记忆的时候,已经是苏长安来见自己了。她看见长成大姑娘的苏长安,眼中充满了厌恶,这一次她无需掩饰。她和苏长安算是赤诚相见,将对彼此的厌恶和鄙夷写得淋漓尽致。
只不过她死的时候,有些不甘心,好在她倒下的方向面对着自己的凤位。那时候她明白,自己如此嫉妒越洛,还有一个埋在心底,只有在此刻才敢正视的原因。越洛与苏挥,像极了自己和曾太尉,只不过一个是情意绵绵,一个是利欲熏心。她有愧的不是曾太尉,而是她的竹马,是她自己手刃了那段可以开花结果的感情。
韩洛
韩洛的想法很简单,他最初只觉得自己是在帮一个忘年之交的忙,这个忙唯有他能帮,放眼朝中其他人,他也信任不过。
他一直在调查镇国公主夫妇的死因,原本他想得很复杂,但是调查的结果却是十分简单。可他是个男人,从小的教育是不与女人计较,所以在这事情上,他想了很久,决定让女人去同女人计较,所以他想迟早是要告诉苏长安的。
当他抱着襁褓中的苏长安来到萱谷的时候,还是觉得像梦一场。谁敢相信,这个刚刚会爬的粉嘟嘟的小婴儿会是自己的妻子?当年是长公主的一句戏言,不想先皇当了真,就将刚刚满月的小公主赐了婚。谁让她在抓周的时候,什么都不抓,偏偏抓住了一脸严肃的自己呢?想到这里,韩洛有些无奈。
先开始他把她当做一个女儿来看待,渐渐地,他又把她当做一个小妹妹来对待。
韩洛习惯她的任性、撒娇和折腾,这给他一直波澜不惊的生活带来了不一样的风景。他有时候也会报复苏长安的任性,比如给她取名叫小十三。刚开始的时候,每每这么叫她,她都欢喜地答应,他心中有种恶作剧的快感。
每次出谷回来他都会特意在自己的包袱中装些小玩意儿,那些是他在长安集市上看见同龄少女喜欢玩的东西。虽然一本正经提着剑站在小摊贩前买这些东西让他觉得很丢面子,但是想到她偷偷打开包袱发现这些小玩意儿时候的惊喜表情,就忍了。
后来他也习惯叫她小十三,那似乎是她属于自己的标志之一。
她第一次离家出走,他在山洞找到她,那时候她已经蜷在草垛子上睡着了。看着她安静的侧脸、偶尔颤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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