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鬼 [出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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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鬼 [出书版]-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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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让着哄着。父亲不过是个小吏,供不得她们这一双连城壁,只得一个着旧衣,一个穿新裙。其实她们是同样的年岁啊,妹妹想要的,她也想。屈指算一算,让了无数次,她不过只讨得将那只细金镯多戴一天,真是……这委屈只能往肚子咽。
  「先遇上你的明明是我,你不过在下山时才瞥了她一眼……」再退再让,平生总会有不能退不能让的东西。谁曾想,情爱本不是讲究先来后到的。终是乖巧可人的妹妹会讨人喜欢,也更配得上蝉衫竹架的他。往后的日子啊,一次次隔着窗户看到那龙辇晃悠悠地行来,走到近前,却是一拐弯抬进了对面的宫门里。就这样看着、看着,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看着对面宫门里的恩爱情浓生死相许,看着那个自己喜欢的人对着那张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说喜欢。
  不过是少了那一颗痣,一颗痣而已……真是怨恨……所以,就自己把这颗痣点上。这下,该能寻到他了吧?哪怕是偷。
  「她本不是妆妃,任她添上了痣将自己当作妆妃,也永远看不到已经转世为南风的则昕,更休说让南风爱上她。」空华微微点头,这件事,他早已查明。
  「所以你帮了她一把。我猜,也是在那颗痣上做手脚?」
  什么张家找教书先生、张家小姐招赘。城中原就没有什么张家,这济济一堂的人群里,除了肉眼凡胎的新郎,没有一个大活人。不过是他冥府之主为了让华妃甘心交出刑天而布下的一场戏,也只有南风那个书呆子才会傻傻地信。
  「嗯……施了些小法术。」他神色坦然,供认不讳,只对华妃擦掉痣的举动大惑不解,「若不把痣擦掉,她可以和南风恩爱一世。现在,既然法术破了,自然南风也不认得她了……」
  「呵……」艳鬼闻言,轻蔑地笑出了声,大胆地伸了手去抚他的眉头,侧过头来问,「你知道何为爱恨?」
  空华不答,瞥眼瞧见华妃缓缓自发中取出一支金簪。随着金簪的启出,美丽的容貌旋即如花一般枯萎,道道皱纹自眼角绽开延伸到整个脸庞。
  「原来是用自身精血来包裹藏匿,怪道只闻见气息却寻不见宝物。不过,如今她精血用尽,也只有魂飞魄散一途了。」他冷酷地称赞她的精明。桑陌斜睨了他一眼,见他的神色因刑天现世而不再紧张,不觉脸上更添了一丝冷笑。
  一夕间仿佛故去百年光阴,随着精血消散,华妃瞬间变成一副佝偻老妇的模样,只一双眼中盈满泪水:「你爱的终是她,如何都轮不到我。可是……我却想叫你好好看我一眼啊……」
  有什么破空而出,带着轻微的啸声,一脸茫然的书生愕然地看着金簪刺入自己的胸膛。一直落泪不止的女人终于在那双瞪大的眼睛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不再艳丽无双,不再芳华绝代,鸡皮鹤发,难看而丑陋,可是,右边的眼角下是没有痣的。她颤颤地笑,心满意足:「你我都没有下一次了,上穷碧落下黄泉,永不再见,真好……」
  神器刑天之下,纵是上仙也难逃灰飞烟灭的结局。
  艳红的绸带从房梁上拖曳而下,浓浓地包裹起一室死寂。
  「南风他……命中就是如此,我再护着他也改不过来。」一场大戏终于到了落幕时刻,艳鬼站在空华身前,「恭喜吾主得偿所愿。」如同那夜初见,风声乍起,屈膝伏倒在男人脚下,卑微得不能再卑微。旋即,却又忽然抬了头,笑靥绚烂如花。
  他笑得太诡异,生生止住了空华去取刑天的脚步:「你……」
  被重重搽敷在脸上的白粉像是承受不住他的笑般绽开了细细的裂痕。仿佛是崩落的面具,苍白的、黛青的、朱红的……所有鲜艳的颜色都掉落下来,艳鬼的妆容破碎了,露出了那张如圣人面前最矜持的学生般的面容。
  桑陌说:「你还是不懂爱恨啊,楚则昀。」叹息声悠长婉转,尾音似是绕着他心头打了个转,空华眸光一闪。
  一瞬间,挂满梁上的红绸化作重重彼岸花纷纷扬扬而起又如落雪般委地。隔着满目猩红,艳鬼缓缓站起,衣袂飘摇,只有那个笑清晰醒目。空华觉得,自己才是站在冥府大堂下的那个,而这只一身白衣的艳鬼正自高高的殿堂上垂眼俯视自己,灰色的眼瞳里盛满悲悯:「你……」
  话音未落,黑色的发瀑布般披泄而下,他前一刻还立得如傲雪松柏,此刻竟向后倒去,白衣上开出比彼岸花更浓烈的红,在心口的位置,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金光,似是一支金簪:「你干什么我都猜得到。只有那块玉佩,我总弄不明白……不过,倒正能为我所用。」像是明白他的疑惑,桑陌贴心地向他解释。
  急急向前一步将他接住,空华转头去看地上的南风,却见他除了胸口的几点血渍,其他余毫发无伤,想来只是昏厥了过去。随着胸膛的微微起伏,一方玉佩从襟口掉出,色泽碧翠,中央镂空雕成一个楚字,正是自己送予桑陌的那块:「你在上面施了嫁衣术?」
  嫁衣之术,于器物上施下咒符再转而赠出,可将自身劫难转嫁他人,也可转而承受他人之危噩。厄运、疾病、灾劫,甚至亡故,皆在转嫁之列。果然是寻常鬼魅皆会施展的雕虫小技,浅显得居然让他都不曾料想。
  「彼此彼此。」他笑容不改,只是声调渐弱,灰色的眼眸亮晶晶的,「确实是难得的宝石,居然可以增加法术的效力。咳……不然,光凭我这些微末道行,还真是难瞒过你冥主的眼睛。」
  可否算是将计就计?顺着他的戏本把戏一路唱到现在,借着这出大戏来为自己讨些便利:「你若不唱这么一出,有些事我一个人做怕要多费许多功夫。定魂珠、张太医、靳家老夫人、华妃娘娘,该做的都做了,该了的心愿都了了。还有小柔……你在她的房梁上留下那一行万世如意的铭文,借你的金口玉言,以后她若再转世就不必再那么艰苦……咳,想想你我之间,各取所需,也是公平得很。」
  我的冥王殿下,从前我也是一介搬权弄术的奸臣呐。
  「那南风呢?用你自己来抵他一命也是值得?」怀里的身体很轻,金簪没入了大半,杀气凛冽。空华用手掌按住他的胸口,却沾上一手粘稠。手指抚过他的脸,徒劳地在颊边涂上几道污痕,忙用袖子来擦,桑陌却偏头躲开。
  「我欠他的便是一条命……」他口气坦然,似如释重负,「至于我自己的心愿……」
  眼睛转了过来,灰色的眸子里倒映着空华俊美无俦的脸,似是要看痴了。空华忍不住伸手去握他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根根手指都是冰凉,任是用温热的血水一遍遍涂抹都热不起来。他歪在空华怀里勾着嘴角笑,眼角高高吊起,灰色的眼瞳好似能漾出水来,乖巧安静:「我的心愿……」
  拖出一个欲语还休的尾音,艳鬼神色勃然一变,猛地劈手挣开空华的禁锢,生着尖锐指甲的手掌径直抵上他的心口,分毫不差。眉间耸动,再添三分力,「嘶——」地一声,尖利的指甲划破了那袭万年不变的黑衣一路刺到最里头,隔着薄薄的肌肤似乎能感受到胸腔的震动。
  「我最想看的……」指尖应声一划而过,赤裸的胸膛前登时飞起一串血珠,「就是你后悔的表情!」
  空华眉头微皱,待要再去捉他的腕,低头却见桑陌因这奋力一挣,精气几乎消耗殆尽,已是气息奄奄,却双目赤红,神色悲愤,唇齿间恨不能磨出血来。不觉一阵怅然,只感到胸前一阵火辣辣的疼蹿升而起,一路从肌肤之外一直要烧到五脏六腑之内,艳鬼的这一指甲仿佛是重重抠上了他的心:「桑陌……」方唤得一声却再无言以对。'私享家出品'
  「所以我说你不识爱恨啊……」艳鬼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一径叹息着,「我怎么总是妄想着得不到的东西呢?」

  第九章

  桑陌——
  隆庆五年,十一月,怀帝则昕重病,昏睡不起,群医束手无策,恐不久人世。
  后来,我被下到了天牢,罪名是弑君。刑罚算不了什么,在这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每一种刑具我都能说出它的由来,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它们用法。
  终于,连指尖上的银针都不再能逼出我的眼泪的时候,你来了,浓黑的衣衫映衬着苍白的脸。楚则昀,被银针插满指甲缝的人又不是你,你憔悴什么?
  「我说过,要你好好照顾他。」
  对,你说过。出征的将军把身家性命都抛却了,却将他最重要的东西托付到我手上,我真是好大的福气
  「太医说,是中毒。」
  你还没回来的时候,太医就这么说了,可惜,无药可救。
  「我知道,不是你做的。」
  楚则昀,你终于说了句人话。可惜,不凑巧,则昕昏倒前只有我在他身旁,你纵有只手逆天的本事也堵不住悠悠众人之口。他们早盼着将我碎尸万段。
  「救他。」
  「我不是神仙。」
  我眨了眨眼,墙上的影子凝然不动。你隔着木栅栏来将我拥抱,除了交媾,我们很久没有靠得这么近。
  「那就去找神仙。」
  你衣不解带地守在他床边也不能换来他的清醒,于是便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传说上。楚则昀啊楚则昀,你真是爱惨了他。
  你说:「桑陌,我只相信你一个。」
  是,是,是,出征前你也这么说过,你只相信我一个。天崩了,地裂了,海枯石烂人神俱灭了,你也要这么相信我。楚则昀,你要记得,桑陌是你最后的依靠。
  时光仿佛一下子回到十八年前,你给我抹药,脸儿贴着脸儿小声说话,嘻嘻笑笑地打闹。我飞身上马离开京城的时候,你站在城楼上对我挥手,我笑,腮帮子都僵了。再回首,身后空无一人。做什么这么现实呢?真是的。
  我替你去找那个传说中的老神仙,他的道观在高高的山上。那时已经是腊月了,风雪像是要把我从半山腰吹下去。攀了好一阵,总算离山顶近了那么一点,脚下一滑,便白费了那么多功夫,包袱里碎了一只胭脂红的瓷瓶,一身狼狈。
  老神仙倒悠闲得很,结跏坐在蒲团上,长长的白眉毛垂到了膝头,双目未开就察觉到了屋外被雪水浸得湿淋淋的我。我把包袱铺开在他面前,珠光宝气冲得满室斑斓。他还是没有睁开眼,淡定地念他的经文。我等,穿着湿嗒嗒的棉衣盘腿坐在他对面,在他的经文声里昏昏欲睡。
  「你到底要怎样?」
  「万物各有天命,强求不得。」他终于开口,袅袅的熏香环绕周身,凭添几分仙气。
  「这道理我懂,但我家主上不懂,国师。」国师,你若救得楚则昕你便是这楚氏天下的国师,万千黎民听凭教化。不要怀疑,楚则昀的出手一向大方。
  他抖了抖眉毛,又启口念一段我听不懂的经文,我百无聊赖,看到窗外飞进一只翠绿色的蝶,在这个天寒地冻的时节。
  「非是老朽不肯相救,只是天理回圈终有定,万万违逆不得。」
  「国师有何要求不妨直言。」
  他长叹一声,我看到他眼底闪烁不定的眸光:「万物有价,何况人命?」
  「人命作何价?」
  「一命抵一命。」
  原来如此。
  我看着小道童端到我面前的两个小酒杯,其中一杯为酒,一杯有毒。若择中毒,我妄自在这里赔上性命。若是择中酒,则是楚则昕的大幸,由我带解药下山。
  那只翠绿的蝶在房中飞舞,倏尔停留在其中一只小酒杯上。
  「陛下若得解药便可痊愈?」
  他点头。
  「只此一次?」
  他狡猾地抚着他长长的眉毛:「三次。」
  难怪。原来还需再多跑两遭。人命果然是好高的价码。
  那就选那只翠蝶驻足过的酒杯,一饮而尽,舌尖上翻着一丝丝辛辣,是酒。如释重负。小童捧来一只玉色的小净瓶。
  「将药粉溶于水中,给病人服下。」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双目浑浊却难掩精光,「一个月后恭候大驾。」
  楚则昀,桑陌从未叫你失望。我冒着风雪回到宫中,远远就看见你黑色的身影疾步而来。我翻身下马,双膝一软就陷进了厚厚的雪堆里,听得房内一阵低低的欢呼。自始至终,我找着你那双墨色的瞳,你却只留给我一个迅疾的背影。没有人来搭理我,我在身前堆出一个小小的雪人,用指尖在他身上写个楚字,然后戳、戳、戳,在他心口戳出一个洞。
  那年的雪下得很大,从腊月一直下到第二年,我第二次去找那个不似神仙的老神仙,上马出京时,身后空无一人。依旧是那只翠绿的蝶,指引着我用性命作注去搏回解药。我谁也没有告诉,尤其是你,楚则昀。我第二次跪倒在寝宫外的雪地里,这一次,你终于记起了门外的我,我在你快要跨出门槛时自己站了起来,拍了拍膝头的积雪,留给你一个背影。转身时我看到了你僵住的脸,心情大好。
  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临行前夜,你终于不再温柔,压着我一直折腾到天亮。我几乎快喘不过气,断断续续地告诉你:「等我回来,你的则昕就彻底好了。」昏睡过去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我们重新来过吧。」我挣扎着睁开眼睛,你却睡着了。
  你居然像第一次时那样来送我,你对我说:「桑陌,我只相信你一个。」你站在城楼上对我挥手,我笑,腮帮子快僵了。我惦念着昨晚那句疑似幻听的话语,再回首,看到了站在你身旁的小柔,我的妹妹……原来你都知道。
  是小柔做的。嫉妒和仇恨扭曲了我那纯真善良的妹妹,她还是花一般的年纪,不该剪去一头青丝在晨钟暮鼓中了却一生。她本当贵为国母的,是楚则昀和楚则昕夺了她的后位。同样的落寞让她和失宠的华妃走到了一起,两个同样受着嫉妒煎熬的女人,在庄严慈悲的佛像前合谋了这一场是非。小柔去找奇毒,由华妃带入宫中,然后倒进则昕的参汤里。
  我去找过他,小柔哭着对我喊:「我恨楚则昀,我恨楚则昕,我恨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所以哥哥绝不会把你供出来,纵然你再不是我美丽爱娇的妹妹,哥哥终是你哥哥。
  楚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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