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一般。
却在这时,帘笼轻摇,一个白影闪了进来。
众人一惊,放下手里的酒杯,齐齐的展眼望去。
却见来者,面如冠玉,发色如墨,如水的白衣,似清风一般灵动飘逸。
“你是何人?”紫衣男子觑着眼问道。
怀里的女子顿时挣脱了他,朝一边的姐妹挪去,嘴里还不住的嘀咕着笑骂的情话。
“阁下可是刘病已。”那男子问道,声音极是高远清澈。
紫衣男子打量着他,不多时,将嘴一咧。
“在下正是。”
白衣男子先是冷定的打量着对面的男子,片刻,俯身坐在他对面的位子上。
众人一惊。
已有几人将兵器拿在了手中。这些人经常在长安城惹是生非,有人来寻仇打架也是常事,所以见到此人这样神色,都紧张起来。
只有刘病已,仍旧面不改色,笑着将杯子里的酒灌了下去。
“在下姜浪萍。”
众人开始议论这个并不熟悉的人物。
刘病已翻了翻眼珠。
“那又如何?”
他的记忆里是相当好的,然而,仍找不到关于此人的蛛丝马迹。
“在下的父亲,是征和二年死在神明台的姜望云。”白衣男子镇定自若。
这时,那叫彭祖的男子忙扯了扯病已的衣襟。
“我父亲张贺在宫里任掖庭令,他曾说过,征和二年姜望云因卜卦错误,自尽在神明台,后来神明台方士怕受到株连,趁先皇病重逃走了一些,还有一些被先皇处死。这人,肯定是当时的逃犯。”
他虽然压低了声音,却人人都听的到。
那白衣男子也不避讳,只面色严肃的坐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看着刘病已。
见他不反驳,刘病已心中已经明了,此事必是无疑了。
“既然已经逃走,为何还要回来。”
“在下想见见陛下。”他淡淡的说,仿佛那不过是件随便说说的小事。
众人大惊。
张彭祖厉色道:“糊涂,你能出逃,必是不易,若是陛下见到你,难免不会杀了你,况且,君王岂是你想见便见的。”
众人议论纷纷。却无一不被眼前男子俊逸的外貌和大胆的言辞感到震惊。
“在下也不是经常能见到陛下的。”刘病已微笑着说道。
这男子的气度,到是让他觉得惺惺相惜。
“但鲁世子却可以随时见到陛下。”他仍旧面无表情,目光却出奇的平和泰然。
刘病已冷哼一声。
“现在朝中动荡,我凭什么相信你。”
“是啊,若是你是刺客,那又当如何?”张彭祖大声道。
那白衣男子冷冷的说道:“有鲁世子在,还怕刺客?”
他声音不大,却让众人一凛。
刘病已闻言一笑。
“不必激我。”
他从来只凭脑子办事,可谓软硬不吃,又顽劣成性,竟从没遇见可以支配他的人。
那男子也看他。
“在下并未耍什么计谋。不过,这东西,请转给陛下,陛下见了,必然会召见我。到时候,你们可以绑着在下上殿。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远远的掷给了刘病已。
当白色的衣袂消失后,刘病已打开盒子。身旁的姑娘凑了过来。
“啊!什么啊!恶心死了!”说着,她扭过头去。
只见盒子里,竟是一撮毛发。黄白色,不知是什么动物的,似乎还带着一点点皮肉,散发着凛冽的腥味。
满江红 怒发冲冠(十一)
乌云滚滚汇聚,酝酿了多日的雨,终还是没有下来,阴沉的天幕,仿佛狰狞的恶兽,随时准备俯冲入人间,大肆血腥。
刘弗陵端坐在大殿之上。手里,是燕王旦与上官桀以及桑弘羊的联袂上书。群臣俯着身子,无不瑟瑟发抖。权力的波涛里,更多的人,只不过如同棋子,颠簸着,只能发挥一招一式的作用,便消失不见。
“大司马现在何处?”刘弗陵正色道。
上官桀忙俯身道:“禀陛下,大司马霍光现在在检阅士兵。”他狡黠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寒光。
“燕王旦现在何处?”刘弗陵又问道。
桑弘羊道:“正在渭水桥边,没有陛下首肯,诸侯不可带兵入城。不过,燕王的确是来护驾的。”
良久,刘弗陵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然的笑意,他默默的环视着殿上的群臣,良久,说道:“宣大司马进殿。”
“陛下,大司马意图谋反,现在证据确凿……”说着,上官桀指了指刘弗陵手里的奏章。
刘弗陵冷冷的看向他,将袍袖一挥,冷峻的眸子里,再不复从前的扑朔迷离,取而代之的,是清晰明朗的光芒。
“宣大司马进殿!”他厉色重复道。
此时此刻,殿下鸦雀无声,上官桀和桑弘羊对视着,却不得不垂首听命。
不多时,霍光穿着铠甲,大踏步来到大殿。他精光烁烁的眸子毅然决然的注视着刘弗陵。刘弗陵缓缓起身,走向他。这几步,并不远,却让人忐忑不安,仿佛时间凝固了一般难捱。一些老臣,慌乱的汗水滴在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啪啪”声。上官桀几乎屏住了全部呼吸,只等待着刘弗陵最后的裁决。或是大功告成,或是灰飞烟灭。
刘弗陵伸出手去,握住霍光的手臂。霍光不解的抬起头来。上官桀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响。
“朕为大司马准备了画师,今日在麒麟阁作画。”
霍光一惊。
上官桀的头翁的一声,似乎裂开一般。整个人开始剧烈的晃动。
“朕要将大司马的形容留在史册上,供后人永世敬仰!”他紧紧的握着霍光的手臂。
霍光终于俯身跪倒。
“臣,谢,陛下!”
消息传到渭水桥头。
一个身穿玄色蟒袍的中年男子,转过身去,钻进车辇中,身后的大军,发出苍茫的唏嘘声。
麒麟阁。
垂纱的女子已准备好了画具。当刘弗陵带着霍光来到殿内,她微微福身。
刘弗陵挥了挥手。
“你是杜怀仲的女儿,善于布帛作画,朕更听说,你创制了一种全新的画法,已超越了你父亲,可是真的?”声音婉转,流畅动人。
杜飞华俯身道:“小女不敢。”
霍光抬头朝前看去。
只见麒麟阁内灯火通明,对面的高墙上,悬挂着一幅幅忠臣良将的画像,惟妙惟肖,仿若在世一般。
“这是萧丞相!”他踱了过去,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画面的一角,眼眶竟然忽的一热。随即,好似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缓缓道:“陛下怎知道臣无罪?”
刘弗陵坐定后,淡淡的笑了。
“他们说你去检阅卫队,意图谋反,还拿来了许多密函为证,朕的确不能断定。然而,当朕召你入宫,你应召,且神态自若。朕便知道,你是被陷害的。况且,朕早就得到暗报,他们要对你不利,但确实没想到竟然来的如此迅猛。”
良久,霍光叹了口气,俯身跪倒。
“陛下,臣受先皇所托,实是忠心不二,今日,幸而陛下明察,否则怕是凶多吉少。”
刘弗陵点点头。
“当年若不是先皇轻信谗言,卫太子也不会被逼得造了反。”他淡淡的,却令霍光一凛。
陛下看事,何时这样透彻了,仿佛一把钢刀,直接剖入根本。
“那,燕王旦,该当如何?”
“若他就此罢休,朕便不再追究。”
杜飞华不知道宫中刚刚发生了什么,却仍能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杀气,和无可奈何的怨气,这宫里的空气是如此的污浊不堪,她奋力的喘息着。
霍光终于落座。
她挥动画笔,那生动流畅的线条,如流水一般倾泻而出,流淌在光洁的布帛上,像生了根的植物,牢牢的将根须扎入历史的血脉深处。
麒麟阁中,霍光流芳千古的肖像画作,便是这般诞生在一个垂纱面圣的女子手中。直至几千年后,仍然在封存的史书里,照耀着后来的人们。
正在刘弗陵暗自心惊于杜飞华的绝美作品时,顺急匆匆的跑来。
“上官皇后忽然昏倒,不省人事。”
满江红 怒发冲冠(十二)
刘弗陵焦躁的徘徊着。
王淳已满头大汗。
“砒霜,又是砒霜。”刘弗陵的眼中燃起一道烈火。
椒房殿所有的宫人,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中毒现象,这次,当真是不可姑息了。
王淳见他面色难看,却又不敢隐瞒病情,无可奈何,硬着头皮俯身过去。
“陛下,皇后,怕是不好了。”
“什么!”刘弗陵转过身去,眼光似一把尖利的刀子。“为何宫人都不严重,单单是皇后?”
“奇怪,其它宫人中毒似乎稍轻一些,哦,除了巧智。”王淳看向一旁的女子。
只见她唇色黑紫。如皇后样子差不多。
刘弗陵走上前去。
“这是怎么回事?”他指着巧智的手指。
王淳一惊。
只见她手指乌黑,极其可怖。
一个宫女上前来说道:“巧智姐姐早就不舒服了,时常呕吐,手指也开始乌黑,我们去找了太医来,那人却说,不打紧。”
王淳一凛。
“哪位太医?”
“好像叫孙耳。”小宫女挠着头说道。
王淳转过头去,却迎上了刘弗陵幽幽的眼。
“此人在撒谎,这分明是中毒症状。”他正色道。
“你们太医院撒的谎还少吗?”刘弗陵觑着眼,漠然的说道。
王淳顿时一抖。慌忙俯身去。
不多时,巧智一命呜呼。
上官皇后尚存一丝气息。
刘弗陵命长烟去神明台取玉露,却不料,狂风大作,天幕瞬间黑了下来。
宫里人人惊恐。只见那昏黄的太阳,瞬间黯淡下去。渐渐没入云层,只透出一圈光晕,昏昏然的,诡异至极。
“这是怎么回事?”刘弗陵大声道。
“怕是天狗食日,陛下不信这些,故而神明台也没有多少方士了,如今只留下几个守台子的,怕是对这些,也所知不多。”郭云生俯身道。
刘弗陵立在廊下,一瞬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扑面而来。
“陛下,还是殿内去吧。”郭云生俯身过来。
却在这时,一个瘦弱的身影闪了出去。
迎着狂风一步一挪,艰难的行进着。
“长烟。”刘弗陵将袍袖一挥也跟着冲了出去。
“传朕的龙辇。”
长烟惊恐万分,大风从四面八方灌了进来,她只有不断的摇头,示意自己不能坐陛下的车骑。
刘弗陵用袍袖抵挡着沙石。却见长烟执意不肯,索性一俯身,将她整个人高高抱起,放在辇车上面。
众人大惊。
长烟也没想到陛下竟然会做出这样出格的举动。心扑扑的跳个不停。风沙令她张不开嘴巴。
刘弗陵一挥手,车辇疾行而去,长烟不时的回过头来,风沙中,刘弗陵的发丝好像浓郁的海藻,纠缠在他的周围。
望着车辇远去,刘弗陵这才转身入殿。
众人整理着被风吹得乱蓬蓬的头发衣服。
那边,王淳却在望着巧智的死尸发愣。
刘弗陵踱上前去。
“你可是也觉得她的手,是中毒最深的地方。”他正色道。
王淳点了点头。
转过身来。
“你们可知道巧智平时时常接触些什么东西?”
宫女们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了话。只有一个粗使的小宫女,才十三四岁大小,想了想,大声说道:“巧智姐平时很爱惜自己的双手,连针线活都是我们这些人来做的,要说接触,也不过都是皇后的贴身之物。”
刘弗陵和王淳对视片刻。几乎是异口同声般说道:“香炉。”
只有香薰是扩散开去的,可以使多人中毒之物。而椒房殿中,皇后和巧智中毒最深,越外层的宫人越轻。
“巧智可是直接用手指捏着香末放入炉中?”
王淳问道。
“正是,正是。”小宫人们齐齐点头。
王淳将炉中的香屑倒了出来,从怀中掏出一枚银针。
刘弗陵的眼神随着他的动作,瞬息万变。
“难道是这宫里的人?”刘弗陵喃喃自语,缓缓抬起头,环视着周围的宫人。
那几个没事的吓得忙匍匐在地。
“陛下不要怀疑我们,听巧智姐姐说,这香是人送的,不是我们自己的,而且,我们都是粗使的宫人,哪里能进得了内宫。”
“何人所送?”刘弗陵厉色喝道。
“是,是周婕妤。巧智姐姐说这香味道不纯,怪怪的,好几次和我们抱怨。”
刘弗陵咬住牙根,狠狠的闭住眼睛。
“摆驾漪澜殿”。
狂烈的劲风,不断的吹开漪澜殿的门窗。
周嫣尖着嗓子喝道:“没用的奴才,快把窗子给我关上!”
她穿着藕色的纱罗,低垂着堕马髻,粉白的鼻尖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钗环叮咚的响着,让她的心更加纷乱不堪。索性一并除去,扔在角落里。
她抚着胸口,感觉心狂跳的厉害。
“怎么这么热!”她甩掉直裾的纱罗,只留下里面的内衣。
雪白的手臂伸展在外面。
“你们别怪本宫,这都是你们自己不好,谁让你们这样践踏本宫!”她小声嘟囔着,举起双手,掩住了耳朵。
刘弗陵跨进漪澜殿时,她正伏在锦被上不断的颤抖着。
他立在门口,背后的狂风吹起了他的袍袖,吹乱了殿内的帘幔,浅藕色的帘幔,如同被吹散的香雾,瞬间便在他的眼前散去。
周嫣赤身裸体的伏在锦被上,雪白的身体如同坠入绸缎里的美玉。在漪澜殿温暖潮湿的空气里,蒸腾着饱满诱人的香气。
她缓缓抬起头,乌黑的发丝间没有任何的首饰。她那样无助却渴求的看着刘弗陵。如同初入宫来时一般。
那时,她面前的纱帘被缓缓卷起,露出了一张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过的俊美容颜。
“今时今日,臣妾的梦终于醒了。”她痴痴的望着刘弗陵星子般的眼睛。
刘弗陵刚要说什么,她却伸出手指,抵在了唇边。
她缓缓起身,露出了姣好如玉的身体,走下榻来。她粉白的脚趾踩在油亮的地砖上,冰凉的,却让她无比振奋。她忘情的盯住对面男子的双眸。
“陛下的眸子里,有没有过臣妾?”她缓声说道。红润的唇,闪动着耀眼的光芒。
刘弗陵只觉得一阵眩晕,他闭了闭眼。
她伸出手去,抚上了他的脸庞。那么光洁的皮肤,那么温润的质感,她曾经嫁给了一个这样完美的男子。多少个夜里,他伏在自己的身边,轻柔的呼吸着,他的手臂,曾经那么多情的揽着自己的腰肢,他的眼睛,曾经无限风流的对着自己微笑。
然而,最终,他的眼里,却始终没有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