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唇里总是痴痴的呓语着什么,唇色不似我刚见到她时那般粉嫩,而是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红。
她的面容,渐渐的变成了一种凄楚。
有时候,她莫名其妙的清醒,她的话那么有趣,让刘彻捧腹。
有时候,她不言一语,茫然的眼光,不断的从众人脸上掠过,好似受惊的小兽。
她那时而张扬跋扈,时而崩溃坍塌的美,让我的心备受折磨。
我不能再守望着她来生活了,她的美开始变的令我费解。
那个时候,我听说,她的第一个孩子,在刘髆之前的那个孩子掉了。
甚至还有传闻,是她自己干的。为的是嫁祸给卫皇后。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妍,美丽脆弱的姑娘,她怎么可能变成这个样子。
她曾经那么妖娆的伏在我的身前,讨好的将酒杯递到我的嘴边。
我,曾经那么近距离的享受着她身上聚拢的香气。
她绝对不是传言里那么惨无人道的女子。
可是,我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我们无法深入的交谈。
后来,她被卫皇后软禁在上林苑的扶荔宫时,我终于见到了她。
这件事,没有人知道。
那天,阳石公主寿辰,在上林苑宴请。
刘彻命我在席间绘制宴请图。
于是,我奉命来到上林苑。
席间,我借故离开了一会。谁也不会关注一个画师的去向,实际上,我去了扶荔宫。
见到李妍,让我欣喜若狂。
她没穿华丽的深衣,只披着一件铜色的斗篷。
手里,摆弄着一株样子奇怪的花木。
我责问她为何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她却笑着说不是亲手,是借女医之手。
五雷轰顶的感觉让我顿时清醒过来。我苦口婆心的劝她回头。
谁知,我的话,让她勃然大怒。
我从未见过她如此的狰狞,仿佛一只挥动着触手的怪物。
她用扭曲的脸庞朝我大喊。
“你们这些臭男人有什么资格评价我?”
我忙冲过去试图按住她。
谁知道,她却用压低了的声音不断的灼烧着我的耳朵。
“如果我不杀人,就会有人来杀我!我要做皇后,这样才安全!”
我顿时愣住,她压低的声音,竟然像鬼魅一般,我慌忙收回手臂。她已经完全被宫廷的争斗扭曲,早已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跳着舞蹈微笑的李妍,我痛苦的摇着头,想抽身离开。
却不料,她猛的从后面抱住我。
我僵在那里。
那一瞬间,我甚至忘了自己身处皇宫禁地。
我像一个平凡的男人,终于遇见了心仪的女子一般,满心喜悦,甚至有些颤抖的转过了身去。
然而,当再次对上她斑驳的泪迹时,我忽然觉醒了。
不,我还有我的孩子,我不能不顾一切。
李妍绝望的朝我伸着手臂。
我却在仓皇失措中夺路而逃。
回到家中,我疯了般的寻找常喜。
当看见她正挺着肚子缝补孩子的新衣时,一股莫名其妙的悲怆感将我击倒。
我扑上去,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不断的亲吻着她的额头和嘴唇。
常喜有些诧异,却并没有推开我。
我感激她没有把我当成疯子。
那一刻,我知道,我刚刚从死亡的边缘爬过。
从此以后,我开始回避李妍,我无法再负担那沉重而畸形的感情,我必须将自己拔出来,否则,我和她都将万劫不复。
好在,这个时候,我还保留了那么一丁点的理智。
不久,宫里传来消息,李妍将一棵相思木送给刘彻,刘彻感念她的深情,竟然亲自将她接出扶荔宫。
这个消息,让我稍稍好受了些,我是多么希望李妍能够幸福,她的美,是我这种弱者无以负担的,她必须找个更为强大的男人,而那个男人就是刘彻,然而,刘彻毕竟是帝王,他身边的女人太多。李妍,又太过脆弱。
正在我为李妍的前途暗自混乱的时候,我的生活也开始发生了突然的变化。这一切,来的都是那么突然。
梅英,竟然要嫁给我。
常喜不断的哭闹。
她说我忘恩负义,孩子马上要生了,却要娶其他女人做妻子。
我不得不找到梅英。
我说,你那么美,那么高贵,不要嫁给我这种颓废的文人。
可她却说,不要紧,只要你容纳我,我不会影响到你的生活。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理论。
那一刻,我真的对女人投降了。
她们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梅太尉也对自己的女儿无能为力。
她以死相逼,最终,我只能成为了震惊长安的人物。
糊里糊涂的将位列三公的太尉之女娶回了府中。
常喜已经没有了哭闹的力气,她已经快要临盆了。
那是燥热的七月,她痛苦的躺在产席上哀号着,时不时的,还在咒骂着我和梅英。
我都知道的。
只是,我无法为她做什么,只能焦急的等待产房外面,不断的擦着头顶的汗珠。
那正是我娶亲的当天。
客人刚走,本该是入洞房的时候,而我,却不顾一切的来到产房外,守候着我的侍妾。连下人都奇怪的望着我。
直到子砚扯着嗓子来到这个世界,我才意识到,梅英,真的没有来干涉过我。
常喜心情很糟,因而奶水也不好。
子砚,只能交给奶母。
我本打算等一切过去后向梅英请求原谅,却不料,今后的将近一个月里,我都没有单独和她说话的机会。
她只在自己的屋子里吃饭,进出也不惊动我们,这个家,真的就只有我和常喜一般。
常喜对她的到来本是愤愤不平的,然而,梅英的低调让她根本找不到公平对决的机会,我隐隐感觉到,她的情绪开始变化,我开始在她身上看到了李妍的影子。
这个发现令我慌张,我发自内心的恐惧。仿佛心头颤着一条鬼魅,挥之不去。
离歌 常喜(一)
我不服气。
我比李妍年轻,比她的腰身更柔软,比她更有风情。然而,为什么入宫伴驾的是她而不是我。甚至在一个画师面前,我仍得不到最完全的宠爱,每一个男人,都将目光聚集在她的身上。
我望着倚翠楼的名册,花魁,李妍。而常喜,却永远在第二的位子上。
老鸨给我这个名字,是因为我总是不爱笑。
她说,你得多笑笑,不然客人不会光顾你,你看看李妍。
我恨透了别人跟我说起这个名字。
李妍,她甚至知道自己的姓氏,而我,却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我从来就是个没有归属感的人,然而,我是多么迫切的希望给自己找一个归宿。可是,从来就是事与愿违。
杜怀仲是个没什么心机的男人,却拥有着时刻可以入宫的身份,他的俸禄不少,足够养活我这样爱慕虚荣的女人。
我买通了老鸨,让我在最容易怀孕的日子里侍奉他,我答应她,可以给她丰厚的赎金。
一开始她还不同意。
我便在客人面前摆起臭脸来,她自是知道我的脾气。
我是打死了也不会服输的妓女。
倚翠楼里,只有我有这种凛冽的骨气。
在我十八岁的时候,她曾经将我打的半死,不过是让我接一个胖子的生意,那人满嘴臭气,一脸横肉。我就是不肯,打定了必死的主意。
老鸨怕真的把我打死,她赚不到钱,还背了人命。
索性,日后都不敢管我了。
我从来就不是靠嘴巴来吃饭的,别看我长的杨柳细腰,却比别的女人都要强壮。
挨打,是我最不怕的事情,不过是疼一点,忍一忍就过去了。
打的甚了,我就朝他们喊,既然打,就干脆把我打死,如果打不死,你们就都是王八蛋龟儿子,妓女养的下流胚子。
我时常在叫骂中昏过去,几次都以为自己真的会死掉。
然而,最终,那些贱人们总是把我救回来。
望着她们无可奈何的表情,我由衷的自豪。
我是贱,但是,如果打不死我,就都别跟老娘扯龟蛋。
也或许是这样,我在他们的眼里,永远成不了扬名立万的花魁角色,我只是凭着天生的姿色,和泼辣粗俗的言语,匍匐在第一脚下的第二。
望着李妍旖旎的身姿,我不断的练习着。
她跳过的所有舞蹈我都会跳,然而,人们仍旧在观赏我的舞蹈时,想象着李妍的样子。
从他们神魂颠倒的眼神里,我便可以知道,别以为我是个蠢货。
后来,李妍入宫了。将她带走的,是杜怀仲。
我痛恨这个人。
他的出现,让我和李妍一下子变成了两个不同阵营里的女人,我们永远无法在一个战场上比试,我们被割裂在两个碎裂开的空间里。
我的生活,一下子变的很无趣。
后来,杜怀仲经常来这里。
点的永远是李妍跳给他的那支舞。
我尽全力的为他演绎,可最终他还是不满意。
后来,我干脆以最野蛮的姿态脱光了衣服。
我要让他知道,我也是很美的,尽管我的身上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但那愈合后留下的疤痕,是我人生最得意的杰作,我相信,那凛冽的肉体,让他一瞬间失去了方向,他望着我,愣在了那里。
我问他我和李妍谁更美。
可他却当真的按照一个画师的角度去评价,什么脸蛋,身材,大腿……
真是一塌糊涂的文人,令人厌恶的假正经。
当我飞身扑倒他的时刻,他还是表现出了一些腼腆和自重。
他只呆呆的呆在我的身子下面。
你还挺听话。
我在心里这样对他说着。
我是个不喜欢用语言表达的女人,我只喜欢行动。
做些我擅长的勾当。
那天晚上,我看到了他的不知所措,他是个根本没什么经验的小子,别看他比我大上好多。
我冷笑着将他埋葬在纱罗间,驾驭文人,是一种虐待般的快感。
反正我也不需要爱情,能被驾驭的男人,应该是不错的选择吧。
他总是被动,仿佛我是洪水猛兽。
可是,他总是来找我。这令我觉得他有受虐的倾向。
当得知自己怀孕后,找到老鸨,说你必须准备好赎身契。
老鸨很震惊,她没想到我的计谋会这么快得逞。
我知道,自己正值韶华,她是不舍得我走的。
然而,为别人着想,从来就不是我的风格。
我只为自己谋划。
果然,当我假装要喝下那碗药水时,杜怀仲激愤的将它打翻,他发了一阵脾气,然后默认了这个事实。
他抱着我走下楼时,我骄傲的望着所有人,我,常喜,轰轰烈烈的从良了。
然而,当来到杜家,我发现这里不如我想的那么气派。
我有些落寞,但还没到后悔的程度。
杜怀仲很体贴,他是个浪漫的画师,自然有着异于寻常男子的细腻情怀,他总是若有所思的望着我,轻轻的抚摸着我的鬓角,然后微笑着让我喝下这样那样的补药。
我知道,那段日子他过的并不轻松。他要到处借钱,我的赎身费,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不过,这事,不是我愿意过问的,我本能的避免询问这些事情的细枝末节。
那是他的事情,我只要安心的把孩子生下来,其余的事,我才懒得去管。
也许他发现了我的没心没肺,有时候,会望着我叹气。
我也假装没看见,做着自己的事情。
我比谁都清楚,他爱的是李妍,我不过是个替代品。
其实,他也没什么可对不起我的,我也不过是利用他而已。
李妍虽然入宫了,但在他的心里,她永远是隐秘在重重岁月背后最深刻的恋人,而我,要全力以赴的攻占李妍留下的一切,这是我和李妍的战争。
战场,就是杜怀仲的心。
可是,在我们开战不久,另一个女人竟然搅了进来。
梅英嫁到杜家的时候,我正好生产。
燥热的七月,是我最不喜欢的季节。
豆大的汗珠将我紧紧包裹,我像期待呼吸一样,期待赶紧甩掉体内那个沉重的负担。
仆人告诉我,杜怀仲没有去入洞房,他一直站在外面。
我提高了嗓子,全力以赴的叫着。
时不时的,还会咒骂他的忘恩负义。孩子给了我充足的理由和底气。
我怎么是甘心做侍妾的人呢。
我是曾经拿自己和李妍较量的常喜,输给李妍也就罢了,我怎能输给一个未见面的丫头。
就算是太尉的女儿,难道不知道先来后到吗?
她根本就是不懂礼数的野蛮人。
我不断地盘算着,也许,我要先将这个女人赶走,然后再去对付李妍。
李妍算你走运。
离歌 常喜(二)
我就是有这样的能力,把身边一些比自己优势的人想象成我的敌人,我不管他们对我是友好还是敌对,总之,我是与他们对立的,我与一切超越我的人对立。
这也许是我经历了惨痛生活,却仍能活下来的动力,这是一种接近战斗般的勇气。
就好像挨打,如果打不死我,就小心我冷不防的杀掉你。
所以,最好别轻易动我。
后来,我还是见到了梅英。
我不得不承认,我从没想过,梅太尉,竟有这样美的一个女儿。
说到美,我不得不拿她和李妍做个对比。
李妍的美是娇艳的花,而她,却好像是空无一物的一种声音。
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总之,那是种让人无法把握的样貌,五官端正,却说不出到底哪里出众,皮肤不黑也不白,却感觉很皎洁光泽,她的眼神总是游离的状态,我根本不知道,这个女人在想些什么。
我开始有些担忧。
她的话太少了,甚至比我还不愿意用语言这种交流的方式。
她只是默默的呆在某个地方,从来不想引人注意。
然而,我越来越发现,杜怀仲的眼里,放射出某种令我担忧的光芒,在他望向梅英的时候,那光芒让我不寒而栗。
我开始变得敏感,也许我一直就很敏感,又或许,妓女,本就是敏感的。
我一遍遍的提醒他对我的亏欠。
说这话的时候,怀里还抱着子砚。
子砚像他爸爸,我本以为他会长的很像我。
直到后来,我竟然发现杜怀仲时常跑去梅英的屋子,我开始气急败坏的想方设法的破坏他们。
可是,燃起的爱火是无法扑灭的,当我意识到这个问题时,梅英已经怀孕了。
我痛苦的将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扔了出去。
我拒绝和杜怀仲交谈。
他说,缺乏沟通我们会走入扭曲的困境。
我不知道他说的扭曲的困境是什么,我只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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