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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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锦- 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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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的眼疾治好以后。

我被郭云生接进了宫里。

陛下果然没有忘记自己的诺言,他说过,要我做专门为他织锦的人。

这是对商家无上的殊荣。

可是父亲仍旧不愿意放我入宫。但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我只当成是城南织社缺了我便不能再织奇锦,其实,原因绝对不是那么简单。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母亲的妹妹云儿,就是宫里的人,后来因为什么原因而被殉葬,这给了李氏致命的打击,所以商家对后宫是怀着极度的恐惧的。

我的命运似乎比云儿好很多。

自入宫后,便一直留在陛下身边。

其实,我是住在宫里织室的,只不过在陛下需要织锦的时候来为他织造,其余的日子里,旁人的服饰并不需要我来负责。

因而我很快就适应了宫里的生活,而最让我高兴的是,誉哥哥也来了。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让我们始料不及。

陛下竟然下旨赐婚。

我觉得天崩地裂,对方竟然是杜飞华,这让我无法去恨,她毕竟帮助过我们全家。

那虽然冷言冷语,却并无恶意的女子,让我们平安的度过了那一年的危机。并且,让我织成了绝无仅有的春魂,得到了飞升成为御用织女的机会。

我,怎么能去恨她。

更让我无法承受的是,我竟听见父亲训斥誉哥哥,言辞间似乎根本没有瞧上我。是啊,在他们心中,我就算再受陛下宠爱,却也不过是个随时有可能葬身宫廷的婢女,我只是披着华丽光环的奴仆,他们在利用我为誉寻找可以入宫的机会。

是啊,我这才反应过来。

在我们身处的这个朝代,商人受到鄙视,且不可入宫为官。

虽然誉并没有经商却是商贾之子,他的入宫是和我有着莫大关系的,那是大司马提议,而后陛下特设的。

如今他们攀上了高枝,我便没了用处。我忽然间觉得,似乎商同极力想甩掉我,他始终提起的云儿,就像一个浮吊在空中的鬼影,时刻让他们恐惧,一步都不敢走近。

我是他们抛出的棋子,走近那团鬼影,再转过头去的时候,却发现,回去的路已经被堵死。

于是,我伤心的掉下眼泪,我有些恨他们。

那些深深浅浅的血色脚印又浮现在眼前。接着,我看见商誉愤怒的回击着他的父亲,他说,他不可能放弃我,除非他死了。

他没有让自己去死,而是提着剑准备让杜飞华去死。

我看见她惊讶的眸子,直挺挺的坐在那里却不曾想要躲闪。

于是我不假思索的冲了上去,用手握住了誉哥哥的剑。

他在颤抖,我看见他眼里的火焰迅速退去,然后俯身抱起我愤然而去。

那一刻,我知道,我的手可能会废掉。

但我必须报答他舍生为我的恩情。我不能让他冲动之下做出傻事。

也许,这是我唯一能为他,也是为这个家所作的最后的事情。

从此之后,我便与这个家庭决裂了。再一次成为了没有人要的孤儿。

其实,我一直都是孤儿。

当再次回宫后,我准备将这里当成我永远的归宿。

我一直都是个非常会讨人喜欢的女子。

后来我又相继织出了绮幻罗,就是一种在太阳光下能够变幻颜色的纱罗。银蟾,用银线织成的,宛如满天繁星般的锦帛。剪水,是一种不透水的厚锦。垂碧,将一块块小型的玉璧穿织在比较粗而稀疏的素色锦缎上。远远看去,好似垂下了一枚枚碧玉。

他们都成了陛下的收藏品。

其中,他只用剪水来做了件雨雪时分穿着的长麾,其余的,都收进柜子,成了闲暇时刻把玩的贵器。

我问他为什么不裁成衣服时,他的回答令我吃惊。

他说,这些是绝美的宝贝怎么能穿在身上亵渎。

有时候,他也会找我入宫陪他说说话,却每次都只是如何织就锦帛的一些技术上的话题。我很感慨,一位帝王竟然对这些事情如此内行和在意,他真是个与众不同的皇帝。

他的心,到底有多大。

这是我一直都想知道的问题。他不仅在权谋中搏杀,更在后宫女人们的血泪中踏歌而行,他同时喜欢玉器,兵器,甚至是锦帛。

我真有些恍惚,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他讨厌的东西。

有,其实,还是有的。

比如,皇位。

翠烟笼 顾长烟(二)

我们虽然不可能时常碰面,但却有种冥冥之中的缘分在牵引。在花园里,荷花池旁,或是亭台楼阁的隔道间,我们总是相遇。

每到这时,我总是俯身而过,轻轻的福身,然后说一声,陛下长乐无极。

其实,那时候我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这是宫里的老人教我的。

我很顺从的便学会了许多礼仪。

很温暖,很明朗,我会耐心的听着别人的倾诉而不轻易发表意见。在十五岁入宫后,我更是学会了如何隐忍,虽然我身上也有着不为人知的惨烈和诡异,但我不知道那东西的源头在哪里,于是,我无情的,将它们打压下去,将最阳光灿烂的笑容展现给周围的人。

当听我这样问候他的时候,刘弗陵总是会微微俯下身子,很专注的看我,然后抬手让我起来。

于是,自从我入宫,后宫便传起了一个流言。

他们说,我有点像柳伶。

走路的姿势。

我见过柳伶走路的姿态。非常柔美,好像扶风的柳枝,纤纤盈盈。将我比作她,我还是非常高兴的。

可是后来,隐隐间我才知道,原来人们将这种姿态说成是烟视媚行。

那就是我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了。宫里虽然不止是陛下一个男人,上林苑里有士兵,而且有驻苑的将军,并且外戚朝臣经常出入宫闱,汉朝的宫廷永远都不只有陛下一个男人。烟视媚行,对宫里的女子来说,不仅仅是挑逗陛下,更有可能是人尽皆夫。我承受不起这样的猜度。因而,越发的将自己的美压抑了下去。

我是个知道进退的人,绝对不能毁灭在流言里。

那些细节我没有去打探,我不是个喜欢饶舌的女子。可能没有人发觉,这样的女人是自持高贵的,是不屑于归为庸俗的女人。

我的骨子里,总有一种不肯低头的念头,无人的时候,我会把头高高的昂起。

我光洁的额头和细长的眉眼,是宫里不轻易被人发现的景致。然而,这骨子里的高贵却被现实的俗气打压,我不得不将头垂下去。寻找母亲所说的,那种甘于成就别人的无私的姿态。

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十分奇怪,那诡异的高贵来自于何处?

记得在我刚入宫的那一年,有一次,我随几个姐妹来到宣室殿,陛下还没有下朝,于是,我开始环顾四周。

女伴们惊叹于龙案上的陈设。

她们嘀咕着那只香薰是用什么做成的。

我抬眼看去。

那是一只不大的香薰,垂挂在一枚银钩上,微风拂过,它微微颤动了两下,圆形的,而且镂空。色泽洁白而且有些微润的黄光。

“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和田玉?”一个女伴瞪大眼睛。

“要不就是琉璃?”另一个说的更没谱了。

我甚至没有考虑便脱口而出。

“那是象牙。”

她们回头看我。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一个小黄门有些好事,他走上来得意的笑着。

“没错,还是长烟见多识广,这就是象牙。”

其实,我根本没见过象牙,更不知道那东西就是。

我只是很本能的说出来。

后来,这种事情不断的发生,我总是能非常准确的指出一些东西的材质,好像这就是融入我生命的一种天赋。

那时候,对于这些我是迷惑不解的。我甚至以为自己中了邪。接着我想起了一个叫姜晓的人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他说你日后必然会受到后世敬仰。

什么是后世敬仰?难道我能做什么大事不成?

我总是落在时间的夹缝里,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我遗漏和忘记?

我询问宫里的老人,人在三岁之前到底有没有记忆。

她们的回答是,有。只是很模糊。

模糊到只是一种感觉,一种印象,但具体的情节,还要因人而异。

她们说,从前,宫里曾经有一位宫女,她甚至可以记起自己很多世以前的事情,她会说东北如何如何冷,那里有什么山,什么河。也会说赣南如何如何炎热潮湿,有些什么样的风俗和习惯。这事一开始很多人都不相信,于是,她们向外求证,宫里总有来自不同地方的宫人,事实证明她所说的都是真的。不过她的描绘时而清晰,时而粗糙。这更令人们觉得玄奇。

难道我所具备的,是前世的天赋?这让我有些不能信服。

就在我对自己诡异的行为纠结难耐时,商誉死了。

我陷入昏天暗地的痛苦之中。再也没有力气去探究那些血脚印和我暗地里的高贵之间到底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我只觉得,自己是个被所有人抛弃的人。

再后来,我病倒了,以为会就这样死掉。

然而,陛下赶到将我救了。

后来,我被留在了宣室殿。

原来,柳伶死了。

柳伶和商誉的死让我震撼,商誉死于真实的凶险,而柳伶则死在陛下的垂爱里面。宫里到底隐藏着多少变数,那是我看不见的深渊。我终于开始厌恶了。

我为自己先前成为御用织女而欣喜的幼稚感到悲哀。

陛下要我为柳伶织锦,我想他的姿态完全是恳求的。

这让我的心一下子柔软下去。

他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我的誉哥哥。那是种完全付出的,不计回报的眼神。

夜晚来临是宣示殿最冷清的时候。

我陪伴在陛下身边。

亲眼见证了帝王寝宫的月色。

“长烟,朕的样子是不是很可笑。”那时候,他已经被柳伶的死折磨的有些消瘦,眉宇间的迷雾却开始消散开去。

我很高兴,他那星子般的眸子,透出了清凉的光泽。

“陛下,其实这段日子,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我很平淡,却很真诚的说道。

他仰起脸,示意我做到他的身边。

在他的身边,我感觉到一股暖流。

他是个温暖的人,好像春风一般。

经历了这么多的生离死别,我以为我不会再爱了。可是,他那温柔的眉眼却还是在此时此刻,点燃了我内心深处仅剩不多的爱恋。这一发现令我震惊和自责。我是不是太混乱了,怎么这么快,就爱上了别人,我应该一直爱着誉的,尽管他已经离去多时。

“那就是,人要活在当下。”我轻轻的吐出这几个字,却觉得自己有些卑鄙。

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我脸上的变化,只是垂首回味着这几个字。然后微微笑了。

“朕到是小瞧了你。”他回头看着我。

是啊,他小瞧了我。

他没有想到,他仅仅让我织锦,结果,我却为她做了件惊天地的大事。

那就是救命。

火浣丝是绝无仅有的好东西,西域小国甚至用它来做成衣服穿在将士的铠甲里。这种丝线非常硬,很难织就,一旦成衣便是无价之宝。频频有古籍记载,却始终没有人见过它。不知为什么,我似乎总是和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缘,我想当时几乎全天下的火浣鼠毛都集中在我的手上了,那是多么大的一堆。

然后,我拼劲全力,几乎是毁了双手的捻丝织锦,最终,终于成功的织成了那件绝无仅有的布料。

谁都不知道,这件长袍是我亲手制作的。

因为火浣丝是一种极为刚硬的材质,用普通剪刀是无法裁开的。

它的克星是水,只要放入水中,便会变得非常柔软,所以,整个的裁剪过程,是我在一个硕大的水槽里完成的。

当时,晙和病已都在为可能到来的战争做着准备,他们在秘密的部署着。

只有我,一个人在院子里,借着月光,一剪一剪的抛开它,又再次进行缝合。我的手被泡的惨白。其实连刘晙都不知道陛下的用意,然而,我却随着一点点的织造过程而越发的心知肚明了。

陛下可能会遇刺,这衣服是他用来防身的。

连剪刀都裁不断,西域人用它们作为战袍,这便一目了然了。

所以我更加焦急,手里的剪刀越发的沉了。我知道陛下将性命交付在我的手上,我织的不是华而不实的装饰品,而是陛下的全部信任和他的身家性命。

我忽然间觉得,之前我为了爱情而几乎病死的做法是多么的愚蠢可笑。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渺小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人如果要想好好活着,就不能只依靠爱情。

当我来到公主府时,陛下的身旁正坐着一个陌生的女子。她很美,却目光冷漠而犀利。

我将那件不起眼的长袍披在陛下身上。

可是他却对我说。“回吧。”

他希望我尽快抽身,可是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去。骨子里的高傲再一次被唤起,总觉得自己是可以担当重任的女子。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鄂邑埋伏下的棋子,于是,我默默的坐在了他们之间,将那女子搁在了身后。

她有些生气,回过头去看了看鄂邑。

鄂邑没有露声色,只挥挥手让她下去。

是啊,如果处心积虑想要陛下的命,又怎么可能只安排一个杀手。

接下来,陛下显然是接受了我,他用胳膊环住了我的肩膀。

我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兴奋。那是种共同赴死的决心,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能那么轻易的决定生死,仿佛这身体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放弃的皮囊。

然而我还是有些紧张的,这紧张让我忽然开始咳嗽起来。

这时,屋子里已经来了一群舞者,他们带着假面,如同流畅的风,在我们的眼前不断的划过。

翠烟笼 顾长烟(三)

音乐是非常低沉的埙。

我不喜欢那么沉重沙哑的音色,那声音仿佛是偃旗息鼓的沙场,被洗劫一空却又随时准备再次冲锋。

我不断的咳嗽,感觉自己的身体抖个不停。

我毕竟是个女人,我到底只是个女人。

刘弗陵不得不垂下头来看我。

这一瞬间,我发现他的眼里竟有着无限的怜惜和疼爱。我觉得,那应该是爱情。也许,他从来就是爱我的,如同他爱周嫣和上官燕一样。然而,我终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和柳伶相提并论的价值和意义,我永远也不可能知道。

因为,一把剑已经递到了我的眼前。

刘弗陵呼啸着向后退去。可那剑已经刺到眼前,幸亏他穿了火浣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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