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花向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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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棘花向晚-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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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多数人的童年都是伴着很多很多的童话书而过的,童话故事里面的王子捡到了灰姑娘的水晶鞋,吻醒了白雪公主,解救下被巫女囚禁在高塔的女子,砍倒荆棘战胜了怪兽,最后和心爱的人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而在这之前,也会有很多女子仰慕过王子。
  暗恋是件无伤大雅的事,更像欣赏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远远地驻足观望,没有将心事说出口的余地。
  是以叶念的心态如此平和。

  而暂且的平衡终将被打破。
  咳嗽是外婆的老毛病,有一回她却看见外婆咳出了血来。其实她后来才知道,外婆已经不是第一回咯血了。她居然直到现在才留心。
  外婆再次进了医院,这回的诊断结果很糟糕,肺部有大片阴影。不是肺炎,而是疑似肺癌,这还需要进一步确诊。
  叶念是请了半天假从学校里跑出来的,医院和学校大约有三四站路,她没有坐公交车,而是慢慢地走回去,有很多事情需要冷静思考。
  途中路过一间不大的教堂,她便直接走了进去。现在不是周末做礼拜的时间,教堂里空空荡荡,管门的大伯把腿搁在桌上,脸上罩着报纸,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叶念坐在最前排的位置,看着讲坛上两人高的耶稣塑像,阳光那样平和地映照在他脸上,一切如此安详仁慈。隔了一会儿,有人轻轻坐在她身边,那是本市教会的牧师。他穿着黑白两色的牧师服,年纪绝对不超过四十岁,和电视上的年老牧师相比,实在算是很年轻了。
  叶念轻声问:“基督教相信原罪,是吗?”
  是的,每个人生来就是罪恶的,来到尘世只不过是为了洗清这样的罪恶。外婆是那样老旧而善良的人,难道连她也是罪恶的?
  她只有外婆一个亲人而矣,再不能够失去这最后一个亲人了。
  牧师说,只要你诚心祷告,我主会听见的。
  可是上帝并没有听到。


上帝没有听见
  外婆的病情很快被确诊,肺部的阴影是癌细胞扩散而形成的,究竟这是良性、抑或是恶性细胞,还不能完全确认。
  叶念在医院陪了两三次,就被外婆赶回去上课。原本单调的上课自习作业更加难以忍耐,语文老师站在黑板前捧着书本用机械的声音念《祭十二郎文》,全班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昏昏欲睡。
  “……汝病吾不知时,汝殁吾不知日;生不能相养以共居,殁不能抚汝以尽哀……”语文老师走下讲台,在教室里踱步,“吾行负神明,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得与汝相养以生,相守以死。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魄不与吾梦相接,吾实为之,其又何尤?……”
  叶念低下头,将额头抵住手臂,方才没有哭出来。
  偏偏她那天运气极差,被路过的班主任瞧见,一下课便来找她谈话,问她为什么要在课上睡觉。
  叶念一直低垂着头听训,无言以对。
  反倒是坐在隔了一条走道的男生替她说话了:“李老师,我刚才看见叶念在哭,绝对不是在睡觉,你错怪她了。”那男生嗓门极大,一时间连课间吵闹的教室里都陡然一静,有人悄悄地往这里看过来。
  班主任立刻停住训斥,问叶念:“周轩明说的是真的?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还是家里有什么事?你这几天请假次数也太过频繁了。”
  叶念真想找个洞钻进去,羞愤难言:“不是的,我昨天复习到很晚,上课的时候有点困,差点睡着了。”
  周轩明瞪大了眼睛,奇道:“我明明看见你在哭,你那时的眼睛都红了!”
  叶念恼火了:“你上课不看黑板盯着我做什么?”
  真要命,这世界上居然会有这种为了追求如此渺小的真相而孜孜不倦的人。
  班主任突然严肃起来,叫周轩明放学后到她办公室去谈话。这样一来,全班立刻知道,这位周同学对叶念太过关注,并且进了办公室被班主任进行了一小时的“早恋是不好的”思想品德教育。

  外婆的病情还在恶化。
  医院的开销极大,而外婆没有医保,每日的医疗费用很是惊人。外婆想出院,她觉得自己已经没能替叶念留住父母的大部分财产,现在居然还要花掉叶念上大学的钱。
  叶念微笑着安慰外婆说,一中每年都会有一笔精英奖学金,数额很可观,足够应付两年的学费开销。等到上了大学,还可以申请国家助学贷款,假期里能够打工,不必这样担心。其实,她们现在住的是父母购置的一套精品住宅小区的房子,面积宽敞,地段也好,如果把房子卖掉,对付外婆的医药费是够了。
  但她不能这样说。老人对于家的眷恋,远远强烈过年轻人。卖了房子就等于失去了家,外婆对于这点是不会让步的。
  叶念单独面对外婆的时候,其实很想哭出来,可是最后还是没有。在自己最亲的人面前,总是希望微笑着,让对方不再为自己担心。
  期末考很快到来,叶念走出考场时,心情轻松许多。
  能考进一中的学生大多优秀,只是大家还是会被身边很多事情给阻挠了,或许是游戏,或许是电视剧,叶念心无旁骛。
  她是一心想取得精英奖学金。
  成绩出来后,她也果然是年级总分第一。排在她后面的,彼此之间最多不过差上两三分,这样细微的差距一直到二十名后才拉开,如此厮杀,格外惨烈。年级第二的男生在理科上十分出众,几乎全是满分;而第三名的易云初的文科分数只能教人高山仰止,叶念胜在均衡。
  班主任很是高兴,对她说,这次的精英奖学金校方原本是考虑给她或是易云初,但是这次期末考试成绩一出来,她的希望更大。
  叶念也是这样想的。
  然而结果,全然出乎她的意料。

  辅导员才大学刚刚毕业,被两句三句就套出话来。原来是打算等到期末成绩出来再定夺,可是作为学生会长的林修给予易云初更高评价。而林修的父亲也是一中毕业的,是本校的优秀毕业生,每年都会有大笔助学基金投入。
  辅导员原来在大学里是学生会的干部,居然拿在大学里的思维来对待这件事。
  叶念愤怒到极致:又不是拍校园青春偶像剧,这是国家办的公立学校,居然还有这种事情出现?真是要命。
  叶念出了辅导员办公室便去找林修,总算运气不错,让她在体育馆外面堵上人。
  看得出,林修是刚打完篮球走出来,他身上没有一般高三学生该有的紧迫感,反而是一副很是闲适的模样。少年鼻梁秀挺,眼睛狭长而优美,这样的长相是掺杂了英气和柔和的俊秀,校服的外套拿在手上,更显得腰瘦腿长,肩撑得平而宽,是黄金分割的完美比例。
  如果放在从前,叶念大概还会觉得这样的美景值得观赏。毕竟在校运动会上,她也真心觉得林修的表现已经足够赏心悦目。
  可她现在已是无路可走。眼前只剩悬崖峭壁,而身后有无数条通往四面八方的小路,她不想再走回已经走出来的迷宫。
  她把希望寄托在林修身上,却痛恨这种无力的感觉。
  那日她的表现大概足够让人头痛,刻毒的挖苦就像脏水一样泼向对方。林修却是一句都没有回应。
  是不屑,还是懒得花心思反击,她不知道。
  直到林修转身走上楼梯,还提醒她赶快回去上课,叶念方才完全冷静下来。
  手中的红茶依旧是温温热热的,可是这铝制的易拉罐传递给她这种温热后,还有那种金属特有的冰凉的触感,一如林修这个人。看似如此温和耐心,冷不防的,又会在不经意间被冻结。
  叶念泄愤地把易拉罐摔在地上,踩上去碾了好几下,眼睛里始终湿润。
  发泄完毕,她捡起易拉罐丢进垃圾桶,转身要回教室,却突然看见不远处那个个子矮小、嗓门却异常响亮的男生的身影。
  周轩明抓抓头发,很不知趣地说:“叶念,你这回是真的哭了,我亲眼看见的。”
  叶念口气很冲地反击:“你看到我掉了一滴眼泪没有?”
  “这倒没有,但是你眼睛红了……”
  真要命。她又不是孟姜女,能够一哭就哭倒长城,于是为了防止世界被她的眼泪淹没而派来这么一个人时刻提醒她:你又哭了,你的眼睛都红了。她也不是石头做的,难过的时候自然会伤心会掉眼泪,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叶念在林修那里吃到闭门羹的恼火之情又重新涌上:“眼睛红了又什么稀奇?你没见过得沙眼的人眼睛也很红么?”
  周轩明在她身后一个人碎碎念:“可是沙眼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上课还是迟到了。
  不过这节是班会课,最近教育局下达通知,要实行素质教育,要关心学生的心理健康,要德智体全面发展,不能只抓考试分数。
  这班会课是临时通知的,没有经过精心准备。
  班主任想出的主题还停留在小学时代,要求学生互赠格言,以求勉励。
  可是大家毕竟不是小学生了,对于这样的班会,表情都是恹恹的,趴在桌上不动,场面无比冷场。
  班主任觉得尴尬,便要强行点人起来说。
  这时候周轩明站起身来,字正腔圆地大声说:“这句话,是我想对叶念说的。”
  班主任的脸色一下子变难看了,班里死水一样的气氛活跃起来,叶念则觉得眼皮直跳,心烦意乱。
  不会是好事,绝对不是……
  她立刻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好防御的准备。
  周轩明丝毫没有被周围的群情耸动而影响,一字一顿地说:“我想对叶念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女儿有泪不轻洒。掉眼泪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一切都要靠自己。”
  真是糟糕透顶。叶念觉得头痛无比。
  全班哄堂大笑,班主任清了几下嗓子警告,笑声立刻小了下去,却还是稀稀拉拉的有那么几声突然蹦出来。
  叶念抓住课桌的边沿,如果掀翻了桌子,在这样的情况下堂而皇之地走出去,是不是会比较有震撼效果?
  她已经无路可走,亦是无路可退,如果说古时候的英雄项羽还可以破釜沉舟,做最后一搏,那么她却连破釜沉舟的机会都没有了。她已经完全束手无策。
  可最后,还是松开了手指,平静地向那个太过热情的周同学微笑:“谢谢。”

  旧学期结束,寒假开始。
  叶念抱着一叠作业本走进病房,把这些都放在病床边上的椅子上,然后从书包里取出装着馄饨的外卖盒:“外婆,这是刚买的,还很热呢。你前两天说想吃馄饨的……”
  确切点说,是一中附近的那家早餐店里卖的馄饨。
  那家店很受学生和周围的上班族的欢迎。
  叶念在椅子上坐下,把作业本都放在膝上,翻开来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着:“今年的精英奖学金拿到了,所以不用担心下学期的学费。我很厉害的,能考到年级第一。”
  外婆已经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苍老的皮肤干涩而松弛,却对着她微笑。
  叶念也微笑。
  能骗一时是一时吧,等到再也瞒不下的时候再说。
  她认真地写完了寒假作业,尽管写了也没有用处,她已经没有新的学期了。
  外婆住院的期间,教会的义工来过一拨又一拨,他们走到哪里,哪里就像陡然充满了阳光一样。存折上的数字还是不断减少下去,终于有一天变成了个位数,但是医院并未就此停止提供药品和治疗。
  这个世界还是值得感激。
  这世界上,每一秒钟都有人在死去,而与此同时,也有新生儿降临,睁开眼看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在这世上,有很多不曾幸福过的人,他们或许在饥饿中死去,又或许在拥有很多很多财富的背景下郁郁不乐地离开。
  叶念很固执,她想让外婆活下来,因为她的亲人,也唯有外婆而矣。
  尽管她也知道,外婆很痛苦。
  可她还是对上帝祈祷外婆的平安。
  可至始至终,上帝都没有听见。她也不必再苦思冥想,等到开学时该如何自圆其说。说谎或许不难,但是要圆这个谎言,却是极其困难。
  因为在家家户户欢度正月十五元宵佳节的日子里,外婆在医院里停止了呼吸。


走不出的迷宫
  之后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很多,教会里的、同是上帝子民的教友们帮了叶念很多,包括外婆的后事,包括医院里欠下的医药费,也是他们募集了捐款垫付的。
  叶念仔细记下了那些捐款人的名字、住址,还有其他的联系方式。
  教会中有很多人家庭条件并不宽裕,甚至比起她和外婆一起度过的日子还要不如。外婆这样思想老旧而善良的老人,定不希望欠下这样多的人情。
  叶念去一中办了休学手续,隔了一阵子,又把学籍档案都转了出来。在这期间,联系了几所普通高中,景阳高中能够提供的条件最好,学费和书费全免,还提供住宿。唯一的条件,就是叶念必须考上大学本科,最近五六年来,景阳高中的升学率已经落到了最低谷。
  叶念休学了一个学期,要她去做的事情太多,也完全不可能静下心来读书。课本上那些符号数字,只要看见,就觉得无法忍耐。对于这些,景阳高中的校长也容忍了。
  此时,正值房产价格被一再炒高,新开盘的楼市价格一升再升。叶念找到房产证和户口本,去不动产中介公司挂牌出售父母留下的那套房子。
  因为卖得很急,根本不可能找到最高的价格抛售。
  经纪人打量着叶念的脸庞,开玩笑道:“你现在成年了没有?可别偷偷把家里的房子拿出来卖啊。”
  叶念只是微笑,她现在大约已经不会再掉眼泪了,哭泣总是弱者的所作所为,只有被人嘲笑的下场:“我已经到了为自己的行为负全部刑事责任的年纪了,如果你是担心这个的话——”
  房产证是在外婆最喜欢的一件大衣口袋里找到的,那口袋还被仔细地缝了起来。
  衣柜里,有一股浓郁的、有些古怪的气味,这大概是属于外婆的那个旧时代的味道。叶念是属于这个崭新世界的,她还没有对象征着“家”的房子产生眷恋,也不会觉得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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