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明军营地。看着那一大片入目可及的焦黑印记和仍在不时闪现的明火,多铎面无表情,久久没有说话。
昨天入夜之后,明军便开始分批撤退。虽是后撤,但明军依然不见丝毫混乱,哪一部先行,哪一部掩护,分工明细、显得井井有条。并且最后一批官兵撤走时还点燃了堆积在防线上的大量掺了火药的木料柴草,营地中那些被打坏的战车以及弃之不要的拒马、围栏等也被悉数点燃。面对着准备充足的明军和冲天而起的熊熊大火,再加之天色已晚而己方军队又未做好开拔的准备。多铎便放弃了追击。
“此处地形平常无奇,可明狗却正是在此地阻挡我数万大军三日之久!”多铎捏着马鞭负手而立,眼中不是闪出阴测测的寒光,“最后还是明狗主动撤退,我军才得已通过,实在是我大清的耻辱!”
“豫亲王大可不必如此说,”一旁的耿仲明小心翼翼地劝道,“明狗虽侥幸拖延了我军三日,但其本身也必定是损失惨重,因此才不得不后退。眼下。恭顺王所率前锋多半已经抵达长沙城下,我军主力只要迅速前去与之会合,两面夹击之下,失去了营寨作为依托的明狗庞岳所部定会溃不成军。”
多铎看了微微弯腰的耿仲明一眼,却没有对他的话做出什么评价,之后又看了看身后已经整装待发的数万大军,朝身边的传令兵吩咐道:“传令下去,大军即刻开拔,奔赴长沙城!”
“嗻!”
希望孔有德他们能阻击庞岳一会儿!多铎一边朝自己的战马走去一边默念道。可是不知怎么的,此刻他的心中竟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丝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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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城北
孔有德、蓝拜、张应祥还有其余清将看着北方。脸上的表情各异。此刻,一个黑压压的大型军阵矗立在在二里之外,一面面火红色的军旗汇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在他们眼里,那些旗号是如此的熟悉,就在不久前,正是这支军队将他们挡在万寿桥三天之久,使得他们只有凭借水路绕过。
终于来了!孔有德略微平复了一下气息,朝着身边众将说道:“接下来的一战,希望诸位共同努力。务必在豫亲王率军抵达之前将明狗庞岳所部挡在城外,从而将这股明狗聚而歼之!”
周围的清将虽然应诺下来,但显然没有了昨日的那种气势。在对面的旗海中发现了那面绣着枪盾的营旗之后,便是一向作战骁勇的蓝拜也褪去了猖狂之态,微微皱起了眉头、一脸的严肃。虽然他的人马没有直接与其余明军交过手,但那个名为陷阵营的明军重步兵营却给他留下了惨痛而深刻的印象。仅仅一个下午,镶蓝旗的五百勇士便血洒疆场。这种损失自打入关以来还从未碰到过。
比之诸位将领,清兵们的神情更是各种各样。镶蓝旗的满洲兵们脸上眼中的狂妄骄横已经被迟疑、犹豫所取代,孔有德部的士兵纷纷面露惊愕之色,尤其是张应祥部的绿营兵。更是满脸的惊慌,甚至连握着兵器的手也开始瑟瑟发抖。
不经意间将麾下士兵的神情收入眼中之后,孔有德不禁皱起了眉头,真是遇见了鬼了,庞岳就有这么可怕吗?
……
抵达长沙城外之后,庞岳便下令两个辅兵营利用战车结成了一个圆阵,将粮草辎重以及伤员等掩护于其内。然后,除炮兵以外的所有战兵在圆阵以南面朝清军列好战斗阵型。而烈火营的炮兵则又在战兵方阵之侧单独列阵,一门门火炮对准了前方的清军。
战兵方阵内,位于正中位置的是湖广镇的三个战兵营共八千余步卒,处于最前的是刚锋营和陷阵营火铳队共两千余火铳兵,每排两个司共六百人、共有三排,随后便是陷阵营、刚锋营和破军营的其余官兵,由庞岳亲自指挥;左翼是武冈镇参将陈友龙所率的本部二千步卒和一千骑兵以及督标营的五百骑兵;右翼则是常德镇总兵马进忠所率的本部三千余步卒以及飞虎营营官石有亮所率的一千五百余骑兵。
“诸位将士!”已经排列完毕的明军大阵中,中军位置的庞岳朗声喊道:“再稍微坚持一会儿,等打败了眼前的这些鞑子,我们便进城去吃好酒好肉!”
庞岳的话刚落音,“万胜”之类的欢呼声便如平地惊雷般而起,一潮高过一潮、势如山呼海啸的声浪直冲云霄,不仅波及到了清军方阵,连城楼上的明军将士和官员也都被这雄浑的气势所感染。
……
北门城楼上,何腾蛟看着远处对峙的两军,感受着那万余大军一起发出的雄壮欢呼声,心中又逐渐安稳下来。默默地注视良久之后,捻须道:“城外的三镇大军还真是颇有强军风范!”
尽管何腾蛟知道城外的所谓“三镇大军”中,湖广镇兵马占了绝大多数,并且他对庞岳的看法也有了极大改观,但以前的那种偏见还是未能完全消去。因此,他即便是夸奖也总是习惯于绑架其余二镇,一般不会单独对庞岳以及湖广镇做出什么良好的评价。
听万何腾蛟的感慨,刘承胤意识到城外的援兵还有一部分是自己的部众,于是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颇有些意气风发之态。同时又有些纳闷,那帮兔崽子,怎么以前跟着老子打仗的时候不见他们吼那么大声呢?
“督宪大人明鉴!”常德镇副将王允才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微笑,点头说道,“我们常德镇的兵马倒也罢了,定武伯麾下的湖广镇大军却是一支真正的虎狼之师,他们曾在定武伯的统率下主动迎击清虏前锋,重创清虏汉军镶白旗和黄州绿营,之后又令奴酋多铎所率之主力于万寿桥顿足三日。有此强军在,长沙城可保无忧!”
刘承胤脸上的神情未动,地闪过一丝对王允才的鄙夷之色。何腾蛟则微笑了一下说道:“既是如此那便是再好不过了,希望定武伯真能如王将军所说,能够冲破清虏的阻挠,入得城来与我等会合,共同护得长沙城周全。”
何腾蛟的话刚落音,一阵突如其来的巨响便将猝不及防的他吓得打了个哆嗦,只见城外的明军方阵侧翼白烟腾起,一门门火炮朝着清军打出了第一轮炮弹。
……
等到两军的炮兵开始对射之后,清军便立马落了下风。
此次,烈火营操纵的全部都是红夷三磅炮和六磅炮。而清军为了方便赶路,只有孔有德部的少部分炮兵跟随而来,并且重型红夷大炮几乎一门都未携带,所携带来的也都是一些三磅炮和六磅炮之类中型火炮,虽然在性能上与明军的火炮无二,但在数量上却明显处于劣势。如此一来,烈火营的炮兵在火力强度和开火频率上便迅速压倒了孔有德部的炮兵。一颗颗炮弹落下,不断有清军炮车被炸成木头渣子,操炮的清军炮兵也一个个倒下。
见己方的炮兵实在无法与明军对抗,孔有德便按照之前的计划,给江面上的水师下令,让他们一同炮击清军。
此时,清军的岳州和武昌水师的战船布满了城西的湘江江面,不过能够能够将明军纳入视线的也就是马蛟麟所率的岳州水师的部分战船而已,并且这些船上装备的火炮也比较落后,多为一些老掉牙的大将军炮,射程和威力都比较有限,再加之离明军方阵太远,一番开火之后根本没能给明军造成多大损失,纯粹是在挠痒痒。但马蛟麟也不敢将己方战船往明军所在的方向靠得过近,毕竟明军的炮兵阵中那一门门火炮可不是吃素的。
面对着明军的压倒性炮击,本来就有些忐忑的清兵心中更加慌乱起来,部分战马也开始在狂躁地嘶鸣着。好在没过多久明军的炮声便停住了,清军官兵这才渐渐地恢复了平静。
孔有德刚重新调整好战阵,对面的明军方阵便开始朝着这边移动过来,卷起的漫天烟尘中,隆隆的步伐声一点点地敲击着人的肺腑。
既然明军敢以堂堂之阵对之,那孔有德自然也不会有半点胆怯,面对着那缓缓向己方逼近的战阵,他甚至还打心里重新升起了一种强烈的兴奋感。
“全军前进!”孔有德同样发出了前进的命令,他身边的王旗随之向前一倾,整个清军方阵开始前移,朝着对面行进中的明军迎了上去。
第三卷 王师百战 第六十八章 排队枪毙
此时,长沙城北的旷野之上鼓声如雷,整齐雄浑的步伐震得地皮也微微发抖,万余明军步卒排列成严整的方阵朝着清军逼了过去,两翼的各千余骑兵也开始催动马匹小跑着向前。整个军阵的行进速度虽然不快,却透着一股不可阻挡的气势。
而已经列阵完毕的清兵看着对面明军方阵中如林上指的长枪和迎风招展的旗海,却是面带紧张甚至流露出惊恐之色。甚至连一向骄横无比的满洲兵也收起了昔日的狂妄,将手中的兵器攥了又攥,一脸郑重地看着对面那些曾给她们带来过不小损失的明军。
时间在隆隆的声浪中一点点地流过,明军方阵与清军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不久,明军两翼的各千余骑兵开始催动马匹加速、离阵而出,分别从两翼朝着清军包抄过来。
孔有德见状,当即调出己方的骑兵前去阻截,并同时下令阵中的弓箭手准备阻击。得令之后的镶蓝旗满洲骑兵和绿营骑兵迅速出阵,朝着从两个方向包抄而来的明军骑兵迎了上去。
此次,由于战船舱位较为紧张,孔有德的本部骑兵并未跟随而来,而是与大部分炮兵一起留在了后方。不仅如此,镶蓝旗的大部分战马也未运来。因此,长沙城下的清军骑兵并不是很多,只有镶蓝旗和张应祥部的各一千骑兵,比起明军骑兵甚至还处于劣势。但即便如此,清军骑兵们依然是毫无惧色。反而一脸亢奋地催动着马匹加速,丝毫没有己方步卒的那种紧张和犹豫之色。
镶蓝旗的满洲兵们自由练习“骑射”之技,虽然“无敌于天下”的说法过于吹嘘,但总归是有着不俗的实力。而张应祥部的骑兵中有很大一部分是马贼出身,骑术精良、嗜杀成性,再加上之前还从未在骑兵作战中被明军击败过,因此也显得骄横无比。
烟尘四溅,铁蹄翻滚,来自两军的四股洪流在大地上纵横驰骋,势不可挡地朝着对面的敌军发起了全面冲锋。
……
北门城楼
“督宪大人。城下清虏主力已被牵制住,不如就让末将率本部兵马出城助定武伯他们一臂之力。”王允才向何腾蛟请求道,“在我军的两面夹击之下,清虏必定溃不成军。”
何腾蛟优雅地抚着垂至胸前的飘逸长须,静静地看着城外,没有立即答话。刘承胤却是不以为然道:“王副将不可轻敌!昨日一战,想必王副将也已知晓,清虏兵力虽然不多,却堪称精锐。而我军遭遇失利不久。士气上也有所不足,一旦贸然出城。恐怕局面将变得更加不可收拾。”
局面不可收拾?恐怕是你的胆子小到不可收拾了吧?王允才不由得腹诽了一句,没有再理会刘承胤,而是等着何腾蛟的决定。
而长沙总兵王进才、督标总兵董英等本地将领则始终没有说话,似乎已经习惯了听从何腾蛟的命令。
沉默半晌,何腾蛟终于缓缓开口:“定蛮伯言之有理,战场形势多变,谨慎一些总归是没错的。王副将也大可不必心急,战机随时都有,还是耐心等待一会儿吧。”
“督宪大人明鉴!”刘承胤笑着说道。腰杆也挺得更直了。
看到这种情形,王允才只得重重地叹了口气。
……
没过多久,明军骑兵便与清军骑兵交上了手。其中,与镶蓝旗骑兵短兵相接的正是飞虎营的骑兵。两军骑兵开始接触并对冲的那一刹那,骑枪枪杆折断的声音不绝于耳。飞虎营的骑兵们在腋下骑枪刺中清兵的同时放手,并迅速抽出马刀劈想当面之敌,随后又是一连串刀兵相碰的铿锵作响。血花四溅、断肢翻飞,各种厮杀声、惨叫声一起直上云霄。
“杀鞑子啊!”纵马驰骋中的石有亮挥动着手中的大刀砍向附近的清军骑兵,几乎刀刀见血,有好些个清兵已经被他斩成两段。血腥的一幕幕令那些周围的清兵为之胆寒。也使得石有亮大呼痛快。
两军骑兵策马错身而过时,交手的时间也仅仅只有一瞬而已,甚至双方都来不及挥下兵器便已擦肩而过。因此在这种情形下,个人之间的胜负几乎弹指可定,是生是死,关键就在于那一两招之内。在个人武力上,镶蓝旗骑兵显然要比飞虎营骑兵要胜上一筹,他们自幼便接受军事训练又有着丰富战场经验,这一点是飞虎营的绝大多数骑兵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但和步兵一样,飞虎营的骑兵同样胜在战阵之上,训练有素的官兵们排成严密的进攻阵型朝着清军发起冲锋,一旦有人被刺落马下,后面的人又催马上前补上。整个战阵丝毫不受影响,佛挡杀佛般地朝着清军骑碾压过去。因此,不少武力强悍的满洲兵刚把身边的明军砍落,来自另一个方向甚至多个方向的寒光便使得他身首异处。
双方在战力上各有千秋,而镶蓝旗骑兵在人数上却处于劣势,因此对冲了两三次之后便渐渐感到吃力。在另一侧,武冈镇以及朱大典督标营的骑兵与绿营骑兵的对冲厮杀也进行了两轮,不过他们的表现显然不如飞虎营,勉强和绿营骑兵打个平手而已。
此时,明军的步兵方阵离清军越来越近。在收到庞岳的命令之后,两支明军骑兵放弃了与清军的对冲厮杀,回到本阵两翼徘徊,等待下一道出击命令。经过与明军的一番交手,清军骑兵的骄横之气消去了不少,因此在收到孔有德的命令之后也迅速奔回本阵护住两翼。
……
当对面的明军进入二百步之后,孔有德部的鸟铳兵们便在军官们嘹亮的口令声中开始装填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