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庞岳将头脑中纠缠不清的杂念暂时驱逐了出去。接下来,他准备先去军营看一下,经过这两年的统兵经历之后,时刻掌握军队的动态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多了几百年预知的他清楚地知道,在这个充满着战乱的时代,一支听命于自己的军队才是最可靠的保障,一旦脱离了这个,什么理想、抱负都纯粹是扯淡。
骑马行进在大街上,庞岳看到街上的行人大都是来去匆匆,很多商铺都关闭了店门,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檐下挤满了因城门戒严而无法回家的城外百姓,孩童在父母的怀中放声大哭。从形色匆匆的行人交谈中,庞岳还隐约听见了百姓们关于物价急速上涨、甚至连柴禾都很难买到之类的抱怨。
见此情景,庞岳不由得又是一声重重地叹息,暗暗地感叹着:不论什么时候,平民百姓都是战乱的最大受害者。
……
等赶到军营门口附近的时候,庞岳却看到那里出了一点意外情况:一个妇人正冲着门口的哨兵大声地嚷嚷着什么,甚至还不时地上前推上一把。哨兵以及带队值哨的军官碍于军纪,并没有还手,只是虎着脸不停地呵斥。但那妇人却不依不饶。依然停在原地对着站岗的官兵大声叫嚷,引得周围路过的行人也纷纷驻足观望。
看到这里,庞岳眉头一皱,赶紧加快速度赶了过去,身后的一众将领和亲兵们也快速跟上。
……
“你们这些当兵的。有什么了不起的?凭什么不让我进去?”军营门口。那妇人仍然操着一口湖广北部方言在冲哨兵大声嚷道,“我是进去找我男人,关你们屁事!”
“嘿,你还讲不讲理了?我对你说了几十遍了……”带队站岗的一名旗总也没好气地呵斥道。正说着突然看到前方的来人,赶紧将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双腿靠拢、绷得笔直,恭恭敬敬地打了声招呼,“大帅!”
那正在叫嚷的妇人也不由得回头。看到一群顶盔披甲的武将站在她身后时,气势上顿时矮了半截,眼神中也流露出了惊恐之色,甚至还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毕竟,那种从尸山血海中练就的杀气是她一个女流之辈无法坦然直视的。
庞岳快速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妇人,三十左右的年纪,身材略显粗壮,眉眼间透着一股泼辣,身上的粗布衣服有些破旧。倒也洗得很干净。
“这位大嫂,你有什么事吗?”庞岳和颜悦色道。
那妇人虽然不知道眼前问自己话的是什么人,但看到其身后跟着一大帮人,立刻便猜到这是个大官。再开口时,语气明显没有刚才那样激烈了。不过仍然带着一点不服气:“我男人去年投了军,刚才听街坊说,我男人参加的队伍已经进城了,就在这里面。可是他们不让我进去!”
“大帅,不是我们不通情理。而是军中有规矩啊……”门口带队站岗的旗总赶紧解释道。
“不用说了,我知道了!”庞岳松了口气,摆了摆手,又对那妇人道:“不知大嫂的丈夫叫什么名字?是去年在这里投的军吗?你确定投的是这支军队?”
“我男人叫吴平,就是去年在城里投的军,投的是庞将军的队伍。刚才这几个当兵的也承认了,这就是庞将军的队伍,我男人肯定在里面。”
庞岳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毕竟两万人的名字他不可能全部记住,但听这妇人一说出“吴平”两个字之后他便立刻有了印象:去年参军的一个新兵,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原籍荆州,后与妻子流落到长沙安定下来,中等身材却天生神力、且刀法过人。新兵训练结束之后进行分配的时候,卫远本来已经把他收入亲兵队,但崔守成也发现了这个好苗子,硬是亲自求庞岳出面把人要了过去。所以庞岳对此人才有着较深的印象,甚至还知道他后来的分配去向。
“去陷阵营甲队甲司乙局把吴平叫出来,与他妻子见一面。”庞岳朝身边的一个亲兵吩咐道。亲兵得令之后率先一步进了军营中,往陷阵营的宿营区跑去。
问题解决了,那妇人的火气自然也就消了,赶紧退到了一边。
“大嫂,你男人马上就出来了。以后有什么话好好说,别这么大的火气。”庞岳朝那妇人说了几句之后又对身后的诸位将领吩咐道,“我们先进去吧!”
……
进了军营,庞岳打算先去查看一下各营的情况,然后再召集营官以上将领举行一次湖广镇内的军事会议,探讨一下接下来的形势发展以及总的作战方针。
一行人刚刚走到营地中央的时候,庞岳便看到一个身材有些瘦削的士兵正跟在先前进去的那个亲兵身后往大门外跑去,那应该就是吴平了。
看到庞岳一行之后,吴平和亲兵赶紧停了下来,立正道:“大帅!”
“你就是吴平吧?”庞岳面带着微笑,“我刚才听你们营的营官崔参将说,你前不久已经提升为伍长了,并且在万寿桥一共杀了八个鞑子,对吧?”
吴平生性便有些木讷,见全镇最高统帅与自己说话,不免有些紧张,一时间竟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表现得不错,今后继续努力。这样吧,正好今天你家娘子也来看你了,我就准你出营去陪陪她。不过,晚上全军就寝之前一定得回营。”庞岳说完又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这是五两银子,带你娘子去买身好一点的衣裳,军营街对面还有一家裁缝铺没关门。快点去吧。”
“大帅,这……”
“拿着!”
看着庞岳离去的背影,吴平眼中泛出点点晶光。
……
视察了几处营房之后,庞岳发现,尽管清军主力已经抵达城外,但将士们的精神状态还算比较稳定,有着大战之前的兴奋和一丝紧张,但脸上已经看不到惊慌、恐惧之类的负面情绪,毕竟前些日子的一系列胜利已经带给了他们不少的自信心。
对这种情况,庞岳自然是大感欣慰,对接下来的战事也有了更强的信心。
也就在这时,一直欲言又止的总督导官史万春终于开口了:“大人,属下认为,您刚才不应该允许那名士卒出营。我们湖广镇的军纪中明文规定,战事未结束之时,所有官兵一律取消休假,不得脱离营伍、离开营地。一旦开了这个先河,其余的官兵也借口亲人来访而要求出营办私事怎么办?”
庞岳想了想,苦笑一声:“更新说得没错,军纪中的确有这么一条。我当时只是觉得,大战随时都有可能再次爆发,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究竟能活到什么时候。既然那名士卒的妻子找上门来了,还是得让他们夫妻再见上一面,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也好留个念想,别让他们到头来留下什么遗憾。不过,现在看来,我的这一决定毕竟与军规相冲突,还是不可取!”
“大人……”
“什么都不用说了”庞岳摇了摇头,“关于此事,的确是我的疏忽,下不为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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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王师百战 第七十二章 计划
三月初一上午,长沙城
西段城墙上,湖广镇的将士们严阵以待,庞岳也在小西门城头上默默地观察着城外的动静。
天还未亮时,城中的明军将士便被动员了起来,匆匆吃过早饭之后便奔赴了各自的防守区域,以防备清军有可能发起的进攻。其中又以湖广镇的反应速度最快,当其余各军镇还是一片喧哗的时候,大、小西门城头一带已经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一面面火红色军旗在风中飘扬。旗下,官兵们有如铁塔般耸立,长短兵器形成的钢铁丛林中泛出点点寒光。
但从天亮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城外却始终处在一种较为安静的状态。遍布城四周的清军营寨戒备森严,除了有部分军队在对明军进行监视之外,并没有进攻的迹象。再加之和煦的阳光普照在城内外的大地,几乎给人造成了一种身处太平时节的错觉。
清军这是要围而不攻吗?妄图用围困的办法把城中的明军耗死?庞岳在心中揣测道,不过,清军要实现这一意图恐怕也不简单。目前,清军的总兵力还剩下七万出头,但城中的明军总兵力也超过了六万,双方的兵力相差不大。况且,清军无法准确掌握城中的明军兵力分布情况,而明军却能将他们的各种部署收入眼中,很容易找到其薄弱点进行突破。
“大人,督师来了!”卫远跑过来报告,打断了庞岳的思索。
庞岳转过头一看,朱大典果然已经在几名幕僚和亲兵的跟随下,从城楼边上的马道登上了城头。
“见过督师!”庞岳迎上去行礼道。
“大敌当前,不必拘泥于这些虚套。”朱大典走到城墙的垛口后面,看了看城外的情况,问道,“清虏一直没有动静吗?”
庞岳点点头:“没错。从天亮到现在,清虏一直没有进攻的迹象。不过,将士们依然不敢有丝毫懈怠。一旦情况有变,能迅速迎战来犯之敌。”
“这就好。老夫刚刚去其余各城门转了一下,情况和大小西门相差无几。清虏只是在城外虎视眈眈,却似乎并不准备进攻。这倒让人有些捉摸不定啊。”
“督师,末将倒是想到了一点。”庞岳说道。他已经想到了一种可能。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向朱大典提出来。
“哦?”朱大典看了庞岳一眼。随后一指城楼,“进去说吧!”
“遵命!”
随后,庞岳跟在朱大典后面走进了城楼,其余人等则一律在外面等候。
“你也坐吧!”朱大典坐下之后。对庞岳道,“说说你的想法。”
“是!”庞岳坐在了朱大典对面,道,“督师,末将以为。清虏的目标恐怕并不在长沙,围困长沙不过是一种姿态罢了。”
“为何?”朱大典抚须的动作停了一下,不动声色地问道。
“前些日子,清虏已经在我军面前吃了不少亏,折损万余人马。如今我军又有坚城作为依托,兵力上又未处于完全劣势,清虏若是强行来攻,损失必将更为惨重。因此,奴帅多铎多半不会再强行攻城。而会另择他途。”
“那你认为,清虏下一步会作何行动?”
“绕过长沙,直扑衡州!”
听到这话,朱大典眼神中顿时一惊。经庞岳这么一提醒,他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要知道,衡州可是眼下隆武朝廷的统治中心,隆武帝以及群臣都在那里。而当地的防守兵力却比较单薄,即便奉召勤王的黎靖总兵萧旷部已经抵达。面对如狼似虎的清军恐怕依旧会力有不支。一旦隆武帝和诸位朝臣出现意外,对大明而言无疑将是一个致命的打击。可眼下。朝廷在湖广境内的可用之兵却是不多了。
不过,此时的朱大典仍然存着一些希望,说是侥幸也未尝不可,朝庞岳问道:“慕远如此肯定吗?不拿下长沙,奴帅多铎敢毫无顾忌地深入湖广腹地?难道他就不怕腹背受敌?”
庞岳摇了摇头:“督师难道忘了吗?清虏的作战方式一向多变,崇祯二年,奴酋洪太亲率建奴主力绕过山海关从蓟镇破口入寇、兵围京师,崇祯十一年,奴酋多尔衮与岳托又各率一军,绕过山海关和京师,分别从青山关和墙子岭破口入寇,一路攻州克县、如入无人之地,甚至还横扫山东,攻陷济南。如今,朝廷在湖广境内的兵力已经大半集中于长沙,南部防守空虚,一旦多铎绕过长沙向纵深突袭,各地零星的驻军肯定会难以抵挡。至于长沙城中的兵马,督师也是知道的,恕末将说句不该说的话,不说有几支兵马敢于出城追击,即便出城,在兵力并不占优的情况下与清虏在野战中遭遇,胜算又有几何?”
见朱大典在想着什么,庞岳继续说道:“在此之前,末将便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今日见清虏按兵不动,心中的猜测便更为坚定。如果末将没有猜错的话,清虏驻兵于长沙城外,一来是为了暂且休整,二来是为了等后续的粮草运到。就在这几日内,等准备充足之后,多铎便会开始这一计划。”
沉默良久,朱大典叹了口气,看向了庞岳:“慕远,如果形势真的如你所料,你准备如何应对?”
庞岳想了一会儿,道:“若真到了那一步,末将作为大明臣子,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唯有率军前去救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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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上午,清军始终没有动静,到了下午的时候对北门发起了一次中等规模的进攻。清军的二十四磅炮和十八磅跑等重型红夷大炮经过持续而猛烈的射击,将瓮城的城墙轰开了两个较大的豁口,随后绿营兵便蜂拥而上。但好在城中的明军早有准备,防守北门的王进才部拼死抵抗,其余各军镇也迅速派出援兵支援,经过一个多时辰的厮杀之后,终于将来犯的清军击退。城墙上的缺口也被城中的辅兵用土袋和装满石块的大型木框堵上。
经过此战之后,清军便又恢复了上午的寂静状态。城中的百姓更加显得人心惶惶,大多数人都在默默祈祷着明军能够抵挡住清军的进攻。
傍晚,城外的情报司密探通过事先建立的信鸽渠道向城中的联络点送来了最新获取的情报:清军的后续粮草已经运抵湘阴。估计就在这一两日内便会抵达长沙城下的清军大营中。
……
“看来,大人预料得没错,清军停驻于长沙城下,只是为了下一步的计划做准备,他们的目的并不在长沙。”长沙指挥使司衙门。张云礼看了看庞岳递过来的情报。说道。
庞岳微微颌首:“如此一来,我军就要做好出城前往衡州救驾的准备了。目前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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