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喊了数遍都不见城头上有任何答复,那几骑哨探也只好作罢,返回了阵中。见劝降无果,那清军主将也并未动怒,而是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亲自朝着城门方向而来。
同样是在据城墙百余步的地方停下,清军主将清了清嗓子之后大声喊道:“万大人和刘大人都在吧?如果在,那就请你们听好了!我乃大清胶镇总兵柯永盛,奉朝廷之令前来收取吉安!二位大人恪尽职守,令柯某很是佩服。但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二位还得看清形势才行!前明立国二百余年,由盛而衰,由荣而枯,如今更是气数已尽!我大清取代前明已成定局!难道二位想逆天意而为不成?休说你们二位,就连那前内阁大学士、兵部尚书洪承畴大人如今也已为大清效力,尔等不过是地方督抚,又何必为前明殉葬?”
“柯永盛!”一向斯文的万元吉此刻也粗着脖子冲城下大喝起来,“想你本来也是大明武将,不思报答天恩反而委身于虏,今日竟还在此口出秽语!试问他日你有何面目面对列祖列宗?身为汉人,却甘愿为了些蝇头小利而将祖宗留下的发式剃成那化外野人的金钱鼠尾!你又有何颜面去面对双亲的养育之恩?你也无需提起洪承畴之流,这等背主求荣之辈乃是我大明之耻!另外,本官也不妨告诉你,本官既为江西总督,便会时刻牢记守土之责!尔等若想夺取吉安,那就直接提兵来攻吧,休要费那无用的口舌之劳!”
听到万元吉的一番痛斥,柯永盛的脸先是涨得通红,随后又转为铁青,半晌才恶狠狠地说道:“柯某行事一向是先礼后兵的,既然万大人如此不识时务,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撂下这句狠话,又用怨毒的目光扫了城头几眼,柯永胜便在亲兵的护卫下回到了阵中。
不到两刻钟,只见清军阵型一阵轻微的骚动,一排大家伙被从阵后推了出来,仔细一看,竟是专用的攻城盾车。
中军大旗下,柯永盛的脸沉得像锅底一样,牙齿也因恼怒而咬得咯咯作响。在他看来,这万元吉不投降倒也罢了,居然还将他骂个狗血淋头、体无完肤,实在是好生可恶!不立刻攻进城去杀光那群不知好歹的伪明官民,又怎能消除他的心头之恨?
不一会儿,随着进攻的号角和鼓点声响起,大批清军辅兵杂役开始推着那二十几辆盾车缓缓向城墙而来。只见那盾车前巨大厚实的防护木板上又包上了牛皮和棉被,如同一面移动的小型城墙,足以抵挡弓箭和火铳,其后又是大批推着独轮车的清军辅兵,车中装着高高堆起的泥土,乃是为了填平各种沟壑包括护城河之用。
辅兵之后,便是大队手持兵刃,杀气腾腾的战兵,十来架云梯夹杂其中。这时,几乎每一个清兵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眼神中透着激动。他们早就从上官那里得到了承诺,一旦破城,便可以纵情劫掠三日。这个承诺让所有人都欣喜若狂,虽然城中的百姓仅在一年前还是他们的同胞,但这一事实早就被他们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们的脑海里只剩下了因过度憧憬而造就的狂热。
清军如潮水般朝城墙涌来,越来越近。城头上,部分明军甚至开始两腿打颤,赣南承平已久,他们可是极少见过这种场面。
“轰!——”“轰!——”……待清军盾车进入射程之后,城头上的十来门大小弗朗机炮开火了。连番巨响之后,高速而炽热的实心炮弹或直接击中盾车,将盾车砸得四分五裂,或直接飞入清军阵中,带出阵阵血雾和惨叫。
承受完第一轮打击之后,清军也乘着明军火炮装填的空当加速了推进速度。
吉安保卫战就此打响……
*********
傍晚,泰和县城
此地离吉安城大概有一百三十余里,紧邻赣江,城南码头更是赣江上来往客商和货物的重要停靠点。与以往那平静、祥和的景象不同,此时的泰和县城外已是大军云集,从旗帜上看,正是赣州镇。
当然,万元吉派出的信使不可能有这么快,赣州镇的官兵也不可能如此神速。事实上,庞岳直到现在还没有遇到自吉安来的信使,早在几天前他就率部从赣州出发了。前些日子,得到了军情处的情报人员传回的关于金声恒部的异动,又结合自前世带来的预知,庞岳便知道吉安将很快吃紧。吉安虽不是他的防区,但一旦吉安有失,赣州、南安的形势也必将变得岌岌可危。原来的历史上,赣南明军失去先机、士气一落千丈与吉安的失守也不无关系。考虑到这点,庞岳便以最快的速度集结好军队,大军轻装走陆路,辎重走水路,水陆兼程往吉安赶去。
这一次,赣州镇可谓是倾巢出动,四个营全部在出征的序列当中。赣州城只剩下了张云礼率领的二千最近招募的新兵和少数老兵,赣州卫的部分精壮军户也领到了铠甲武器协助防守。临行前,庞岳嘱托张云礼,在主力返回之前一定要守好赣州城,严密防备清军趁乱偷袭。在得到张云礼的保证之后,庞岳又找到钱禄,请他配合张云礼部署城防事宜,钱禄也是郑重地答应。在安排好了一切之后,庞岳便带着赣州镇一万二千大军踏上了北上吉安的道路。
此刻,泰和县城外,庞岳正趁着大军休息的机会在和他的新任幕僚田世尊交谈着。
田世尊年纪在四十岁上下,身材清瘦。他是南安人士,原本是前江西总督袁继咸的幕僚,袁继咸被左梦庚胁迫降清之后,他便回到了老家。由于田世尊遍读诗书,学识涉猎极广,并曾做到过总督的幕僚,因此在当地很有名气。庞岳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听说了田世尊之后,又考虑到自己帐下正缺少一个负责管理文案后勤的幕僚,便写了一封语气诚恳的亲笔信,派人去南安请他出山。田世尊虽退居乡野但仍然时刻在关心天下大事,自然是听说过庞岳的名字的,再加之他正当壮年,报国之志尚存,便欣然接受了这个机会,来到了赣州面见庞岳。与田世尊交谈了多次之后,庞岳发现他不仅学识渊博、涉猎极广,对文案工作了如指掌,并且思维缜密,对军机大事也有着其独到的见解,自然是大喜过望,当即将他留在身边做了首席幕僚。
“大人,你真的决定要连夜赶往吉安?”田世尊问道,刚才交谈时他已经得知了庞岳的决定。
庞岳点点头:“如今形势紧急,岂能容我等有半点拖沓?清狗金声恒部可能都已经兵临吉安城下了!眼下,时间便是性命,我镇大军早一刻赶到吉安,吉安便少一份城破的危险。”
“大人言之有理。”田世尊说道,“眼下,柯永盛部等清虏援军已经与金声恒回师,若是他们一同攻打吉安,城中的守军怕是坚持不了多久。只是,我镇大军已经连续多日赶路,如若再急行军,恐怕将士们会吃不消啊!”
庞岳道:“子敬先生所说也不无道理,但清狗可不会给我们休息的机会。再者,途中我也会适当安排休息时间的,将士们之前也经历过多次长途行军拉练,剩下的这一百多里地还不至于坚持不了。”
“唉,目前也只好如此了。但愿吉安城中的守军能坚持到我军赶到才好!”田世尊看着北方感叹着道。
“起立!——”“集合!——”半个时辰之后,赣州镇的临时营地中,随着军官们的喊声响起,士卒们纷纷站起来整队。平时严酷训练的效果终于在此时显示了出来,虽然长时间行军之后没有得到足够的休息,但官兵们的动作依然整齐有序,不见丝毫慌乱和拖沓。
默默地看着这种情形,庞岳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要知道,为了训练出这支军队,他可是倾注了大半年的心血,如今见官兵们表现出色他自然很是欣慰。但与此同时,他的心里也涌上了些许担忧,不知道这支年轻的军队对阵金声恒等部清狗时会是怎样的结果,不知到有多少官兵将会永远长眠在吉安。但这一切他都无法去阻止,试问哪一支王者之师不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唯有经过一次次血与火的磨练,赣州镇这支新生的力量才能浴火涅槃,成长为华夏民族的钢铁长城!这才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
第二卷 初展身手 第三十七章 吉安告急(二)
二十一日中午,吉安城
见清军在收兵的锣声中潮水般退去,吴之蕃身心疲惫地瘫坐在了城头的女墙后面,一直紧握的佩刀也掉到了一边。
从昨日开始,清军的四次进攻全部被击退,但城中的守军也打得很是艰难。刚才这一次,甚至有部分清军通过云梯爬上了城头,明军的防线险些被攻破。吴之蕃亲自率亲兵队冲了上去,才将这股清军剿除干净,稳住了局面。此刻,城头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具具尸体,有清军的,也有明军的,尤其是有几个垛口后面,死尸几乎码成了小山。虽然目前的气温尚不是很高,但那股肆意弥漫的血腥味仍然令人作呕。bxwx
“让杂役们上来把城头清理一下,把自己人的尸体抬下城去掩埋,鞑子的尸体直接从城头扔出去!”吴之蕃略显憔悴地对身边的亲兵吩咐道,”顺便再给老子送壶水来,杀了这么一阵,都快渴死了。”
“遵命,大人!”亲兵领命而去。
杂役们很快便上了城头。按照吴之蕃的吩咐,清兵的尸体被直接从城头扔了下去,明军的尸体则被抬下去安葬,重伤员们也被抬上了担架送往城中医治。
“扑通!扑通!……”清兵的尸体被丢下城去,与大地之亲密接触之后发出阵阵闷响,听着这声音,吴之蕃顿时大感痛快。
“吴兄!”正当吴之蕃在享受着那本来毫无韵律可言的声声闷响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扭头一看,原来是张国祚。
此时张国祚的模样也很不体面,摘下头盔之后露出了稍显散乱的发髻,铠甲上也尽是血污,脸上还有一大块已经干涸的血迹,看样子似乎是沾上了清兵的。
张国祚来到吴之蕃身边坐下,长叹了一口气:”唉,总算又挺过去一回了!这他*娘的何时是个头啊!”
吴之蕃仰头”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大口水,说道:”张老弟也亲手杀了鞑子了?”
“杀了好几个!可那又如何?鞑子就像是杀不尽似的,杀掉一批又来一批!”张国祚说道,”金声恒等狗贼的大队还在后面,我们这几千人马要想守住吉安,难啊!”
“只要坚持一些时日,朝廷的援军也会到的。”吴之蕃看着远方,面无表情地说道。
“朝廷的援军……”张国祚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张国祚抬头一看,却是万元吉和刘广胤再次上了城头。
“万大人!”“刘大人!”吴之蕃、张国祚赶紧站起来行礼。
“不必多礼!”万元吉摆了摆手,“情况如何?”
“连续四次大战,将士们伤亡很大!”吴之蕃神色凝重道,”如果清虏只有这么点人倒也罢了!一旦他们的援军赶到,属下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下去!大人,属下斗胆问一句,朝廷的援军何时能到?”
“你只管带领将士们守住城池便是了,朝廷援军已在路上,不日便会赶到!”话虽这么说,但万元吉的语气却隐隐约约有着一丝底气不足的味道。
听万元吉如是说,吴之蕃和张国祚也就不再好开口,毕竟万元吉才是此地的最高军政官员,大明朝森严的等级制度和文尊武卑惯例可不是他们所能对抗的。
正当众人默默无语以至现场气氛凝滞之时,城外的清军营垒中却爆发出一连串震天动地的欢呼。听到这声响,万元吉等人的心头都随之一沉,在这节骨眼上,他们实在想不出会有什么事令自己和清军一起高兴。
虽然预感不是很妙,但总还是要探个究竟的,吴之蕃抢先一步趴到了垛口,朝清军的营垒方向看去,眼前的一幕几乎让他栽倒在地。
只见只见远处扬起漫天烟尘,又有一大股清军自远方开来,人头攒动、旌旗敝空,人数上比起柯永盛部有过之而无不及。见援军到来,刚刚攻城失利的柯永盛部清军纷纷纵情欢呼,发泄着心中的压抑,那场面甚是热烈。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城头上,万元吉等人看着正在会师的两股清军,脸色甚至凝重。
“是金声恒、王得仁狗贼赶到了!”眯着眼睛看了看远处那几面若隐若现的大旗,刘广胤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慌乱和急切。
这时,眼尖的张国祚也看到了一个令他吃惊的细节,不自觉地喊出了声:“鞑子的大炮!”
吴之蕃连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清军援兵的队列中拖着一门门大炮,粗略一数,足足有十几门。虽然看那样子只是一些弗朗机中型火炮,不是威力恐怖的红夷大炮,但眼下清军的援兵已到,又有了大炮的加入,吉安守军必将面临比之前更大的压力。
“慌什么?!朝廷援军也即将赶到,届时内外夹击,清虏必遭重创!”见城头上的众人脸上都或多或少地挂着丧气,万元吉喝道。尽管他自己心里也没多少底,却还是想极力稳住人心,眼下已经是敌众我寡,若是连人心都散了,那局面就真的是无可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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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清军中军大帐
刚刚率军赶到的金声恒正大马金刀的坐在首位上,王得仁、柯永盛、高金库等人依次分坐两侧。
“柯总兵,攻城一事似乎很不顺利啊?”金声恒的语气看似平淡,甚至还带着一丝关切的味道,但眼神中却有丝丝嘲讽和鄙视露出。
柯永盛也不是傻子,对金声恒的真实态度自然是一清二楚。最先赶到吉安城下又辛辛苦苦组织了四次攻城,却还要遭到嘲讽,柯永盛心中又岂能不怒?但此刻他却不好表现出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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