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别的法子么?”我反问。
“没也不能这么干。”他抓起我的手,放在心口。
我的眼眶有些疼,我一点儿都不害怕,更惊悚的事儿我都干。我曾经放弃他,几乎错过他,跌的头破血流,但很值得,我一点一点在学如何坚持去爱一个人,方法肯定不聪明,没辙,谁让跟他处久了,我被传染的越来越笨。
“不然的话,结果怎样,你我都很清楚,演唱会?取消。海啸?解散。小康?连想说声辜负都找不到人。”我摇头,“那我对得起谁?你觉得我能比现在好过?”
他不出声了。我深吸口气,“臧关陌,你听着,我和小康决不能白白退出,你再辛苦,也得背着我俩的份,一起在舞台上飞。”
他笑起来,“知道,再累,也撑到落幕那一刻。”
我的退出,在娱乐新闻上掀起一阵不小的浪花。
所幸,公司依然在名义上支持着演唱会。
在有限的时间里,必须把原先四人的演出项目改成三人,压力可想而知,我不能打扰他们,备齐了饮料食品,静悄悄地在休息室等。
深夜时分,一觉醒来,走去练舞房,看见那三个家伙赤着上身,躺在地上,睡着。一身汗水,也不怕着凉,我憋憋嘴,搬出大被子,撒渔网一样,往他们身上盖。
连冬和周黎打了几百次电话过来,我躲无可躲,接听之后,果然一通臭骂,那叫狗血淋透,温泉里泡三天都洗不走的杀气腾腾。
“好你个小子,你玩什么呢,啊,你他妈玩什么去了!”连冬在那头把报纸翻的哗哗响。
我说我没玩,当真的。
“你放屁,你发烧,你疯了你。”连冬杀我的心都有,“同性恋有那么好当么,敢情你光长个子不长心眼儿。”
我说你跟机关枪似的,还让不让人说话了。
他说成,你说。
我说连冬你还认不认我吧。
那小子噎了,直喘粗气,要说还是周黎温柔,轻声细语地,“别理他,光会嚷嚷。焦,我今儿复诊了,医生说进展很好。我一高兴,就给你做了红豆汤。”
我猛咽口水。
周黎继续哄着,“知道你爱喝,回来吧,啊?”顿了一下,又说,“回来啊,别走了。”
我失笑,这两口子,性横的。
“黎,等我两天,事情一完,我就回来。”
周黎知道我的野驴脾气,没奈何。
我说我没回去之前,你俩可得想法稳住我爸妈,瞒不住就骗,骗不了就做思想工作,我爸就吃那一套。
“废话!”连冬消停了会儿,再度雄起,“我请假回来,不就为了天天赶到你家拦报纸栏新闻,你爸还嫌我成天霸占电视机。靠!”
我大笑。
演唱会当天,我戴着棒球帽,鬼鬼祟祟地侯在馆外,开场后好一会儿,从边门绕个大圈,溜进现场。
臧关陌本想让我跟在保姆车上一块进去,被我一个指嘣,驳回。
这当口,我要一露面,准坏事儿。
我站在最高处的角落,往下看得到人潮海海。
小粉的数量是预计中的好几倍,十几倍,女孩子们的苹果脸上,青春洋溢,手掌飞舞,一片荧光海洋。
居然是这样的受着欢迎,居然是这样的受着喜欢。
那三人在舞台上,灵动的跳跃,慑人的舞蹈,光芒万丈,展翅飞翔。刺得我眼睛微疼。
女孩子的尖叫声震成浪潮。
“臧关陌!”她们叫。
“靳蠡!”
“林——林——”她们叫。林磔冲台下做跌跤的狼狈状。
哄堂大笑之后,整齐的声音再度响起。
“焦!”
“闾丘康!”
我笑了起来,谢谢你们。
臧关陌无疑是最出色的主唱,站在舞台中央。他甩头,黑发上,有汗水飞扬。
我听他一首一首的唱,似水流年,多么年轻的我们。
——臧关陌坐在摩托上,单脚支地,懒洋洋地抽着烟。
——焦拿着存积蓄的大信封,笑得见牙不见眼,太阳最红人民币最亲。
——靳蠡闲着没事,就爱显摆民族舞功底,抽着脖子化身小新疆。
——林磔手上拿汽车杂志,淌着口水,站在公车上都能睡着。
——小康和小复,兄弟俩总穿一样的白衬衣,一个文质彬彬,一个雅痞风流,谁帅?小复总爱这么问,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却会翻脸,瞎子,当然是我哥养眼。元宝在两人肩头轮番跳,体力充沛。
——丰随有一副无框眼镜,斯文败类从不戴,笑得半坏半单纯,我把这个社会琢磨透了,就想做一个狡猾的主流人。
我们走在大路上,相伴一程。
一曲终了,臧关陌竖起手指,似乎要说话,台下鸦雀无声,靳蠡和林磔笃定地看着他。
“很感激大伙儿来,”他说,“这是海啸的首场,也是落幕演出。发生了一些事情,相信大家有所耳闻。我们三人今天聚在舞台上,是为完成五分之五的梦想,句号很圆满,谢谢你们。”
有人开始欢呼,也有人哭,更有人亢奋地乱叫。
靳蠡用手指比着“OK”,林磔很煽情地冲台下嚷嚷,HIGH,HIGH~~
一束追光跟着臧关陌跑,跑到边沿,伸手拉sexy跳上舞台,“头儿,辛苦了。”
SEXY穿白衬衣黑西裤,敞开两粒领扣,颓废而性感,四个人,站成一排手拉手,向观众深深鞠躬。
一众小粉哪经得住这诱惑,玩命尖叫。
“ENCORING,ENCORING~~~”喊声此起彼伏。
如此成功。我松口气,想,不如先退场,以免呆会儿拥挤,散落一身骨头。
“还有,”臧关陌突然开口,“焦。”
满场顿时噤声,我呆在原地,看着他嘴角慢慢慢慢地,展出一抹清晰的笑容,“焦焦,爱不爱的那什么,你我都怕肉麻,男人嘴上不挂蜜,还是那句话,咱俩就好好的,一起过下去吧。”
……一片静默。
我泪流满面,转身离开。
****
尾声:
两个月后,我收到靳蠡的MAIL。附件巨大,塞满信箱的五分之四,我在半夜上网,喝着咖啡,打开一看,吓人的大头照,靳蠡的脑袋在埃菲尔铁塔的映衬下,熠熠生辉。他办了法国留学,信里抱怨同学冷漠。街口的小餐馆美味,也很贵,所以他请房东太太供餐,单价不便宜,可因为难吃到没有果腹之外的欲望,终究达成节约的目的。
我把信转发给林磔,那小子第二天发了条短消息,内书,“黄不黄色?反不反动?带不带劲?如果三不,老子没空看。”
靠,不就一高考复读生么,我心说你也就在我面前能显摆。
我给靳蠡回信,祖国和平稳定,经济飞速发展,大家小家欣欣向荣,暂时不用我出马管什么事儿,我就有空来关心关心你了,靳蠡同学你记得出门带伞,听说雾都雨水多。
他回信写着两法文,译成中文就是“文盲”的意思,雾都是伦敦,和巴黎尚有距离。
演唱会后,海啸解散,“tsunami”只是记忆里生僻的单词,SEXY辞了职,卷着行李,他没告诉我们去哪儿,或许天涯海角地找小康,或许天涯海角地找自己。
臧关陌和我勾手指,一言为定,咱再也不瞒不骗,不斗心眼儿。
我一边吃红烧王八,一边点头说好。
他说那有个事儿我一直想问你,你这人究竟是真咳巴还是装咳巴?
“傻逼。”我斜睨他。
“我就知道!”他暴跳如雷,“你他妈一骗子,成天装咳巴在我跟前糊弄。”
“活,……咳咳……该。”
然后,我回家。
连冬拉着周黎,冲我爸妈跪下,我吓得抽筋,直扑扑地拦,那小子犟得很,一声不吭,周黎紧紧拉着他,眼泪簌簌地流。
我爸我妈相视叹气,我急了,说您两老还叹什么气啊,赶紧让他们起来。
人起来了,事儿也接受了,可我妈怎么都有些郁闷,“焦你怎麽就比连冬差了?”
我说,“这人和人之间,一旦动感情,就没什么可比了。”
“那你和周黎就没感情?”我爸噎我这么一句。
我不言语,心说这层理一时半会儿都不能辨清,可想今后日子多难过。
我在外头闯的那场惊天动地的祸,也有风声传来,可两老总当笑话听,对于他们而言,男人遇上男人,那压根不是世上该有的事儿。
连冬问我打算怎么办,我说不知道,等再长大会儿才想呗。我今天二十不到,争取三十岁前不被赶出家门。这道数学题挺难,硬套公式估计悬。
连冬直着眼珠说你还真的铁了心跟那性臧的搞一辈子同啊。
我说废话,我都立了誓了,要再做第二次蠢事,他可以杀了我。你不是不知道我有多宝贝这条命。
我在家一呆就是一个月,想着今后指不定会让爸妈多心碎,趁这会儿多陪陪他们。
偶尔给臧关陌发条短信,——我今天理发了。
好半天,他说,——我也理了,还看了出小剧场话剧。
——好看么?
——就那样儿,女主角长得不错。
——是么?
——男主角更不赖。
——是么!!!!!!!!!!!!……!!
——当然了,主要原因是你没在,才有他们发光发热的余地。
——是~~~~~么~~~~
一言一语,我不说几时回去,他也不催。
某个夜晚,我醒来,窗外的田里,有青蛙呱呱在叫。
我大脑空白了三秒钟,很矫情地觉得孤身一人多么可怕,孤枕难眠多么羞耻,自己的左手怎么也不及另一具血肉之躯来的好用。
未来还很长,路总是一步步往前走,无所谓光明黑暗。
想太多也没用,想太多只会被时间耻笑,它静静地和你擦身而过,嘲讽你是思考太多行动太少的懦夫。
我这人,胸无大志,就希望十年后的焦,回头看自己,还觉得挺可爱,肯亲一口昔日的少年容颜。
体内的动物本能一旦爆发,那就是野驴脱了僵。
脱了僵的焦次日早晨就敲开了臧关陌的门。
三声擂鼓,气势汹汹,砸得整幢楼像闹鬼。
好一会儿,他睡眼惺忪地来开门。
我一见他,眼珠子就冒火了,操,个洋鬼子也不懂检点一下,光着膀子,满身肌肉,卖弄风骚。
他揉着眼睛,看看我,也没啥惊喜,就是倒茶的时候,拿杯底就着壶口,水溅满地,“回来了?”
“嗯,回来了。”
我把手上的便当盒放在餐桌上,打开,热气腾腾,他凑过来,下巴搁在我肩膀上,“这什么?”
“没什么,”我说,“我在街口买早饭,吃到这个东西,觉得特别好吃,所以想让你也尝尝。”
“……”吧唧吧唧。
“好吃么?”
“还不错,”他一呼噜嘴,“往后还给我买。”
“喔。”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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