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自己突如其来的那股子不切实际的感觉,绿然一惊,流着泪冲前面的小人儿轻唤了一声:“二娘子……”心里满满的都是心疼。
“二娘子……你在哪儿……”春裳远远的呼唤声突然传来,黑暗中,苏雪的步子猛然顿住,她和绿然相握而同时用力的手,都在向对方昭示着自己心中的紧张。
这个时候,绝不能让人知道她们到过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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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了,二夫人……呸呸呸,韩秀珍上吊自尽了!”
伴着这一声高呼,原本宁静的苏府,如滚烫的油锅里溅进了水,瞬间沸腾了起来。各院的主子在一瞬的愣怔之后,齐齐整衣理发,赶向老夫人所在的碧翠轩。
不过片刻,不大的碧翠轩正屋内便济济一堂,除韩氏和苏雪在外的所有苏家主子都到了场,或坐或站,脸色各异。
余氏微拧着眉头,目光沉沉地扫过屋内众人,落到大夫人徐氏身上时,脸上闪过一丝怪异之色。徐氏也正拿探究的目光看向余氏,陡然察觉她目光中的怀疑,浑身一颤,忙悄然地摇了摇头。
笑话,她就是再盼着将来过上好日子,也不会出手做这伤天害理之事。且不说会不会惹一身的腥,只说她现在还怀着孩子呢,怎么着也不能做那损阴德折孩子阳寿之事。
心中的猜测被否认,余氏的目光转而投向二老爷苏文成,却见他脸色阴沉之中带着难掩的悲色,一张薄唇抿得紧紧的,立时心头竟是有些迷茫,却不忘安慰一声:“老二,这都怪她性子刚烈,行事鲁莽。如若能遇事时细细思虑,也不会这般想不开,枉送了自己的性命。这怨不得旁人,更与你无任何干系,你不必自责难过。好在她已不是咱们苏家的人了,便是如此一死,也影……”
陡然间察觉到自己差点说漏嘴了,余氏连忙刹住话头,抬起帕子假装拭泪。
一旁坐着的苏文超听着自己的母亲竟说如此绝情之话,心中有些不舒服:“娘,且不说如果您不逼着二嫂她离府,她会不会想不开自尽。只说她好歹服侍了您六年,如今都已经去了,您怎么倒还说出如此让人心寒的话来?”
余氏一听,心中一虚,面色微微涨红,却是猛地一拍桌子,气怒地指着苏文超:“我说什么话就让人心寒了,什么叫我逼着她离府?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的儿子,这个时候倒帮着一个不相干的旁人怪罪起我来了?”
“我……”苏文超被如此一番指责,脸上有些讪然,还想说些什么,屋外却突然传来春裳慌张迟疑的声音,“老夫人,二老爷,不好了,二娘子她不见了。奴婢到处都找遍了,都不见人,要不要到……祠堂那边去看一下,娘子她会不会一个人偷偷跑去看二夫……韩秀珍了?”
老夫人先前吩咐她将二娘子带过来,却不想人却不见了,她一路寻来,府内其他的地方差不多都看了一遍,唯独祠堂那里,因着有老夫人的明令禁止,她不敢擅自作主。
其他人除了苏文超站起身来有些着急外,脸上都不以为然。一个四岁的小姑娘而已,就是跑到祠堂里去了,也总还在府里,难不成还能丢了。
二老爷苏文成闻言却是脸色骤变,方才还蒙着几许悲色的眸中瞬间染上了慌乱之色,霍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待到察觉到众人异样的目光,他才垂了垂眸,略显悲伤地道:“雪儿还那么小,要是听到她娘突然间没了,怕是受不住,若是有个万一,我就更对不住珍娘了,我过去看看。”
当下,竟是脚步匆忙地奔了出去。苏文超心中是真着急,自然也忙跟了出去。余氏见状,自也不能袖手旁观,落了话柄,忙吩咐众人:“你们也派人四处找找,可别真的出什么事。好歹她也是二房唯一的血脉,可别叫外人笑话咱们苏家虐待血亲。”更别扰了苏家将来的好事!
“二娘子……”
“你在哪儿?”
此起彼伏的喊声片刻便取代了先前带着惊悚传扬韩氏死讯的话语,众人四散寻找之时,苏文成则是不顾身后跟着的人直奔祠堂。
看着他匆忙慌乱的脚步,其他人都不忍地抹了抹泪:
“瞧二老爷那个样儿,此刻心里怕是比任何人都难受得紧。”
“可不是?二夫人突然去了,二老爷已是一脸的悲色,若是二娘子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二老爷怕是要因此一蹶不振了。”
行在前面的苏文成根本不曾听得他们带着几分同情的议论,心里既惊又怕,一双随步摆动的手攥得紧紧的,一颗心更是仿佛被什么掐住了似的。
“二娘子不在这儿,还得去别处找找。”祠堂里被吩咐了前来处理韩氏尸体的仆人早早听到了远远传来呼唤二娘子的声音,结伴在祠堂里里外外细细地寻了一番后,便高声对着迎面走来的一众人道。
苏文成听闻,紧绷着的心弦一松,竟是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又引得众人一阵唏嘘,暗道他是忧心女儿,心中着急。
“二娘子会不会是听到什么或是看到什么跑开了?”突然传入耳中的一句话,让原本松了一口气的苏文成身子陡然一颤,松了的心弦再次绷起,儒雅的声音中带了一丝颤抖,“快,把府里各个地方都给我仔细搜清楚了,我一定要见到雪儿。否则,你们统统给我滚出苏府去。”
☆、第十章 惊险释疑
苏文成的心头跌宕起伏,如百爪挠心,说不出的难受焦虑,一张俊脸从未有过的阴沉可怖,仰望着夜空的眼眸里最后竟是映射出阴冷的光芒。
看着一向儒雅温和的二老爷突然化身暗夜里的凶狼,一众丫环婆子们齐齐打了个寒战,心头颤颤之下,先前的几许漫不经心早已丢了个干净,俱都细细地寻觅起来。
就在众人一边寻找,一边心惊胆战地思量着怎么避免成为二老爷怒火下的牺牲品时,二房所居的紫芸阁旁终于传来了寻着人的消息:“二老爷,二娘子在这,二娘子在这。”
闻言,寻找的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脸上闪过几许庆幸的喜意。可算是找着了,平常瞧着二老爷对待二娘子也不过平平淡淡,没想到突然一下不见,倒是着急得紧,差点连他们都遭了殃。可见,亲生的总归是亲生的。
苏文成却是脚下步子猛然顿住,垂在身侧的手再次缓缓攥紧,僵立的身子忍不住地带了几许颤栗,紧盯着声音传来处的眸中,闪烁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复杂光芒。
二老爷这莫不是大惊之下突然大喜,一下子缓不过神来?
有人发现苏文成的异样,细想一下便觉了然,不由轻声唤道:“二老爷,二娘子寻着了,就在紫芸阁后边的池子边呢,您快过去瞧瞧吧,指不定是吓着了呢。”
吓着了?吓着了!
苏文成心头一惊,猛然回神,紧攥的拳头迅速放开,脸上的挣扎痛苦之色渐渐敛去,尔后眸光冷寒地大步迈向前去。不过片刻,便见得明亮的火把映照下,池边半人高的灌木丛中,一个小人儿长发湿散,衣裙脏乱,混身湿漉而狼狈,正双手抱臂坐在因茂密而相连的两株灌木之间,瑟瑟抖个不停。一张原本红润的小脸,此刻苍白若纸,而原本明亮漆黑的眸子,如受惊的兔眸般,惊恐地扫着众人,最后落到他的身上。
她当真偷跑到祠堂里,瞧见了他所做的一切?那么……
“爹,雪儿好怕!”苏雪手脚并用地从灌木丛中跑起,迈着小短腿扑向了苏文成的怀里,小手紧紧地抱着他的大腿,放声大哭,“雪儿想去寻娘,可是雪儿好不容易爬上墙头,却不小心摔下滚入了池塘里。那水不停地往雪儿的嘴里和鼻孔里钻,水底还有水怪不停地拽着雪儿的双脚,要把雪儿带走。唔唔唔,爹,你快带雪儿去见娘,有娘陪着,雪儿就不怕了。”
她小小的身子,还在不停地瑟瑟发抖,一双搂着苏文成大腿的手,仿佛搂住了自己今生最大的依靠,用尽全力的,紧紧的,一刻也不愿意放开。仰望着他的双眸中,凝着惊恐和浓浓的期待与渴望。
“雪儿,”苏文成眸中的冷光缓缓敛去,他费了不少力气才将苏雪的小手拿开,才蹲下身子,苏雪便再次扑入他怀中,将他的脖颈搂得紧紧的,小脸在他颈间蹭了蹭,“爹,雪儿好怕,雪儿要娘。”
“哎,可怜的孩子。”听到她再次提到娘以及小脸上渴望期盼的神情,有几个丫环婆子忍不住悄悄抹了一把泪。二夫人已经不在了,二娘子却还要去哪里要娘啊。
脖颈相蹭的亲昵,让苏文成感觉到一种比平日里更浓更深的依靠。他僵着的手终于缓缓抬起,轻轻地拍着苏雪的后背,却又突然将她的身子一扳,让她面对着自己,菱唇轻启,温雅的声音溢出唇间:“雪儿,是谁救你上来的?”
他看似温和实则隐着几许冷芒的眸子,紧紧地盯着苏雪漆黑的双眸,似乎要从那黑翟石般的眸中寻出宝来。人群之后,早就混入其中的绿然见此情形,一双小手紧紧地抓住了身前的衣角,紧抿的唇和微颤的身子显示着她的慌乱与担忧。
隐隐的压力扑面而来,苏雪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借着一紧抓着苏文成衣襟的手稍加缓解,小嘴一抿,泪珠滚滚而下,哽咽地道:“雪儿在水里不停地叫,不停地叫,可是都没有人理雪儿。后来雪儿好不容易抓着一把细长细长的东西,就拼命地拽着,一点一点地往上爬,才终于没被水怪给抓走。”
一面说着,她又一面将自己的两只小手呈到苏文成面前,露出其上深而杂还在滴着血的划痕,甚至其上还沾着几许绿色的树皮状物。原本胖乎乎白嫩嫩的小手,因着那狰狞的划痕而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小的看过了,那是一些垂在水中的柳枝。正是二娘子无意中抓住了它们,一番挣扎,又扒住了岸旁的阵年老草根,才上得岸来,可谓是幸运之极,逃过了一劫。想必是二夫人……老太爷在地下保着二娘子呢。”最先发现苏雪的小厮忙将自己的发现说出,心里暗暗地替她庆幸着。
可怜的孩子,人在水里哪里能喊?就是张了嘴又如何有人听得到?不过是自己多喝些水罢了。那所谓的水怪怕就是湿了的裙子缠了脚罢了。如今二娘子能借着那些柳枝和草根爬上岸来,着实算得上幸运,说不得当真就是刚刚去世的二夫人在阴间暗暗地保佑着呢。
但此刻当着二老爷的面,他却不敢再提二夫人,只得将这救人的好事推给早已在地底下烂得不成样的苏老太爷。
他的话一出口,大半的丫环婆子都是迷信的,心里便也免不得作此想法,不由暗自唏嘘。看来,鬼魂暗自相助之事,果然还是有的。
看着苏雪一双甚为触目惊心的小手,苏文成心底最后的一丝怀疑终于抛下,心头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想到方才的试探,又不由觉得自己太过小心谨慎了。
不过一个四岁的小孩,哪里会像成人那般作戏?如若真是亲眼所见,必然会对自己敬若鬼神,躲着自己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扑到怀里来,比平日更亲昵?小脸上竟也不露出一丝破绽来?
不过现下也好,这伤口和池子边的痕迹是作不得假的,可见他方才的疑虑与担心都是多余的。先前他所做的一切,只有他知,邹桐艳知,永远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如此想着,他的心情便完全放轻松了,再想到自己事事谋划成功,心情更是好了几分,便伸出一手轻轻地将苏雪的小手托住,另一手双指并拢,小心翼翼地替她捏去手上的脏物
他的指尖才一触及,便听得苏雪一声痛“嘶”,小小眉头拧成了麻花,眼中早已噙了泪水,却紧抿着唇没有哭出来,模样好不惹人心疼。
看着苏雪不过片刻,便身子微微晃荡,竟是昏昏欲睡。苏文成免不得唤了春裳将人带去紫芸阁服侍着睡下。
直到目送着苏雪被春裳抱入屋内,绿然一直僵直的身子才稍稍放松,夏风一吹,才骤然发觉背上已是一片汗湿。好险哪,若是被二老爷怀疑上了,等待二娘子的,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命运。
☆、第十一章 如此绝情
躺在床上的苏雪,心中杂乱,紧闭双目,却无法入睡。她现在的处境,已不再是以前躲着就能乐得自在的那般随意了。
余氏的不待见和徐氏的瞧不起自是不必说,方才苏文成眸中的绝然与冷厉,更是让她心惊又心寒。她毫不怀疑,如若苏文成知道她方才目睹了一切,会不会像对待韩氏一般,对她痛下杀手。
再说那个女人,那个很可能即将晋升为新二夫人的恶毒女子,她深知,如果说韩氏的存在是其嫁夫路上的拦路虎的话,那么她,便犹如其心头扎着的一根刺,只要出现便时时刻刻提醒着女子到手的幸福是用如何卑劣的手段得来的。
若是能够阻止……
苏雪很快摇了摇头,她毕竟是生活在美好和平时代的女子,在家中又一向是受着父母亲人疼爱的,勾心斗角暗里使坏,本就不是她的特长。真正的内院争斗,也远不如穿越小说里写的那么简单。
现在的她,初来异世,孤立无援,离了韩氏,要在府里生活如常,怕是尚且要费上好一番心思。要想做到逆了所有人的心愿,神不知而鬼不觉地阻止这桩苏文成怕是费尽心机求来的婚事,怕是困难重重。
后妈本就不如亲妈,更何况她这个祖母不疼父亲淡漠的犹如扎在继母心头上的刺的人。如果那女人当真进门,等着她的,又会是什么呢?等到绿然悄悄地将她平日的为人处事打探清楚,或许就能窥出一二,她也好早作打算。
想到韩氏平日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毫无所求的疼宠,再想到她的死多少还是因着自己而让人钻了空子寻到了时机,苏雪的心头又是一阵难以铭状的刺痛,恨不得立刻便扑到韩氏身旁恸哭悲鸣一番。
然而,她知道,只要没有人公开告诉她韩氏的死,她即便再难受再愤怒,也只能暂时装作自己并不知情,否则,便是极大的破绽,必将引来麻烦甚至是杀身之祸。
痛苦、愤恨,伴着无法抑制的疲惫,她终还是陷入了深眠之中,一夜痛哭。好在她无论梦中伤心抑或是高兴,都只会哭泣或是大笑,并不会喃喃出声,倒也未引起春裳的怀疑,只道她是因着失去小白又落水受惊而睡不安稳。
然而任苏雪怎么也没有想到,她这一睡下竟就病倒了。许是心情起起伏伏多次,晚上又在池水中泡了许久,加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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