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你别抱怨这么早,好菜在后头。”
可不是好菜在后头?
顶好吃是一道西菜中做的油泡羊肉酿青笋壳。
一条斤把重青笋克,剔除了脊背骨,拿镊子拔去肚裆的大刺,搁盐里外抹匀了,然后拿好吃的金华火腿和鲜羊肉一起切成肉糜,和上海鲜酱,搅拌成肉酱,酿到青笋壳的肚子里去,包上保鲜膜扎紧,浸泡到八十到油温的油锅当中二十分钟,取出来之后,整条装盘端上来,香气四溢,教人垂涎欲滴。用餐刀切成一块块,没有一点刺的鱼肉同羊肉一起咬到嘴里,鱼的嫩,羊的多汁,火腿的香,汇在一处……
哗,美味得难以形容。
卫启明胃口大开,连吃两碗米饭,老先生也格外多吃了半碗。
师母微笑,看,她就说罢,好菜在后头。
第二十二章
结帐时候,温琅才方有些空闲,走出来与老先生老太太和启明打招呼。
“对不起,今天实在太忙,招呼不周了。”温琅已解下围裙,看起来与外间正在办公室里做一份朝九晚五文职工作的女性殊无不同。
“哈哈,小温你忙,我们有美食已经足矣。”老先生笑呵呵,“今天这条鱼味道赞的,可以挂出来做招牌了。”
“也只是这个季节吃正合适,夏天就太燥了。”温琅过来,扶住老太太,送三人慢慢出去。
老太太故意走得慢些,堕后几步,拉住温琅讲悄悄话。
“小温,你年纪也不小了罢?”
温琅好笑地看一眼压低声音,表情神秘的老太太,点点头,“是,过年已虚二十七岁。”
“二十七了啊……”老太太略略拖了些尾音,“真不小了,也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罢?”
个人问题?温琅摇头,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去接受下一个恋情。
老太太只当没看见温琅颈骨左右三十度摆动的幅度,紧了紧放在温琅臂弯里的手,“你看小卫这人怎么样?”
启明?温琅微微一愣,旋即微笑,“卫先生为人师表,谦冲有礼,我高攀不起。”
老太太听了,轻拍了温琅一下,“你这孩子,怎好妄自菲薄?这都什么时代了?哪里还有谁高攀谁的?许是我们小卫高攀了你,也未可知。”
温琅这一次,发自肺腑地笑了起来,老人家真正可爱,毫无阶级观念。
不不不,这世界无论再怎样发达先进,阶级观念也永不消亡。
“阿姨……我才离婚不久,暂时还不打算再投入一段新感情。”
“咿?!”老太太听了,猛地顿住脚步,难以置信地看向温琅的眼。
老人的视线直直落进一双磊落清澈的眼里去,不见丝毫闪避。
片刻,老人叹息,情知温琅没有必要拿这件事同她开玩笑。
“那是我唐突了。可是……小温,小卫是个好孩子,你以后可以考虑考虑他。”老人家喜欢温琅,也喜欢自己先生这个得意门生,原想能撮合这两人,可是如今看起来,倒是落花有意,流水无心了。
温琅微笑,并不接口。
老人家的好意,她心领了。
送走了启明这一桌,不过不多久,另一桌客人也散了,午市便收了。
四个女孩子坐在后天井里,吃露天午餐。
午餐的菜色十分丰富,有凉拌明太鱼丝,清炒荷兰豆,马桥豆腐干炒肉片,当然少不了一条油泡羊肉酿青笋壳和当归生姜羊肉汤。
阎君捧起装了晶白饱满白米饭的小碗,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哗——好香!”
扒了一口饭,夹了一筷子清炒荷兰豆,吃在嘴里,立刻满脸幸福,“琅琅,我这几年,没有你烧的美食的日子,我是是怎么过来的啊?简直不是人过的啊……”
“那君君姐,我和你换好了。”潘做向往状。
“你知道不知道那边物价贵得有多离谱啊?”君君用肩膀撞潘,“就荷兰豆哦,半磅,大约二百克的样子,要八欧,八欧啊……还是超市价。”
潘听了,低头换算,一比七,五十六块二百克,五十克是十四块,五百克要一百四十块?!
“难怪外国人要吃牛排。”潘喃喃自语。
君君听了哈哈大笑,“可不是!”
“难怪要赚外国的钱,到中国来花。”小丁也不由得一叹,“一盘荷兰豆,抵我一天半工资的说。”
“瓦要把荷兰豆都吃光!”潘举起两只手臂,做大力水手状。
“瓦要把青笋壳都吃光!”小丁仰天大笑。
“瓦要把所有菜都吃光!”君君一边说,一边下筷如飞,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给瓦留一点啊……”温琅只能在三人恐怖的笑声中,弱弱地抗议。
吃过午饭,小丁和潘围着电脑,去追海军罪案调查处最新一季去了,远远的,只听得房间里传来“帅锅迪诺佐,瓦来鸟……”和“吉布斯大叔越来越有面条鸟……”这样的大呼小叫。
温琅和君君,人手捧一杯蜂蜜柚子茶,坐在天井当间,极之惬意。
“很有活力的两个孩子,是不是?”君君笑,“有了她们,日子殊不寂寞。”
温琅点头,是是是,正因为有了小丁和潘,她这几年的生活,才没有那么冷清寂寥。
“对不起,琅琅,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没能在你身边。”君君道。
她在荷兰,最初还与温琅有联系,后来……后来老翟的身体,每况愈下,她的全副精力,都放在了老翟身上,至此与温琅断了联系。
回国之前为了保险起见,她致电温琅娘家,接电话的是温琅的继母,听她打听温琅,几乎将她祖宗十八代都调查清楚,然后才告诉她,琅琅现在的住址。
她听了这个地址,已经觉得不妥。
这并不是琅琅初初结婚时,留给她的联系地址。
没道理嫁给裴望琛的琅琅,不住在裴家的别墅里,反而跑到一条听名字便很古旧的弄堂里栖身。
是以当她听琅琅亲口对她说,已经同裴望琛离婚的事实的时候,她并不觉得太过震惊,她只是,觉得很难过很难过,没有在琅琅最伤心时刻,陪在她的左右。
温琅笑一笑,呷一口柚子茶,“君君,我很好,你别难过。我可不想我们两姐妹凑到一起,齐齐愁眉苦脸。”
其实温琅不知多想问阎君:君君,你真的不伤心了吗?
可是,温琅不敢。
君君在来的头一晚,与她并肩抵脚,两人像大学时候一样,躺在床上,说了一夜体己话。
温琅从君君的叙述里知道,她同老翟去了荷兰,她像所有寻常家庭主妇一样,开车出门购物,将衣服送到洗衣房清洗,为老翟做三餐,而老翟,炒炒股票期货,他们的生活平凡而安逸。
老翟是安心要与君君过平淡的夫妻生活的,可是命运弄人,一年半后,老翟胃疼的老毛病复发,送进医院去,一检查,已经是胃癌晚期。
温琅简直可以想象,这个消息对君君的打击有多致命。
如果她是君君的知己,那么,老翟就是君君的挚爱。
那个男人,冲破了一切世俗的约束,全心全意地爱着君君,甚至愿意带她远走天涯。
不爱江山爱美人,并不是每一个成功男人都有勇气做得到的。
城中多少女郎从此奉阎君为偶像,伊是她们的终极目标。
君君抚摩左手无名指上的钻石戒指,“不说这些没用的,你老实交代,那个卫启明,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啥?温琅呆一呆,怎么话题又转到这上头来了?
“应该……没……有罢?”
“是没?还是有?”君君追问。
“也许有。”温琅耸肩,“可是,那同我无关。”
“啧啧,真绝情。”君君学温琅的样子,耸肩。
“是啊,真绝情。”温琅不否认。
“是人不对罢?千万表为了那个不识货的裴某人,就放弃了对真爱的憧憬。”君君心里不知多恨裴望琛,她当年已不喜欢此人。
他不是不好,只是,不适合温琅,仅此而已。
偏偏,他要去招惹温琅,以为自己可以成为温琅的全世界。
然而,他带给温琅的,是比他所以为的,残酷复杂一万倍的世界。
温琅微笑,“我只是,身心俱疲,还未休整过来。”
“今次我回来了,给你把关,高的俊的帅的壮的,一个也不能放过,统统要经过我的法眼。”君君拍一拍胸。
“是是是,一定第一个带来给乃过目。”
“这才乖。”
两人又仿佛回到过去的时光。
小丁和潘将电脑声音开着,两人却偷偷押在门后,望着天井里的两人。
“乃说她们谁迁就谁?”
“瓦说肯定温蒂迁就君君。”
“瓦看八一定,以君君那么火暴的脾气,遇见慢性子,老早炸了不晓得几次了,可是到现在还能谈笑风生,一定是她迁就温蒂撒……”
“我赌一顿肯得鸡,老板迁就君君。”潘捏紧拳头,两眼放光。
“赌了!”小丁与潘击掌。
一切都很好很和谐。
第二十三章
然而这世上,每当一切祥和宁静的时候,便总有不和谐声音出现。
这一次,不和谐的声音,出现在两天后,中秋节前夜。
温琅正为了晚上两桌客人预定的菜色而做准备时,君君手里拿着无绳电话贼忒兮兮地走进厨房。
“琅琅,电话!”
“谁?”温琅的双手正陷在一团起酥面团里。
“不知道,一个男的,声音听起来很开朗很塞克西。”君君一手捂着话筒,低声说。
很开朗,很塞克西?谁?
不由得温琅不怀疑,她认识的人里,有这样声音的人么?
“老板乃去听电话,这里放着我来!”潘立刻跳出来扮演祝无双。
温琅笑一笑,也好,潘学的就是面点制作,早晚要出师的。
将一双手从面团里车出来,在水喉下冲洗干净了,走过去,接听电话。
君君便将耳朵凑过来,贴在听筒上,明目张胆听壁角。
温琅瞪君君一眼,君君也不怕,一径地笑。
温琅只好由她去。
“喂,哪位?”
“温蒂……是我,英生。”男声确实听上去十分开朗,至于塞克西,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英生,你在哪里?后边为什么那么吵?”温琅要提高了喉咙,对方才听得清楚。
“温蒂你有没有想我?”英生不答,只管笑问。
温琅回忆了一下,“偶尔想起过一次,仿佛。”
英生在电话那头连连哀叹,“温蒂你太不够朋友了,我走到哪里,都会想起你,你竟然只想我一次,还不确定?”
温琅失笑,“下次我早晚三柱香地想你,好不好?”
“我又不是灶王爷……”英生哈哈笑,“一天想我一次就够了。”
君君在一旁听得热血沸腾,直拿手指戳温琅的腰。
温琅被戳得直想发笑,“呵……英生你有什么事?”
“才讲了几句话啊……”英生哀怨归哀怨,到底也知道温琅忙起来惨无人道,“温蒂,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千万不要一个人跑开,好吗?你耐心等一等,你相信我,好吗?”
啥?温琅皱眉,怎么突然说这些?
“温琅你答应我。”英生忽然郑重其事地说。
温琅默不作声,急得君君拿两只手指掐什么似地掐她。
“啊!!!”温琅被掐得几乎跳起来。
“温蒂你怎么了?!”英生在电话那一端,着急地问。
“我没事我没事!”温琅拿眼睛瞪了君君一记,“我知道了,我答应你。”
英生这才放下心来,“有空的时候,记得要想我哦。”
“讨厌的台湾腔。”温琅啐。
英生哈哈大笑,“预祝中秋快乐!再见,温蒂。”
说完挂断电话。
君君整个人几乎都趴在了温琅身上,“琅琅,琅琅,他是谁他是谁?”
“英生,我的一个朋友。”温琅并不隐瞒。
英?君君微微蹙眉,这个姓——安内喂(Any way),先不管这个了,“帅不帅?帅不帅?”
帅不帅?这个还真不好说,勉强要形容么,“有那么一点点像天堂的金币里的竹野内丰。”
“啊啊啊啊!”君君发出惨叫声,“为毛这么帅的帅锅我米看到?”
温琅听了君君的惨叫,哈哈笑起来。
她们读大学时候,有同学拿了天堂的金币的盗版碟回来,一宿舍人围在一台小笔跟前,彻夜看碟,要担心被宿舍管理员逮到现行,又担心错过精彩情节,那叫一个惊险刺激。等看完了,人人迷恋大帅锅竹野内丰。
君君扑过来掐温琅的脖子,做前后摇晃状,“快给我老实交代,你们怎么认识的?为毛帅锅和你讲话的时候,温柔得掐得出水来?”
“他说话是否温柔得掐得出来我不知道,君君你快把我的老腰掐出水来,我倒是知道的。”温琅不怕死地反驳。
小丁这时候跑进来,看见老板被君君掐着,噗嗤一笑。
“老板,傅女士那一桌已经到了。”
“君君快放开我,我要工作了。”温琅抽出腰间的白毛巾,挥舞,投降。
“哼,暂且放过你先,等晚上,嘿嘿嘿,看我大刑伺候!”
温琅想象了一下,浑身一抖,赶紧进厨房去了。
傅女士一行四人,很朴实的样子,其中十来岁的少年照顾着同来的五六岁女童,耐心细致,不见一点点烦躁。
桌上三四十岁的男士则取过室内竹书架上的杂志,翻开浏览,偶尔凑过去与傅女士耳语。
“这张照片倒把裴三的精神都照出来了。”
傅女士侧眼看了看照片,微笑,“看不出来裴三对车还有这么多心得。”
男士微不可觉地挑眉,“心思除了生意,都用在这上头了。”
“英雄你说,裴三是不是还对她旧情难了?”傅女士喝了口茶,只觉得满口余香,不由得仔细看了看茶杯里的液体,“咿?想不到如此香醇。”
英雄笑一笑,笑容很淡,可是已柔化了他脸上刚冷的线条,“有些人,同这茶一样,看似平凡普通,可是却浓厚香醇,余韵悠长。而普罗大众,往往由表象而断定了一个事物的好坏,可不是要错失许多乐趣?”
少年面无表情地喂小女孩喝了一口温牛奶,只当没听见父母在议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