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妖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安家不是没有武艺高强的护院,为了保证安家的平安,护院们每天都要操练。安小妖无聊的时候,也会摆上一张桌子,泡上了一壶茶研究个小半天。
但,象龙羿斐这样重的凶气,以至于令手中的宝剑都带着迫人的剑气,明明就抵在咽喉却没有伤其表皮半分,指甲稍碰就应声而断,这样的拿捏,绝对不是一般的高手能做到的。
安小妖突然冲着龙羿斐眨眼睛,嘻嘻笑了起来。
其实,她的心里,有点害怕。
人可以装,但,剑是死物,是装不出来的。
那剑气,分明告诉了她,他对她的反感和厌恶,以及他对她这个不速之客,没有半点客套和礼貌。
顺便的,龙羿斐也用这把剑告诉了她,他是个高手,一个杀人于无形之间的高手。
他要杀她,如捏死一只蝼蚁般简单轻松。
龙羿斐的手,差点就因为安小妖这没来由的,傻大姐的笑容而颤抖。
他在她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调整了呼吸。手里的剑,没有半分挪动,但握剑的手,有了略微的放松。
“玥王爷,你不会真得想杀了我吧!”安小妖知道,人的身份地位越高,顾忌的东西就越多。假如,龙羿斐不过是个江湖过客,在哪里杀谁什么时候杀有没有理由杀,都不是个问题。
但是对于玥王爷这个名号来说,这些问题,如果都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断然不会动她分毫。
龙羿斐一直半眯着眼,好象要把眼皮子抬上去很困难。又或者,他觉得看安小妖,就这样懒洋洋的半耷拉着就够了。
安小妖见龙羿斐不理她,自己又不能伸手去将剑移动,笑呵呵的身体往后倾斜着。龙羿斐的剑,并没有因为她的倾斜而随之向前,安小妖见他不动,这才往后迈了一步,确保这个距离相对安全之后,这才接着说:“再怎么说,我也是客人,没道理让客人站在窗户外面说话吧。”
龙羿斐这才收回了剑,随便一扔,那剑竟直直的插入剑鞘里。挂在*头边的剑鞘晃动了两下,挂在剑柄上的红色流苏,如琴弦般,落落大方的散成一排,又因为重力的原因,合成了一束。
安小妖看得目瞪口呆,她觉得,龙羿斐这身本事,应该去玩杂耍。假如他在街头卖艺,仅凭着这一招,就足以收到大把的银子。
龙羿斐呯的一下,将窗户关了。
安小妖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好象他刚才关窗户的时候,碰到了她的鼻尖。
不等她琢磨清楚龙羿斐这是什么意思,只听到嗞呀一声,房门打开了。
安小妖兴奋得一蹦一跳的想进去,只见龙羿斐突然的抬起了脚,在离她小腹两三寸远处停止,示意安小妖,不得再靠近。
安小妖捧着头差点就要发狂了,这男人有病啊!刚才在窗户那里用剑指着,现在在门口用脚挡着,他是想显示他的武艺有多高强吗?还是说实在太过*,没有机会显摆,现在终于逮到人,所以要借机好好的得瑟两下。
龙羿斐见安小妖濒临崩溃状态,这才说:“有话直说!”
安小妖瞅着自己身前这只大脚,龙羿斐的膝盖是弯的,换句话说,假如他心血来潮的将膝盖伸直了,那她也有可能直接的从这里飞出去,摔到草丛里,或者是青石路上。
安小妖后退一步,她觉得,龙羿斐应该是对女人过敏。否则,他为什么处心积虑的要跟她保持一定的距离。
“你,真得不打算让我进去说?”安小妖想好了许多说词,那都是需要时间的。大晚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进了玥王府里,找到合适的机会跟龙羿斐单独谈话,连房门都不让进。
万一谈得不欢乐,龙羿斐把门一关,再想接下去说就难了。
龙羿斐看都不看安小妖,收回腿,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尘,顺手,要关门。
“好啦好啦!别关门!就站在这里说!”安小妖只好退而求其次,站在门边,借着房间里外微弱的烛光,不适应的挤眉弄眼了半天,终于说道:“你要不要这么节省,就不能多点支蜡烛!”
龙羿斐本以为她有什么要紧事,才会摸黑进玥王府来找他。跟她磨叽了大半天,还没有到重点,刚才以为她终于要步入正题了,她突然的跟房间里的蜡烛又过不去了,龙羿斐气得差点要摔门。
“你脚上穿的鞋,是京城南大门七十岁老婆婆卖的布鞋吧,虽然只要十文钢板一双,但老婆婆手艺不错,一双黑布鞋,可以穿上大半年的。”眼看房门就要砸到安小妖的脸上去,她流利的话,令门板戛然而止。
安小妖只是轻轻的一瞟,就发现,龙羿斐的脚下意识的往后挪了小半步。长长的袍裾将那双寒碜的黑布鞋遮住。
在龙殊国,穷苦人家是没有鞋穿的,一般人家,要么草鞋要么麻绳鞋,再好些,便是布鞋。有官爵的,大多是官靴,就算是回家换了便服,也常常是革靴在脚,偶尔的,会换上轻松一点的布鞋,但一定都是做工精细,费不少银两的。
龙羿斐,贵为王爷,又独居玥王府,身体高贵,又是摄政王,任谁也想不到,他在府里,穿的竟然是南城门边老婆婆卖的十文钱一双的布鞋。
刚才他不过抬脚挡住了安小妖而已,没想到她一低头就能认出这布鞋的来历。
安小妖轻轻咳嗽两声,又说:“你的剑,是好剑,我虽不懂兵器,但也能看出,这把剑应该不是最近新铁所铸。应该是开刃见血了至少上百年,才会有那样的光泽和剑气,对不对。”
龙羿斐看安小妖的表情,有所改变。
龙羿斐随耿老将军在边关多年,除了那些和他一起抛头颅撒热血的兄弟外,他最宝贝的就是这把剑。这剑,是从古墓里盗出来的东西,行内人都不太愿意收,说上面阴气太重,死亡气息太浓。偏偏龙羿斐却喜欢得很,用银子买下来后,便带着它上了沙场。
沙场上,只有不是你死就是我死,龙羿斐的剑,一如他,充满着死亡的气息。报着必死的心,冲入沙场的他,人剑合一,剑随心走。
也不知道是龙羿斐的杀气太重,还是这剑的罪孽深重,他们都没有死,只有遇到他们的敌人,才死了。
安小妖身为一个女子,不懂武功,却能仅凭如此短暂的时间,猜测出剑的价值,她这双眼睛,真正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它叫冥王,是我给它取的名字。”龙羿斐难得的,跟安小妖有了一个共同话题。
安小妖却没有把话题停留在这把剑的身上,她伸出手指,开始细细的数落着玥王府的穷困。
“你房里使的蜡烛,是京城最次的,你用的衾被,也只是普通的棉麻料子。你的*,虽然上了红漆,但木质粗糙,看似脆弱,只怕是叫不出名的木材所制。你茶几上的瓷具,看似青花,但画工简单颜色浑浊,杯沿不圆,釉色不均,怕是地摊货吧。你用的最贵的,便是文房四宝,我猜,不是因为玥王爷你舍得花银子,而是批改奏折时,用太差的墨,会被朝廷官员耻笑,故,只肯在这里花上银子。”
安小妖说话口齿清楚,并没有因为语速快而变得含糊。反而,每一句每一字,都中肯有力,字字珠玑。
龙羿斐听得愣住,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不过,就算他回过神来也无法反驳,因为安小妖说得,全都是真的。
安小妖见自己终于上占了上峰,手指戳着他的胸口,笑道:“你的衣裳,用的料子也是极为平常的。充其量,也就是比一般的山野樵夫好上两个档次,与一般的家庭,不分伯仲。但你的胜在你衣服上的绣工……这些绣工,应该都是宫里的宫女们的手艺活吧。叫她们绣,不但不用给工钱,还省去赏赐的银子。玥王爷,你这铁算盘,打得可真得不是一般的响啊!”
安小妖的话说完,龙羿斐顿时觉得自己没有了隐私。
他知道她是安家三小姐,也知道她从小跟着学经商,也听说过,她在江南号称“小霸王”,不只是因为她个性奇葩,还因为她在经商方面有着难得的天赋,就连父辈都不如她聪明机灵。
只是,这些都是传闻,只有真正见识了,才明白,她有多可怕。
国库空虚,皇宫紧缩一切开支,龙羿禹身为皇帝,也处处节俭,做为王爷,龙羿斐自然也是以身作则,推崇勤俭。
朝中大臣,不乏家中殷实之人,也因此变得低调,从不炫富。
龙羿斐习惯了边关生活,对节省并不排斥。他的生活,本也简单,从不搞捧场,不浪费,所以,这些年来,一直过得清贫。
只是,身为王爷,一如龙羿禹身为皇帝般,在一些场合,还是要维护体面的。可是,现在他被安小妖评头论足,每一样东西,每一件物什,都不遗余力的证明着,玥王府穷,玥王爷也穷,龙殊国的摄政王穷,龙殊国穷。
想到这里,龙羿斐皱了眉。
他的名声他从不在乎,但龙羿禹的脸面,还有龙殊国的体面,都是他最为在乎的。
龙羿斐放开了抓在门框上的手,虽然没有要放安小妖进来的意思,但也没有刚才拒之千里的清高。
“说吧,什么事。”
安小妖这样的生意力,是不会白白花时间来浪费的。更何况大晚上的,正是跟周公约会的好时间,跑来跟他磨叽,肯定还是有事。
安小妖本来想进去慢慢说,但看到龙羿斐收敛了杀气,那张脸还是跟中了毒似的,黑黑的,硬硬的,冷冷的,只好打消了这个主意,小姑娘似的搓着双手,呵了口气,说:“我知道,皇宫现在除了皇太后,其它主子过得都挺辛苦的。”
前皇帝独*前皇后多年,后宫除了前皇后再无他人,二人也只诞下两位皇子,既龙羿斐与龙羿禹,便再无他人。前皇帝与前皇后一死,整个后宫,除了皇太后便只有当今皇上。
安小妖没有明说,但龙羿斐知道,她是在暗指龙羿禹,过得勤俭,并不富裕。
不过,这事,全天下都知道。
有心的人,只是一笑而过,并不评价。无心的百姓,便会揣测。有的说,是当今皇帝宅心仁厚,体察民情之后,有感于百姓疾苦,从前节俭度日,不肯铺张浪费。有些则怀疑国库空虚,龙殊国难以为续,连皇帝都得打起小算盘来过日子。
不过,不管谁猜的,是否猜对了,龙羿禹依旧节省,后宫依旧过得不宽裕,龙珠国在一天天的强盛,税收在慢慢的增加。他们辛苦了三年,终于有所回报,如雨后的种子,感知外面的温度,开始悄然发芽,慢慢的成长。
安小妖说那话,对龙羿斐来说,并不是个威胁。
但她下面的话,就带着浓浓的挑衅和要胁。
“国库空虚,每年都是入不敷出。虽说停了战事,但边关大军,哪一张嘴不是要吃饭的,玥王爷和皇上励精图治才使龙珠图得以发展。只是,花钱容易赚钱难,皇上再省,也有许多花销,皇太后不能省,该捧场的还是要捧场……玥王爷,怕是很辛苦吧。”
龙羿斐的心,咯噔一下,没有说话。
“这些年,一直传言,说宫里有贼,总是变着法子把宫里的东西拿出来卖。不多,但都挺贵重的,所以卖的价钱也高。我也买了一两件,摆在家里收藏着,只等着以后涨了价再卖。”安小妖说到这里的时候,有意瞅着龙羿斐不眨眼睛。龙羿斐不自然的撇过头去,后来又好象在赌气似的,扭头看着她,故意把眼睛瞪得大大的。
安小妖乐了,哈哈大笑两声,便不再绕弯子:“我一直在想,那晚皇上和玥王爷去梦里水乡做甚?不象是去凑热闹的,也不象是去见识玩乐的,怎么想,都觉得,是皇上和玥王爷自己把宫里的东西拿出来卖……”
龙羿斐刚放下来的手,生意抓在门框上。看样子,他是不打算听安小妖说完,大有要把她踢走的意思。
“皇太后半年后就要八十大寿了吧,这是一笔巨大的开支,国库怕是不够银子支出吧!皇上和王爷那晚是想去变卖些东西吧,偏巧被我碰见,所以才没有卖成,对不对?后来,你们想出利用梅园来赚钱,又骗我表哥花了一百万两银子买了玥王府,才将这个空缺被上了,对不对?这世上傻子是多,我表哥笨,也只有他才会傻乎乎的把一百万两买回来的王府当礼物再送还给王爷,换了个典籍官!玥王爷,假如我安小妖这些话里有一句是假的,我甘愿被你踢!”
龙羿斐刚想抬起来的右脚,随着安小妖最后一句话,默默的放了下来。
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自诩是个凭良心说话做事的男人,是个铮铮铁骨一身正气的男人。安小妖说的,一字未错,但,这些都涉及到皇宫秘密,他身为玥王爷,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秘密,被她宣扬。
坊间,可以猜测,可以说可以聊,可以成为说书先生嘴里的故事,成为许多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但绝对不能成为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的武器。
安家的地位,在经商人的眼里,正如玥王爷在皇宫的地位一样,有着不需要用其它证据去证明的威信。假如,安小妖将这些话都放出去,最多半个月,整个龙殊国都会知道,当今皇帝穷得只能偷偷去变卖皇宫宝物,以身犯法,参与地下拍卖。
凌墨寒身为京畿大臣,卧底在梦里水乡快一年了,为何始终无所获。龙羿斐当然不会承认,其中有他们的功劳。尽管,他们没有暴露过凌墨寒的身份,但这个卧底的消息,总是会那么不经意的,从他们的嘴里,传出去。
这是一场身份尴尬的游戏,龙羿斐的职责,就是要确保龙羿禹和整个皇室都不能被牵扯进来。
安小妖胆敢来玥王府与他谈判,必定是手中有王牌。而这个,便是她最大的王牌。
龙羿斐并非没有想到这天,初五那晚在梦里水乡遇见她时,龙羿斐就觉得麻烦。身为王爷,他不能滥杀无辜,只能祈祷,一切只是巧合,从些大家各走一边,互不干涉。
可是,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从他错以为安小妖是南宫芙窈开始起,命运之绳,就将他们紧紧的捆绑住。
既然割不断,也解不开,不如顺着这绳子的力气,慢慢的前进。或许,机缘巧合之下,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现在看来,安小妖就是来送机会的。
龙羿斐忽然笑了起来,一个侧身,让出条路来。
安小妖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元月的尾巴,寒意正浓,她穿得再暖,站在门外,也早就冻得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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