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曦完全不会用西式餐具,碰巧那逸熏那一日心情还算不错,亲自教了她一遍西餐餐具的用法及用途。
那是头一回,那逸熏发现这个女孩虽然不会巧言,却并不笨。
相反,她很聪明,几乎一次就记住了那逸熏的话。
不过,她的动作完美的令人叹为观止。
几乎每次放下餐具,她都将它归于原位,分毫未差。
陈曦回忆了下说,“我每天五点起床听师父诵经念佛,然后跟着师姐们一起干些轻活,中午过后,师父会让我进屋内读一些其他孩子们应该学的课本。太阳下山后,我会同师姐们一起去打水做晚饭……”
“你们那里没有自来水吗?”
“没有,直到我读高中,山上才引上了自来水。”
那逸熏微微点头,这样的生活,她到底是怎么度过的?
陈曦见那逸熏不说话,便继续说,“饭后会再诵一次经,七点左右,师姐们就会牵着我的手去睡觉。”
“难道你的童年,就是这样的?”
“你不是都调查的很清楚了吗?”陈曦反问,这一次她没有压抑自己真正的想法。
不是她不想把自己的事告诉自己的丈夫。只是,他早就调查的一清二楚,又何须多次一问呢?
她不想给自己的婚姻做个定义,只是,有时,内心的不平静因子还是会左右她的思想,让她的情绪有些微的波动。
她想,她毕竟还是一个凡人。
还是会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啊……
“每个人的经历,只有自己叙述,才能逼真。”那逸熏看出陈曦的反感,可是却丝毫不介意。
他是真的不介意这样的陈曦,反而还有点喜欢。
人,如果活的这般压抑,完全没了自我,该多么的可悲啊。
他不是仁慈,他只是觉得她应该可以苦尽甘来了。
陈曦勉强的回忆着那单索然无味的日子,“也不完全是那么无趣的。我记得那时最期盼的就是能看那些香客来庵堂来烧香,因为那时师父会准许我站在大殿,扫一些香灰,这也是我唯一可以与外界接触的时候……”
“你是大学毕业的。”那逸薰笑着强调。
“是的,上学后我的确可以去山下的学校,可是父亲规定我每日都必须走读,不可以离开庵堂……所以我与别人接触的时间依然很少。”
那逸熏看着眼前静心如水的女孩,即使他早就了解,可依然觉得太不可思议。
到底是怎样的家庭,会这般畸形的安排自己亲生孩子的命运?
到底是怎么样的人,会如此黯然的接受这场不公的安排?
那逸熏合上电脑,侧着身望着陈曦,“我很好奇,你恨你的父母吗?”
陈曦摇摇头,“不恨。”
“因为你相信他们的话,相信那个道士算出的命运?”
陈曦还是摇头。
“哦?那是?”
“那时太小,我还不明是非;等长大了,和父母的感情本就单薄,也就没有什么恨与不恨了。佛曰,爱恨只在一念之间……既然无爱,又怎会生恨呢?”
那一个冰冷的家……
……》
我站在屋顶黄昏的光影,我听见爱情光临的声音,微妙的反应忽然想起你,这默契感觉像是一个谜……
陈曦的老家在一个中国富饶的小岛上——崇明岛。
从陈曦的太祖爷爷开始,他们就一直是做贸易生意的,在那个岛上也是首富。
几乎所有的人,见到陈家的人都会低头哈腰,阿谀奉承……
这份光荣和骄傲直到今日,都被陈家的后代娓娓道来。
而这个老宅子,在陈曦爷爷的手里更是攀上了巅峰,不仅仅开了几家分公司,还娶了市长的女儿。
这样一来,无论是权力和财富他们就都占尽了。
可是,正所谓,穷不过三,富不过三。
时运不济的陈曦父母,因为陈曦爷爷的庇护,躲过了七年抗日的艰苦岁月,却依然逃不过那场令中国低迷许久的文化大革命。
风云时代,能造就出一批英雄,当然,也能哀没一批没有才华的庸人。
动荡岁月里,当所有的人都在寻求出路的时候,陈曦的父亲依然选择墨守陈规,沉湎过去,
既不愿面对现实,又不肯推成出新。
这样的结局,谁都能预料得到,
可是……
陈家的人不能。
陈母怀上小晨曦的时候,陈启文的一批越洋货物石沉大海,而他因为贪一时便宜,没有投保,一年的业绩,也因为一场风暴,几乎席卷陈家的半壁江山。
所以,从陈曦还未真正来到这个世上,就已经不被家人祝福了。
陈母眼看着陈启文日夜忧愁,也是心疼万分,便请了家里的道士替陈家做了一趟法事。
陈家的这个老道士在陈曦爷爷这一代特别受尊重,所以说出来的话自然很有分量。
他在陈家绕了半圈,对于陈启文优柔没有魄力的性格十分了解,心知陈家的衰落那已是定局,可是记着陈曦爷爷的情分,便只委婉的说,“如果你能一举得男,那是陈家之福,如果是个女孩……”话说到一般,一声惊雷,这个老道士也只能摇摇头。
其实,这个老道士的意思很简单,陈家人丁不旺,陈启文又太过迂腐,陈家的财产只得维持十年半载,如果可以得一男丁,或许陈家还有救……
如果是一个女孩,长大后终究要嫁人,这自然会有很多的约束……
可是这话听在陈母和陈启文的耳里却有另一种诠释。
家道忽然生变,天空忽响惊雷,
这一切的一切都预示着,如果是一个女孩,那就是陈家的灾难。
陈母生产前夕,陈启文被多年的合作伙伴骗去一大笔钱,公司也已经是负债累累,
人生顺风的他,从未受过如此打击,懦弱性格的他不敢面对自己的失败,便将一切的寄望都转向了自己妻子的那个肚子。
生产那天,天乍红光,半边天空染成了橘红色……
所有的邻里朋友都纷纷出来观赏这一奇景。
一声啼哭划破天际,顷刻间,炎热的夏日下起了倾盆大雨,
陈启文焦急的候在门外,就像在等候命运的宣判般,
里屋的私人医生抱着孩子欣喜出来,大声说,“恭喜陈先生,是一女婴。”
……
陈启文闻讯,木若呆鸡,
这堪堪一句话,瞬间将陈启文打入了万丈地狱。
也不知道是谁,忽然冒出了一句,“天下红雨,天下红雨,真是红颜祸水啊……”
那一刻,陈曦的命运似乎就被注定,
陈启文想起陈家老道士愁苦的摇头,便拍案决定,“这个女孩不能要!”
既然是祸水,那么就让她去尼姑庵消减她的罪孽,也好为陈家积积德……
她就犹如一只无辜的替罪羔羊,为陈家的一切不幸买单。
……
或许上天的安排总是那么的巧妙又无奈,
自陈曦走后,陈启文便喜得一子,
也正因为这个儿子,陈曦这个女儿在陈宅就更加的没有地位,
陈母本就是一个重男轻女的人,又是一个以夫为天的女人,
所以自打陈曦被送走后,她念及女儿的日子简直屈指可数。
……
更糟糕的是,
当年陈启文和芸香庵的师太有约,陈曦年满22岁方能下山,
可是当22岁的陈曦回家后不出3个月,陈启文便突然撒手人寰……
医生告诉陈母,陈启文是脑溢血致死,
可是陈家人,依然执迷不悟,
22年如一日的迂腐不堪,
他们将一切的罪过指向了刚刚回家的陈曦……
陈曦无辜吗?
她很无辜。
陈曦委屈吗?
她很委屈。
可是她的无辜,她的委屈,她的不公无处可诉,
因为,她没有一个疼爱自己的母亲。
……
到陈家的时候已将近11点,
那逸薰去泊车,陈曦便站在门口等他。
陈杰文叼着一支牙签,刚赌完回家……
在陈家门口,这对姐弟打了个照面。
陈杰文吹着口哨,看着自己的姐姐,心里想着,有钱人到底是不一样,原本相貌平平的一个女人,就因为价值非凡的衣服包装一下,就立刻与众不同起来。
想着当时陈母问自己意见时,他当机立断的肯定这门亲事,是十分明智的。
心里窃窃暗喜,但嘴上自然不会抬高了那家而贬低自家这栋百年老宅。
“回门啊?”陈文杰眼睛看似不经意的瞟向车库。
他在这个岛上再如此的作威作福,毕竟上面有几代已故先祖照着,人人都给几分薄面,
可是那逸薰,自上门提亲开始,就没有礼让他几分过。
对于那逸薰的手段,陈文杰还是有所耳闻的,
所以,说不害怕,那肯定是骗人的。
这一边,陈曦与陈文杰其实并不相熟,回家几个月里,他几乎都游荡在外,她唯一了解的是,她的这个弟弟,豪赌成性……
陈文杰再窥了窥车库,发觉并无动静,便无赖的摊出一只手说,“回门的东西呢?”
恩?
陈曦不明所以,看着那双细洁的不像男子的手问,“什么东西?”
噗的一声,陈文杰吐掉嘴里的牙签,高声骂道,“你傻啊,当然是钱啊。真是个扫把星!不但霉,还那么笨。”
陈曦抿着唇,侧了侧身,似乎毫不在意这样的辱骂,
她有些不明白,文杰,文杰,自是人杰地灵之意,怎么陈家却教出了这般下等之人呢?
“是谁在欺负我的老婆啊?”一声邪魅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寒意。
陈文杰一听,脸虽来不及变,声音却已经带了点献媚的说,“姐夫,你来了啊?”
那逸薰连眼梢都不屑给他,揽着陈曦的肩就往里走……
“被人欺负不懂反抗的吗?”他贴在陈曦的耳际,说的很轻。
陈曦将散落在耳畔的发丝拨弄到耳后,说,“圣经里说过,如果他打了你一个耳光,就把你的另一半脸也留给他。如果我只争一时的口舌之快,不是枉费了这么多年的修心?”
“你学的不是佛吗?”
陈曦笑笑,“学海无涯,又何必限定国界呢?”
她哪里是学了佛,入了佛门?
她不过是没有选择,走入了佛家……
不过师父有句话她依然铭记,‘信则信矣,你勿须在意他是什么,只需记住他能教会你什么。’对于佛,信与不信,她很难界定;可是佛经上的一些话语,警局的确教会了她很多很多,这就够了。
那逸薰看着这个浅笑温润的女子,也跟着浅浅一笑。
在你争我夺的商场之上,能遇到一杯清新淡雅茗香,其实也不失为一种很好的调剂品。
饭桌上,
那逸薰吃的很少,除了夹菜给陈曦,几乎未动过筷子。
陈曦吃的也不多,只挑了点清淡的食物……
一顿饭,没有多久,便匆匆结束,就如陈曦在陈家的日子,来去匆匆。
饭后,陈母很难得的问陈曦,“过的可以吗?”
陈曦点头,这场婚姻她设想的不多,可每一个环节都似乎好的超乎了预期。
那逸薰陪在陈曦身边,推了推茶几上的一份文件,陈母略抬眼眸,陈曦依然纹丝不动。
“只要你签字,即可生效。”
还是心生动念,陈曦感叹。
这是一份融资合同,陈文杰曾婉转暗示,娶陈曦的代价就得应允这份合同中的计划。
陈曦一直都不明白,那逸薰为什么要如此高价的换取这场婚姻,可是她更不明白,她于陈家,是否已经一文不值到只是一种买卖的工具了?
她伸手拉住那逸薰的一只手,她真的很想夺回这份合同,
或许她天生愚钝,不会为自己平反,或许她生来命薄,路路坎坷,
可是这都是她自己的事,二十年来,她本该习惯。
但是,这些与那逸薰无关……
他不需要替她的人生买单,也不需要替她的困难结账。
那逸薰询问的眼光看向她,这似乎是第一次,他看见陈曦的情绪有了些微的波动。
他想,她的想法他是猜到了几分,可是他不在乎。
这些对于他而言不过是凤毛棱角,如果这份合约就可以堵上陈家人的嘴,那么对陈曦也算是一种交代。
他救她,她允诺婚约,他结束单身,给家人一个交代。
这是一道很合理的题目,
互惠互利,
答案最佳。
那逸薰看着陈母拿到这份合同后才问陈曦,“怎么了?”
陈母也难得的面露喜色的看向陈曦问,“有事吗?”
陈曦看着他们,最终还是低下头,重重的抿住了双唇。
她没有怎么,只是再一次埋葬了小草破土而出的一次机会……
回程的路上,他们路过湿地,
那逸薰便很有兴致的带着陈曦下去逛了逛。
下车的时候,他告诉她,“不论怎样,知道本在哪里,就能够回家。”
当时的陈曦并不太在意这句话,很久以后,当他们的婚姻越走越远,当她的心越伤越重,她才知道,其实那逸薰错了,因为有时即使找到了家,可没有未归的家人,它不过是途有四壁的囚牢……
在那里似乎还有一个考察队,站在中间的一个男人身着西服,剑眉深锁,明亮的眸子里闪着一种说不出的锐气。
陈曦意外的停驻脚步,多看了这个男子一眼。
她听得懂,站在这个男子对面的,说的是马来西亚语,她也看得懂,这个男子似乎不会马来西亚语。
那逸薰问,“怎么了?”
“这个人好像遇到难题了。”
“语言不通吧。”
“恩……”
“你懂?”那逸薰崔亮的眼眸,似发现了新大陆。
陈曦点点头,“会一点。”
以前有个香客在芸香庵住了半年,也是马来人,与陈曦特别投缘,所以她无意中学过这个语言。
那逸薰摸摸下巴,“想乐于助人了?”
陈曦有种被猜中心事的窘态,红着脸,用征询的眼光看向那逸薰。
小兔受惊的样子那逸薰是看多了,可从来没有像陈曦这般不做作的自然,他笑了笑,拍了拍陈曦的脸,这个女人,有时单纯的真可爱。
这是秦峰第一见到陈曦。
她突然站在他的眼前,笑的清新淡雅,阳光打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