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无欺却是头一次听说虎啸还有如此威力,有些惊讶道:“这是为何?”
“江湖中有人以乐声为武器,能令人五脏六腑破碎而死,想来飞禽走兽所发之声,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贾无欺闻言眼中一亮,豁然开朗:“既然飞禽走兽的声音有此等威力,风声雨声,雷鸣电闪,或许也有同种功效。这六凡山中本就气候怪异,所谓的‘焚风’又与寻常山风不同,吹过长燃香组成的‘排箫’,可能就会发出令人经脉逆行头晕目眩的声音。可是,”他又有些疑惑道,“如果这长燃香真是有人如此刻意安排,又是为了什么呢?”
“很快就会有答案。”岳沉檀神色冷清,语气却很笃定。
穿过那片沙土飞扬的荒漠,风声箫声终于减弱,不少人蓬头垢面,眉歪眼斜地坐在路两边大口喘气,有的已经盘腿而坐闭目调息,想来是动了真气。
在那片低沉的混响中受伤的不在少数,不少人除了外伤之外还因为经脉错乱受了不小的内伤,尤其是走在队伍最前方的人,最早受到声音的冲击,如今一息尚存的人,都是面色惨白毫无血色。
御前司一行走在队伍的最前方,虽然有强硬的外功护体,但受的伤却不轻。索卢峥虽然面上没有严重的伤痕,但肩甲腿铠已全是尘土,看不清本来的颜色。其余的侍卫,轻的脸上挂彩,重的奄奄一息,更为严重的一个已经没了心跳,被人抬着移出了那片荒漠。
虽然都受了伤,但御前司的侍卫们显然不想让自己的同伴曝尸荒野,合力将对方的遗体抬出来后,还来不及拍打自己身上的灰尘,就开始挖坑刨土,给他准备一个妥善的墓穴。
贾无欺看到眼前这一幕,心念微动。虽然辜一酩对御前司一行嗤之以鼻,但就冲他们今天对待同伴的情谊,他也对他们高看一眼。
他走到正埋头苦干的侍卫们身边,本想去一起帮忙挖坑,不经意间瞥了一眼放在一旁的侍卫遗体,他目光一凝,朝索卢峥看去。
“何事?”索卢峥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立刻转过身问道。
“索卢大人可注意到,这位侍卫小哥的遗体上有些异样。”贾无欺这话一说完,不少人的目光纷纷聚集到了这里。岳沉檀看着贾无欺笑嘻嘻的脸,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转过轮椅,朝那边驶去。
索卢峥听贾无欺这么一问,锐利的目光在那侍卫身上一扫,微微一顿后,对贾无欺抱拳道:“多谢阁下提醒。”
原来,那侍卫的颈部,赫然有两个不大的血洞。之前因为由领口和灰尘的遮掩,索卢峥一行并未察觉。贾无欺说完后,索卢峥仔细一看,才看出了端倪。
虽然侍卫已经身死,但伤口的有与无,却关系重大。
没有伤口,侍卫可能与其他在荒漠中丢掉性命的人一样,是死于那古怪的风声中。有了伤口,那这侍卫就是被人蓄意害死,与先前死于各个石窟的人有了联系。
一回生,二回熟。有了前车之鉴,不少人都看出了侍卫颈部伤口的来历——血洞大小恰若指尖,又深又准,直插在命脉之上,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饮血指”。
创出“饮血指”这一绝招的人,武林中人都不会陌生,正是死于震远镖局中的“西北巨擘”,张虬指。
一次出现死人的绝技,是偶然,两次是巧合,那这第三次,就必定有古怪。虽然没人开口明说,但不少人将“鬼魂杀人”这种想法深藏心底,无法挥去。
贾无欺看向岳沉檀,只见对方眉峰微蹙,像是陷入了沉思。他此刻脑中走马灯一般地闪现着这一路上的种种画面,直觉告诉他,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将这一切串联起来,难道这根线,就是震远镖局消失的那四具尸体?难道那不见尸体的四个人,真的没有死?
先是五名知事僧离奇死去,然后铁鲨帮、少林、武当、御前司有人相继死去,简直像是有人按照顺序依次从各门各派中杀人一样,难不成,下一个死人的,就该是太冲剑派了?
想到太冲剑派,这一路上不见他们的身影,难道已经被人尽数拿下?贾无欺想了想梅独凛的身手,坚决地否定了这一可能。就算有人能和梅独凛一较高下,可若是再加上一个洛十诫呢?
御前司的侍卫很快将那名身死的侍卫埋了,其他各门各派的弟子虽然内伤未愈,但已勉强能上路。众人恐夜长梦多,不愿在此处就留,于是即刻上路,向山顶行去。
贾无欺推着岳沉檀,一边走一边道:“看来你的小师弟和索卢大人相处得不错。”
自从薛沾衣被岳沉檀叫去跟着索卢峥后,就没再凑过来对贾无欺横挑鼻子竖挑眼,贾无欺乐得自在,忍不住夸他几句。
岳沉檀抬眼看去,只见薛沾衣趾高气扬地走在最前面,索卢峥一行跟在他身后,比起身形微躬的索卢峥,他倒更像个领队的。
“索卢大人恐怕受伤不轻。”贾无欺点评道。
岳沉檀不置可否地“恩”了一声。
这时众人正要穿过一段不长隧道,索卢峥虽然矮了矮腰,但背上的□□还是十分不听话地撞在了石壁上,发出“砰”地一声脆响。
“你看,连□□都不听使唤了。”贾无欺脸上挂着挪揄的微笑。
岳沉檀看他一眼,道:“你可有受伤?”
“我内功不济,丹田空空,受不了什么伤。”贾无欺无所谓道,“岳兄呢?”
“你这说法,倒和我的一个朋友很像。”岳沉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另起了话头。
贾无欺目光一闪:“哦?真没想到岳兄也有很多武功不济的朋友。”
“没有很多,”岳沉檀淡淡道;“只有一个。”
这后半句实在有些意味深长。贾无欺眼观鼻鼻观心,很识趣地没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第五十二回
穿过狭窄的隧道,眼前豁然开朗。不再是飞沙走石,黄土漫天,映入眼帘的一片郁郁葱葱竹林。竹身修长挺拔,叶片翠绿欲滴,天空落下小雨,偶有微风拂过,那穿林打叶之声,落在众人耳中,不啻天籁。
竹林当中,是一条宽阔的青石板道,五人并排而行仍嫌宽敞。木叶的清香在空气中飘荡开来,令人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青石板道虽宽阔,但路面却凹凸不平,尤其是轮椅驶在上面,能明显得感到颠簸起伏。岳沉檀垂下眼帘,往青石板上看去——这根本不是什么寻常的铺路石,而是一张张嵌在地上的佛画。
贾无欺注意到他的目光,立刻出声喊住队前的索卢峥:“索卢大人,这地上有蹊跷。”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地上。
地狱四大类,八大热地狱,八大寒地狱,近边地狱、孤独地狱从众人脚下一路蔓延,以一幅幅分毫毕现的画面,向众人展示着地狱道众生之景况。
等活地狱中的众生,高举兵刃武器互相残杀,他们无法死去,无法超生,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忍受被利器插入身体的痛苦。黑绳地狱中的众生,被强行按在滚烫的铁板上,狱卒用大刀将他们肢解,在这不堪的痛苦中,他们昏迷、复活,继续被炮烙肢解,循环往复,直至业报耗尽方休。
众合地狱的众生被大山压扁,号叫地狱的众生困于被烧得发红的铁屋,烧热地狱的众生躺在滚烫的铁床上被铁针刺穿身体……众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巨大痛苦中哀嚎挣扎,活活承受,这就是六道中最为可怕的一道,地狱道。
踩在众人脚下的,正是一个个在地狱道中饱受折磨的众生,面容扭曲,表情狰狞,与四周宁静的竹景两相映衬,更为可怖。
虽未身临其境,但光是落脚在这一幅幅凄惨景象上,都让人背后发凉,寒毛直竖。不少人立刻从石板上跳开,宁愿踩在泥土里,也不愿在这宽阔的青石板道上再落下一步。
经过煻煨坑,走过尸粪泥,穿过利刃道,度过无极河,终于来到了青石板道的尽头。尽头之处,有一高台,高台外壁上描绘着孤独地狱的种种惨状,而高台之上,则有两个人相对而立——同样的玄色素袍,同样的无鞘利刃,同样的冰雪面容。
这高台之上,竟有两个梅独凛!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拉了一个高台下翘首眺望的太冲剑派弟子问道。
“昨日傍晚掌门令我等在此处落脚歇息,今晨醒来,就已经凭空多出了一个掌门。”那太冲剑派弟子小声说道,眉眼间一片疑惑不解。
贾无欺抱臂站在一侧,看着两个梅独凛高台对峙,不觉得困惑,只觉得十分有趣。敢当着梅独凛的面易容成他的样子的人,必定十分有胆色,敢与梅独凛如此对峙而不慌乱的人,必定十分有功夫,他对这个易容者实在是有些兴趣。
“孰真孰假,岳兄可瞧得分明?”贾无欺朝岳沉檀问道。
“一出手便知。”岳沉檀目光落在二人身上,神情沉静。
高台上的两个梅独凛,当中似乎挡了一面镜子,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如出一辙。
“你是谁?”
“找死。”
两个梅独凛几乎同时说出了这两句话。
话音刚落,两人从背后抽出了无鞘剑,剑锋冰寒,雨滴落在剑刃上,一碰既碎。两人手腕同时一按,剑身一翻,已是出战之姿。
在场众人皆是屏气凝神,没有一个人敢大声呼吸,既是被凌冽的杀气所震慑,也是被凝重的剑意所压制。
见过梅独凛出手的人,没有一个还活在这个世上。
能赶上这样的场面,既保全了性命,又能一览天下第一剑痴的风姿,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生怕错过了一点细节。
雨水与冰冷的武器撞击,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微风吹过,高台上的一人身形微动,贾无欺吸了吸鼻子,皱起了眉。
“雕虫小技。”
梅独凛之一冷喝一声,剑光矫若游龙,眨眼之间,已鳞爪飞扬地扑向了对面。
“死。”
冷冷一声后,只听“咣啷”一声,有一人的剑从手中脱落撞向了地面,那人“砰”地一声,如提线木偶般仰面倒在雨水中,印堂上已多出了一枚娇艳欲滴的的梅花。
血腥味蔓延开来,躺在雨水中的“梅独凛”,全身经脉尽断,七窍流血不止,满脸血污,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半天梅独凛该有的模样。
梅独凛居高临下地看了尸体一眼后,转身掏出一方锦帕,细细擦拭着剑身上的血珠,竟是再也不想施舍那身后的尸体半个眼神。
“梅掌门,好身手!”不少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啪啪鼓掌,生怕落后于别人。
梅独凛看也不看这些人,径自走到岳沉檀面前:“那人有问题,你若想看,自便。”说完,也懒得再解释什么,远远地把一干围观人等晾在一边。
见梅独凛单单对岳沉檀另眼相待,不少人对这个少林俗家弟子又有了新的看法。对于梅独凛的表现,岳沉檀倒是很平静,他侧头看贾无欺一眼:“你想看吗?”
“想是想,不过梅掌门只说让你去看,恐怕……”贾无欺犹豫道。
“无妨。”岳沉檀已朝尸体驶去,“你去看看,他是不会多说什么的。”
贾无欺闻言,立刻兴冲冲地跟在他身后,那样子不像是去看尸体,倒像是去看杂耍一般。
死掉的人其实没什么稀奇,但顶着梅独凛的脸凄惨死去,就颇有看头了。不用人招呼,一大票人已经跟在贾无欺身后朝那个假的“梅独凛”涌去。
贾无欺蹲在假梅独凛身边,摸了摸他的脸,故意“呀”了一声,惊讶道:“这人脸上有东西。”
“肯定是面具,快揭下来!”人群中有人喊道。
贾无欺从善如流地揭下那层薄薄的面具,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这人是谁?”有人疑惑道,“好像没在江湖上见过这号人。”
这时,只听“嗖”地一声破空声,一个小瓷瓶从天而降,贾无欺伸手一抓,将那东西牢牢抓在手中。
梅独凛冷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瓶中乃是此人所施毒|药。”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这人下毒了?何时?”
“就在刚才。”岳沉檀平静道,“此人身形微顿,正是在对梅掌门施用毒|药。”
可梅独凛刚才一举一动,显然不是中毒后的症状。
“梅掌门龙韬虎略,自然不会着了这等雕虫小技的道。”贾无欺笑嘻嘻的说着,拧开瓷瓶闻了一闻,递给岳沉檀,“这毒似乎叫幻形散。岳兄看看,我可有闻错?”
幻形散,乃是千面门特制的一种毒|药。中此毒者,在一段时间内内力尽失,身形涣散,会产生各式各样的幻觉。更为严重的是,即便解毒之后,幻觉也会深植于记忆中,让人难辨真假。
此毒成粉末状,轻飘飘的,极易在空气中传播,又因为味道清淡所以很难被人发觉。不少人听到幻形散三个字,都是面色一变,开始凝神调息,检查自己是否不慎中毒。
岳沉檀用手在瓶口轻轻一扇,递还给贾无欺:“是幻形散不错。”
“既然随身携带幻形散,这人极有可能是千面门的人。”辜一酩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贾无欺煞有介事的点点头:“不错,只是千面门人总是以面具示人,这人的真面目,还真不好猜。”
“可这张脸,我看着却有点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大家看呢?”辜一酩咳嗽一声,看向众人。
他这么一说,不少人开始细细端详起来,倒真有人想起在什么地方见过:“震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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