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岳沉檀语气平平,反问道。
“是我早就想教训他们,行了吧。”贾无欺笑容微敛,“自渡渡人是你的道,那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就是我的道。你的道与我无干,我的道你也毋庸置喙。”
他话音刚落,岳沉檀就合上了双眼,竟是一个字也没多说。两人陷入了一阵难熬的沉默中,贾无欺有点后悔自己刚才把话说的如此直接,否则此刻也不会这么进退两难。
他看着岳沉檀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有些气闷道:“你刚下山,恐怕连太冲剑派的门派宿怨都不知道吧。”
“请赐教。”岳沉檀缓缓睁开眼,烛火在他眸中跳跃,竟让他多了几分生动,少了几分沉静。
见他态度与之前无二,贾无欺胸口那团气又莫名其妙的消了,眉飞色舞道:“太冲剑派分为两大宗派,气宗主练气,以内功为主,剑宗主习剑,以外功为主。两宗都认为自家才是剑法之根本,互不服气,拒绝妥协,自太冲剑派成立以来,这斗争就没有停止过。久而久之,两宗竟各成一派,各立掌门,这也就形成了现在太冲剑派一派两掌门的局面。”说完,他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今天遇见的柴负青便是气宗的掌门,剑宗的掌门则另有其人。”
岳沉檀对谁是掌门的的问题似乎不甚关心:“他为何号称‘棋艺一流,酒量二流,剑法三流’?”
“这不过是他自谦罢了。”贾无欺摆摆手,“若是他的剑法只称得上三流,那江湖上许多剑客都要排到九流开外了。他这么说,只因太冲剑派有一绝世高手,被称为天下第一剑痴。”
“此人可正是剑宗掌门人?”
“非也!”贾无欺摇摇头,“据说此人性格古怪,最烦的便是江湖俗事。”说着他瞟了岳沉檀一眼,点评道,“倒是与你有几番像。”
岳沉檀:“……”
“此人在剑宗辈分极高,身为长老,年纪却不大,但却没有少年人的野心。两耳不闻江湖事,一心钻研剑法,唯一能吸引的他的,恐怕就是与真正的高手对决了。”
“听你所言,此人性格习性似与柴负青截然不同。”岳沉檀道。
“那是,柴掌门的风姿哪是常人能习得的。”贾无欺叹道。
“我却觉得,你说的此人,更为难得。”
“同类相惜吧。”贾无欺斜了他一眼,“对了,此人的名字与你的名字差不多。”
“哦?”
“带着一股不可侵犯的气势。”
“……”岳沉檀盘着佛珠的手指一顿,“此人姓甚名何?”
“梅独凛。”
第五回
天柱剑派位于天柱山中,贾无欺与岳沉檀刚来到山脚下,就见两个白衣飘飘的剑客从天而降:“两位可是千面门弟子贾无欺,少林弟子岳沉檀?”
“正是。”贾无欺又抽出太冲令牌,交予两人查看。
那两人见到令牌,点点头道:“太冲柴掌门已修书一封,说明情况。请二位随我们来。”
贾无欺与岳沉檀跟着那二人的脚步走入山门,才发现这平淡无奇山门竟然暗藏玄机。山石草木的位置皆有讲究,暗合八卦之道,乍一看上去全程无阻,事实上,能够走出这阵法的生门只有一个。
贾无欺不由赞道:“这山门机关,实在妙极。”
带路剑客回道:“阁下谬赞。派中长老曾言,此门只能防君子却防不住小人。”
“既如此,何不多派些人守住山门?”贾无欺好奇道。
“我天柱派一向远离江湖世事,只在这山水自然间寻求剑道真谛。既无仇人,也无劲敌,想必武林中的腥风血雨也与我派无关。”带路剑客解释道。
“恐怕经此一番,贵派想要抽身事外也难了。”岳沉檀沉声道。
“正是,掌门也为此事烦恼呢。”带路剑客叹了口气。
若真如这剑客所说,天柱剑派既无仇人,也无劲敌,那自然也与江湖各派无甚利害关系。这样一个隐居山林,与世无争的剑派,究竟是什么人,想要把战火引到他们身上呢?这真正的幕后之人到底想要获得什么呢?
穿过一片竹林,岳沉檀与贾无欺终于见到了天柱剑派现任掌门,创出百花连环剑的莫争。莫争其人,与他名字一样,一看便是放达洒脱这人,这样的人,只有在闲云野鹤般的生活中才能寻得真正的自在。对于带路剑客所说的话,贾无欺又多信了几分。
“千面门贾无欺,少林弟子岳沉檀,见过莫掌门。”
“不必拘礼。”莫争面容慈祥,“柴掌门已将大概情况告知于我,两位需要探听什么消息,只要我天柱派能帮上忙的,必定知无不言。”
岳沉檀投向莫争的目光带了几分深沉:“在下有一事不明,想向莫掌门请教。”
“但说无妨。”
“百花连环剑有无可能被亲传弟子以外的人学去?”
“绝无可能。”
“莫掌门何以如此肯定?”
“百花连环剑的剑谱一直由我保管,其他人未经允许,是无法参阅剑谱的。”
“习得百花连环剑的弟子将剑法外传,有无这种可能?”
“绝无可能。”莫争摇摇头,“百花连环剑剑法最重要的一步,是借住外力打通关窍,这需要内力深厚者相助。以我门下弟子修为来看,均无法完成这一步。”
“既然如此,对于尸体身上出现百花连环剑的剑伤,莫掌门可有什么头绪?”贾无欺问道。
“老夫实在……”莫掌门缓缓摇摇头,“不若你二人去问问我门下弟子,说不定会有新的线索。”
“掌门亲传弟子可在山中?”岳沉檀问。
“老夫五名亲传弟子皆以下山。现下恐怕已到了砺峰山庄。”
“何故下山?”岳沉檀继续问道。
“说来也惭愧,我天柱派虽有上乘的剑法,却没有上乘的武器。就算是我的亲传弟子,他们所用的武器也不过是凡铁打造。听闻砺峰山庄近日有几件上乘的兵器出炉,他们便想借此机会,寻一把趁手的武器。”
“原来如此。”贾无欺颔首道,“神兵利器对习武之人的吸引力是无法估量的。不知那砺峰山庄在何处?”
“离这里并不远,山脚小镇再东行数十里便到了。”
二人刚来到山脚的天柱镇,岳沉檀突然沉吟道:“事情不对。”
“怎么了?”贾无欺收住了脚步。
“闲云野鹤之人,又岂会在乎什么神兵利器?这岂非与僧人嫌弃佛珠材质不好一般可笑?”
贾无欺眼珠一转:“可下山的乃是天柱派弟子,可能修炼还未臻至一定境界。”
岳沉檀淡淡道:“你可记得方才莫争是如何说的?”
“他说‘说来也惭愧……’”贾无欺突然大悟,“若真是一心淡泊之人,有无上乘武器又有什么重要,又何来‘惭愧’之说!”
岳沉檀微微颔首:“而且……”
没等他说完,贾无欺就抢答道:“而且,古怪之处并不在莫争这一处。”他眼中精光一闪,“方才进入山门时,我便觉得有些奇怪。既然这个莫争有问题,那些奇怪之处就有了解释。”
“哦?”
“山门阵法中的花草,有花草四雅兰草、菊花、水仙、葛蒲,若我没有看错,那四雅风姿绰约,极尽妍态,绝非凡品。想这天柱派宁静淡泊,又怎么会专门寻来这些价格不菲的花草装点山门?”
听完贾无欺的话,岳沉檀的眼中似乎出现了隐隐的笑意:“不错,莫争居住的木屋亦然。看似简陋,其实是由金丝楠阴沉木搭成,比一般的金丝楠木更为昂贵。”
“金丝楠阴沉木?”贾无欺吃惊道。
一般的金丝楠木已是价格高昂,金丝楠阴沉木更是可遇不可求。就算财力雄厚,没有官府的允许,擅自使用金丝楠木,是会因逾越礼制而获罪的。除了专供皇家使用外,只有极少的寺庙有权使用金丝楠木。而现在,这象征着身份与财富的金丝楠木,居然出现在了一归隐山林的剑派中,不可谓不古怪。
“立刻回去。”岳沉檀沉声道,“只是恐怕来不及了。”
确实已经来不及了。
马车刚来到山门前,就已能看到山上燃起了熊熊大火。浓烟直窜云霄,一副要吞噬这青天白日的气势。而山门前,本来错落摆放的花草,也消失的干干净净。
贾无欺和岳沉檀从马车中跳下,望着火势凶猛的山头,一阵沉默。
“哎哟!怎么起了这么大火!”赶车的马夫惊叫道,“多亏的这里没人住,要不瞧这大火的架势,恐怕逃也逃不出来!”
“没人?”贾无欺愕然道,“这里难道不是天柱剑派的驻地?”
“当然不是。”马夫摇摇头,“天柱剑派在天柱山北峰,这里是南峰,平时都没什么人来的。”
“为何?”岳沉檀开口道。
马夫见他面色肃然,缩了缩脖子道:“几个月前,有几个进山砍柴的人在这里遇到了山鬼,一个当场骇死了,活着回来的也都疯疯癫癫的,那以后南峰这片,就没人来了。”
山下百姓不敢前来,才能方便假的天柱派行事。那所谓的山鬼,恐怕也是同一拨人假扮的。只是这拨人从数月前就开始计划,蛰伏在这深山之中,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贾无欺只觉此事迷雾重重,拨开一层迷雾,却又被另一层迷雾笼罩。原本以为柳暗花明,结果却仍是山重水复。
第六回
天柱剑派并不难找,从天柱山北峰的山脚下沿着泥泞的小路一路向上,很快就能在半山腰上看到错落的茅草屋。入口处一块巨大的山石插入土中,粗糙的石面上刻着“天柱剑派”四个大字,笔锋飘逸,却又带着一股豪气。
“看来这回是没错了。”贾无欺俯下身摸了摸巨石上的字纹,“这是百花连环剑的剑痕无疑。”
“恐怕,还是晚了。”岳沉檀凝视着眼前一片死寂的茅屋,淡淡道。
贾无欺使劲嗅了嗅:“可我并没有闻到血腥味。”
“尸体可能已被处理了,抑或是杀人者能在血气外露之前便将人击倒。”岳沉檀抬脚向着最大的茅屋走去。
他并没有说错。
茅屋内虽无生气,却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唯一多余的,就是地上五具排放整齐的尸体。
五具尸体穿戴整齐,面上都覆着白布,佩戴的宝剑安安静静的呆在剑鞘中,剑鞘上均刻着“天柱”二字,腰间的玉牌虽花纹不同,但都刻着一个莫字。
“这五人恐怕是真正的莫争亲传弟子了。”贾无欺叹了口气,把五人面上的白布除去,眼睛立刻瞪的溜圆。他倒吸一口冷气:“这是……”
只见这五人额间都有一朵栩栩如生的梅花——花瓣花蕊一一分明,却不是由笔法高妙的画家挥笔而成,而是由利器一丝不苟的刺出。出手之迅速,技法之精准,可见一斑。
“剑法风雅,可惜却是杀人的剑。”岳沉檀冷冷道。见贾无欺面色古怪,他沉声道:“你为何如此表情?”
“……”贾无欺沉默片刻道,“你可记得我先前与你提过的‘天下第一剑痴’?”
“梅独凛。”岳沉檀当然记得。
“这梅花便是他的标志。”贾无欺声音有些低沉,“梅独凛的剑法无人见过,只因见过的人,都被在印堂刺出了一朵梅花。”
“你又如何知道这花不是别人有意模仿?”岳沉檀问。
“只因江湖上能模仿出这一剑的人少之又少,而这少之又少的人中,武功地位皆与梅独凛不相上下,为人风度则更在梅独凛之上,我实在想不通他们有什么理由这么做。”贾无欺道。
“还有一点,”岳沉檀看向贾无欺,“若真是嫁祸梅独凛——”
“那必然就有胜过梅独凛的把握,否则就算蒙蔽得了别人,却也逃不过梅独凛的一剑。”贾无欺接道。
“正是。”
“除了梅独凛本人,我实在想不出江湖上有谁能有这样大的把握。”贾无欺叹了口气。
“寻得此人,一问便知。”岳沉檀淡淡道,似乎与梅独凛当面对质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他可是访客一律不见,除了他感兴趣的人。”贾无欺苦笑道,“可惜的是,他感兴趣的人都死在了他的剑下。”
“总有例外。”岳沉檀平静道,毫无动摇。
“好吧,就当我舍命陪君子了。”贾无欺无奈道,“不过在去拜访梅独凛之前,我更想知道,真的莫争去了哪里。”
茅屋内虽有莫争亲传弟子的尸体,但别的屋内却空空荡荡,半个人影都没有。偌大一个剑派,包括掌门在内的所有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你可记得那马夫所言?”岳沉檀问。
“你是说,山鬼?”贾无欺道。
岳沉檀点点头:“那几个撞见山鬼的人,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可马夫说,他们已经疯了……”
“疯癫之语,又未尝不是实话。”岳沉檀看向地上的尸体,“就像现在,铁证在前,却又像充满了谎言。”
天柱上撞鬼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想要找到那些撞鬼的人并不是间困难的事。这几人本是表亲,出了事后,家眷搬到一处同住,也好相互间有个照应。
贾无欺与岳沉檀依照镇上村民所言找到了那几人的住处,他们偏居在城北一隅,院落虽不小,从外面看上去却异常荒凉,围墙上痕迹斑驳,似乎很久无人修葺。
“叩叩叩”,贾无欺拉着门上的铜环,轻叩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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