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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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同皈-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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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低低的诵经声从二人身后传来,贾无欺朝后一瞧,善哉不知何时已席地而坐,两片嘴唇上下翻飞着,双手合十。

    “不必管他。”岳沉檀指了指方破军的尸体,“你看看他的脸上,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贾无欺顺着岳沉檀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方破军沟壑纵横的脸上,皮肤已经完全松弛,像张画布一样搭在他快要腐烂的脸上——不,这就是一张画布。

    他轻轻一揭,那张面皮居然被他生生撕了下来,迎接他们的,是另一张不陌生却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脸——胡千刃。

    岳沉檀脸上浮现出了然的神色:“果然。”

    他初见方破军尸体时,便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奇怪,昨日岭南剑派弟子的话才让他恍然大悟。方破甲脸上皱纹多,伤痕也多,让人很难估计所有细节——包括他右嘴角上方一处轻微的凸起。凸起并不是重点,关键在于,凸起上居然有一道旧伤痕,与两侧的伤痕连接的天衣无缝。既然是旧伤痕,寻常肿块应该会将此隔断,而这一处,却像是肿块先于伤痕存在一样。

    于理不合。

    “你是怎么看出这有问题的?”贾无欺举着揭下的面具透过阳光坐看又看,“这可是张极品。”他眼睛一眯,突然恍然大悟道,“是胡千刃的黑痣!”

    “正是。”岳沉檀点点头。

    贾无欺用一种估量商品的目光望着岳沉檀,还不时摩挲着下巴。

    岳沉檀顿了顿:“怎么?”

    “岳兄,我觉得你很有这方面天赋啊。”贾无欺重重拍了拍岳沉檀的肩膀,“不如你改投我门下,也做个千面门弟子,一定大有所为。”

    岳沉檀看着他一副欢迎光临的表情,平静问道:“你确定,改投你门下,便是入了千面门?”

    贾无欺闻言一愣,有些讪讪的收回手:“难得糊涂嘛,岳兄。”说罢,他脸上又恢复了雀跃的表情,“来,我们来看看其他几具尸体。”说着还搓了搓手,像是要挖宝一样。
第十四回
    剩下的三具尸体,自然不是穆千里,张虬指和杜易。四大剑派失踪掌门的尸体,此刻一一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包括天柱剑派不知所踪的莫争。

    四大剑派掌门的尸体找到了,可接踵而来的问题更为严峻,方破甲四人的尸体跑到哪里去了?更为重要的是,既然四具尸体是四大剑派掌门的,他们身上的致命伤又出自本门绝技,究竟什么样的人可以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最后居然还成功了?

    比起尸体的真面目,岳沉檀关注的还有另外一个方面:“依你所见,这易容术如何?”他朝贾无欺问道。

    “十分高明。”贾无欺小心翼翼得把那四张面具收入怀中,大言不惭道,“能逃过我的眼睛,施展易容术的,定然是高手中的高中。”

    “有无可能是千面门下的人做的?”

    贾无欺摇摇头:“这面具的材质不对。千面门虽擅长用各种材质制作面具,但只这一种,自容非一继任掌门以来,便不再制作了。”

    “这材质莫非是,”岳沉檀目光一凝,“人皮?”

    “正是。”贾无欺颔首,“人皮|面具向来为武林正道所不齿,皆因从取材到完成,其制作过程颇为血腥残忍,与毒术邪功无异。掌门虽对面具制作十分痴迷,但命令禁止门下弟子制作人皮|面具。”

    如此,光这四具尸体上就存在三大疑点,凶手系何人,方破军等人尸体在何处,□□出自何门。

    “阿弥陀佛。”

    贾无欺听到身后传来的佛号,突然眼睛一亮:“勾栏瓦肆向来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章台柳的客人中又不乏武林人士,想来……”

    一听“章台柳”三字,善哉立刻停止了诵经,急忙站起身道:“小师叔与贾施主若是此方事毕要去往章台柳,贫僧可为两位指路。”

    “有劳了。”贾无欺笑眯眯道,“正好,我也想请教一些绣活方面的事。”

    岳沉檀闻言道:“你是怀疑停放在剑宗驻地的那几具尸体上的梅花,是有人刻意绣上的?”

    “不仅是有人绣上的,”贾无欺眼中浮过一丝兴味,“那绣法也十分特别。”

    三人离开义庄后,即刻便前往章台柳。一路无话,却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若是贾无欺一人,自然是不打眼,不过与一个坐轮椅和一个年轻和尚三人成行,想不引人注目都很难。

    更何况,他们三人还停步在城中最大的妓院,章台柳楼前。

    三人踏入章台柳的那一刻,众人纷纷侧目,善哉的头埋的更低了。

    “哟,这不是善哉大师吗。”一个衣着鲜亮的中年女子腰肢款摆的迎了上来,脸上如调色盘一般画的五颜六色,只是再厚的脂粉也遮不住她已松弛的皮肤和深深的皱纹。

    “我等是替善哉大师来还债的,具体数目,还请妈妈告知。”贾无欺上前一步,彬彬有理道。

    那鸨母满脸含笑,目光却从不停扫视着三人,“既是善哉大师的朋友,哪里有来了就走的道理。自善哉大师离开后,我家依茗可一直等着呢。”说着,她一甩手帕,朝下人招呼道,“还不快带三位客官上楼。”

    说话间,几个巧笑倩兮的女子已朝三人款步走来。

    在几个妙龄女子的拥簇中,贾无欺推着岳沉檀上了楼。一边走着,他一边朝一直低吟佛号善哉问道:“依茗是谁?”

    “客官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儿吧?”一女子笑道,“要不,依茗姐的名头断无可能没听过。”

    “难不成,是这里的花魁吗?”贾无欺猜道。

    “是了,”另外一个女子道,“依茗姐的房间,可不是谁都能进得的。也亏了是善哉大师……”说着捂嘴一笑,为三人打开了房门。

    “善哉小师傅,真是没看出来呐。”贾无欺意味深长的叹道。

    “贾施主,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善哉轻叹一口气,白净的面皮却面色通红。

    与楼下鲜艳夺目的装饰不同,依茗房内却是另外一种风格。没有多余的艳丽装饰,四面白墙上是四幅泼墨山水,像是人兴之所至挥毫而成。屋中家具全是由上好紫檀木制成,错落有致的摆放着,别有一份意趣。这间屋子,少了几分脂粉气,多了几分书香气,不像红倌接客的屋子倒像是书房。

    随着关门声响起,一道温柔的声音从屋中珠帘后响起:“三位请进。”

    “你就是欠她钱?”贾无欺无声朝善哉做着口型,善哉讷讷点了点头。

    此时只听“哗啦”一声,一只芊芊素手的将珠帘掀开,一个娉娉婷婷的倩影出现在了三人的视线中。婀娜多姿的身段包裹在花纹繁复的云锦之中,更显得凹凸有致。贾无欺的目光从下往上,掠过修长的颈项,停留在了对方的脸上。

    婵娟两鬓秋蝉翼,宛转双蛾远山色。

    好一个章台柳花魁。

    那女子冲三人福了一福:“妾身依茗,今日身子不适,未能远迎,还望三位客观见谅。”

    “无妨,无妨。”贾无欺摆摆手,示意自己不介意。

    倒是一直低着头的善哉突然站了出来,朝依茗施礼道:“依茗施主,贫僧此来,是为偿债。”

    “善哉大师何须如此,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依茗盈盈一笑,婉言拒绝了善哉的偿还。看到贾无欺有些好奇的神色,她温言解释了事情的缘由。

    原来善哉到邺城时正直晌午,赶了半天的路,实在有些饥肠辘辘。他还未来及在附近寺庙挂单,于是随便在路边买了两个馍馍。然而当他伸手一摸包裹,才发现盘缠不知何时被人偷走了。那老板哪里管你出家人不家人,揪着善哉领口不放,要他给钱,否则就去官府告他吃霸王餐。幸而依茗正巧路过,帮善哉付了钱。善哉十分感激,询问了对方姓名居所后,便施礼离去,只等有了钱上门还债。

    那时他还不知道,章台柳是城中最负盛名的妓院,而依茗,乃是章台柳的花魁。

    依茗当时虽出手相助,却从未想要对方还债。本就是几个铜板的事,善哉又是佛门弟子,只当是施了几个香火钱。没想到善哉却如此执着,特地上门来,为了偿还那几文钱。依茗谢绝了两次后,善哉就再没上门过,不曾想,时隔多日,他又来了。

    “其实你找我们陪你一起,不是因为没钱,是需要人帮忙说服依茗姑娘吧?”贾无欺看了一眼善哉,了然道。

    这个小和尚,也是个不老实的。

    善哉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岳沉檀,迟疑了片刻,重重点了点头。

    “哎。”贾无欺长叹一声,“我说依茗姑娘,你也看到了,你若不收他的钱估计他会一直缠着你。为了避免纠缠,这钱,你还是收了罢。”依茗笑而不语,依旧不为所动。
第十五回
    “既然依茗姑娘不愿收,不若这样。”贾无欺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我正好有事想请教姑娘,姑娘若是愿意,那几文钱,就当是解惑费,如何?”

    依茗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锦帕上,旋即浅笑道:“客官真是艳福不浅呢。”善哉见状,立刻将手中的几文钱放在了书案上,身手甚为敏捷。依茗用余光看了他一眼,也没再多说什么,接过贾无欺手中的锦帕,细细看了起来。

    那锦帕之上,无甚繁复花纹,只有一朵梅花。

    “我拓的。”贾无欺在岳沉檀耳边低语道。

    岳沉檀轻咳一声:“不必凑如此近。”

    “我这不是怕隔墙有耳吗。”贾无欺笑眯眯的直起了腰。

    锦帕上的梅花图案,是贾无欺照着尸体上的印记一针针拓下来的。他虽擅长此道,却并不喜欢,偏这一针一脚都马虎不得,也算费了一番功夫才拓了个*不离十。

    “我对绣活所知甚少。”贾无欺对依茗道,“依茗姑娘心灵手巧,女红自是不在话下。不知能否看出,这是何种绣法?”

    依茗轻笑一声,将锦帕还给贾无欺:“也难怪客官好奇,这种绣法在市面上是很少见的。”

    “哦?”贾无欺摸摸下巴,“难不成是什么失传已久的古法?”

    依茗笑着摇摇头:“不是什么古法,只是产地有些特殊罢了。这绣法名叫‘婠绣’。”

    “婠绣?”岳沉檀目若寒潭,望向依茗,“莫非,这绣法出自秦楼楚馆?”

    “正是。”依茗灿若星辰的眸子朝他瞧去,“难得客官居然一猜便中。”

    “无甚。”岳沉檀语气平平。

    “可以啊,这位客官。”贾无欺朝岳沉檀眨了眨眼睛,“既然这绣法出自勾栏,那外面的女子自然不会采纳,所以难怪市面上少见了。”说着,他又自言自语道,“我说一见这绣法便觉有股脂粉气扑面而来,原来是这原因。”

    依茗捂嘴轻笑:“不知是谁如此情根深种,将这婠绣赠与客官?”

    “哦?这还有什么说法吗?”贾无欺盯着手中的锦帕看了看。

    “自然。客官也知道,像奴家这样的欢场女子,哪有什么人真正放在心上。既是逢场作戏,假意虚情当不得真,谁又会花费心血在无用的绣活上呢?这婠绣,只有动了真心的人,才会去绣啊。”依茗轻叹一声,“只是这颇费心血的绣活,在世人看来,也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玩意罢了。”

    “依茗施主不必挂怀,你宅心仁厚,福缘深重,日后定能觅得一真心人。”见依茗语气沧桑,久未出声的善哉,终于开了口。

    “奴家在此,先多谢善哉大师了。”依茗抬眼看向善哉,复又神色微敛道,“关于这婠绣,还有一点奴家忘了说。”

    “依茗姑娘知道这绣法的机窍所在?”贾无欺问道。

    依茗摇摇头:“规矩不可坏,婠绣的诀窍不能外传。不过奴家可以告诉客官的是,这婠绣,须得自小修习。”

    “还是童子功呐。”贾无欺感叹道。

    “奴家能透露的,也就这么多了。”依茗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既如此,那我们也不便叨扰了。”贾无欺识趣道,“多谢依茗姑娘赐教了。”

    “不必客气。”依茗眉眼弯弯。

    三人起身离开,就在要关上房门的时候,依茗突然开口道:“善哉大师,你方才说奴家福缘深厚,可是真的?”

    善哉顿足转身,道一声佛号:“出家人不打诳语。”

    依茗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多谢大师。”

    镂空雕花门就此阖上。

    三人走出章台柳,贾无欺有事要办,先行一步,只剩下善哉和岳沉檀二人,在章台柳门口大眼瞪小眼。

    “小师叔,贫僧——”

    善哉刚要说话,就被岳沉檀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先离开这里。”

    “哦。”

    岳沉檀虽坐在轮椅上,移动速度却不输常人,甚至比一般人等要快上几分,善哉努力赶上他的节奏,差点小跑了起来。

    “小师叔平时,也这样快么?”善哉好不容易与岳沉檀并肩,气喘吁吁道。

    “随心而定。”岳沉檀没有任何要减速的样子。

    “小师叔,其实此番下山,师父特地嘱咐贫僧传一句话给你。”

    “说。”

    “师父说,让你留意永青门。”善哉的声音倏地变低,在岳沉檀耳边快速说道。

    永青门。

    莫非,是那个已经消失二十年的铸剑名门,永青?

    岳沉檀眉头微蹙。

    “其实师父本来还怕你初次下山,无甚照应,便派贫僧与你一同——”说到这,他话锋一转,“看来,是不用了。”

    “多谢,幸而没被你照应到章台柳去。”岳沉檀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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