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
突然美国教授的手机响起，他接了个电话，是皱着眉头接的。
“天晴，学校方面突然有些急事要我过去处理，我先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你自己现在这里逛一逛吧，随便逛逛没问题的，我等一下再找你。”
天晴点点头，目送美国教授离去。其实她更喜欢现在这样子一个人逛，因为如果美国教授在旁边的话，他会对她介绍很多，天晴都无法集中精神感受一□处茱莉亚音乐学院的感觉了。
她在学校里游荡，走到了供学生练习的琴房处。这些地方让她想起了很多以前在施音附中学习时的回忆，随之而来的就只剩下感叹。物不是，人亦非。
因为是节假日，所以没有什么学生会来琴房练琴。这里阴森森的，只有一间琴房的灯是亮着的。天晴刚想要离开，却听见有琴声从那间琴房里传出。
Chopin，Etudes，Op10。Nr3。也就是俗称的肖邦离别曲。
在肖邦的练习曲里，这首听起来并不算太难的曲子，要弹好却是极不容易的，因为它有着不亚于任何一首夜曲的意境。
这首钢琴曲的背后还有一个凄美的故事。年轻的肖邦爱上了华沙音乐学院里的一位女同学，却因生性羞怯而始终没有向这位姑娘表示爱意。直到肖邦要离开波兰前往巴黎的时候，他才鼓起勇气，在这位女同学面前弹奏了《离别曲》，向她告别。
这个故事还是舒宸给她讲的。对音乐学院的学生来说，钢琴是必修课，无论你学哪种乐器，钢琴都是必须要学的。
天晴站在那里静静地听着，琴房里的人用极高的演奏水平把《离别曲》的缠绵幽怨和悲怆动人都表现了出来——他是倾注了自己的心绪的，天晴听得出来这份悲伤里有着特殊的味道，一种不是来自音乐本身，而是来自他自己内心的痛，有悲，也有不舍。
天晴走到琴房旁想要偷看一下，看到了坐在钢琴前的弹琴人，她顿时惊住了。
这……不是俊维吗？
俊维察觉到有人在偷看自己，也转过头去。在与天晴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也吓住了。
“是……是你啊。”俊维说话都有些结巴。天晴走进琴房，走到他旁边。
“你怎么会在这里？”俊维把天晴想问的问题先问了。
天晴掏出手机，写道：“我认识这里的一位教授，他带我来参观。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写完她就把手机递给俊维看。
“我……其实我是这里的学生。”俊维的话又吓了天晴一跳。平常俊维都只是帮她用钢琴进行简单的伴奏，从来没在她面前演奏过一首独立的钢琴曲，她也因此听不出来俊维的钢琴水平。不过无论是什么曲子，俊维都能很好地给天晴伴奏，天晴也早就已经觉得俊维的钢琴水平是很高的了，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还是茱莉亚音乐学院的学生。
但问题又来了。既然俊维是这里的学生，那他为什么每天都会在茶馆里帮忙？
“我要回去中国了嘛，所以就先退学了。见没事做，就到茶馆帮忙去了。”这是俊维的解释，但也更说不通。
为什么他会放弃全世界最好的音乐学府，回到中国去读书？不知有多少中国的学生一直努力就是为了能够考进这里。
天晴继续质问俊维，她并不相信他的说辞。
俊维看着她，突然就举起双手宣告“投降”了。“我发现你对‘追问到底’这种事是很执着的。”
天晴在手机上写下“快告诉我”四个字给俊维看。
“唉，其实我是有病。”俊维说，“也不是什么大病，但是我爸说帮我找了个医生，让我回去中国做手术，他说他信不过那些洋鬼子——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异了，我父亲在中国从商发了大财。”俊维见天晴一脸疑惑，于是便补充道。
“因为要回去中国一段时间，所以我就直接申请休学了。骗你说是回中国读书，是因为不想你担心。我明晚就要坐飞机回去了，临别之际就回来这里弹一弹琴，回忆一下过去。”俊维继续解释道，虽然到了后来又渐渐变成了开玩笑。
天晴点点头，她在手机上写道：“那祝你早日康复，快点回来，我们还要一起合奏。”俊维看着手机屏幕，对她笑了笑。
“一定。”他说。
“天晴，原来你在这里啊。”美国教授突然探过来，发现了琴房里的天晴。他看到了天晴旁边坐在钢琴前的俊维，知道他也是这里的学生，便也向他点头一笑。
天晴与俊维道别，又继续跟着美国教授参观这间音乐学院。今天与俊维的相遇实在可以说是个“奇遇”，竟然知道了这个朋友的一个秘密。
本来天晴就觉得，俊维嬉皮笑脸的背后隐瞒着很多东西，但她也没想到看起来十分健康的俊维竟然有病要动手术。幸好也不是什么大碍，她相信俊维一定会吉人自有天相的，更何况他妈妈人也那么好。
“天晴，今晚就过来我家吃顿饭吧。我夫人可是个中国通，听到我说以前在中国访问时认识的学生来了美国，她说一定要招待招待呢。”美国教授对天晴说。
天晴笑着点点头。她在中国受到的教育本来就是“不要随便拒绝外国人的邀请，他们跟中国人不同，不会说客套的话，既然邀请你了就是真心的”，而且今天是休假日，她不需要回去茶馆工作，晚饭肯定是没着落要在外面吃的，既然如此还不如到美国教授的家里去看看呢，顺便也可以感受一下美国本土人家的生活。她来了美国这么久，所认识的真正的美国人就只有城密楠的父亲一个呢。
参观了一下午，天晴就由美国教授带着，到了他的家中。这位教授的家不似城密楠的家那般气派，却也别具风味，很有一种美国感觉。美国教授站在门口，招呼天晴进入，他的妻子也热情地上前与天晴握手，表示欢迎。
“欢迎光临史密斯夫妇一家！”美国教授开玩笑道，“不过这里没有子弹，只有美食！”
天晴听罢，笑得很开心，《史密斯夫妇》这部电影她看过，而且很喜欢。这对史密斯夫妇领着她进入客厅，而她的笑容也在那一刻僵住了。
“哦，你看，我都忘记告诉你们了。”美国教授拍拍自己的额头说。
“我把你的老师也叫来了。”美国教授转过头对天晴说。
“我把你的女学生也叫来了。”美国教授转过头对舒宸说。
☆、一切都没了
“来来来，坐一坐吧。”美国教授把天晴拉到舒宸的旁边让她坐下。她这次是跑不掉的，只能硬着头皮在舒宸的旁边坐了下来。她觉得自己的心从来都没有试过跳得那么快，整个人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几乎全身都要僵硬了。
但舒宸又何尝不是呢？
“没想到我们竟然能在美国相遇，哈哈！”美国教授大笑，天晴和舒宸也只能陪着他一块儿笑，但心里面却想着其他。
“舒宸啊，你太忙了，来了美国这么久了，我们都没能聚一聚呢。”美国教授对舒宸说。
“是……是啊。”舒宸的声音在天晴旁边响起。她是多久没听过舒宸的声音了？现在所发生的这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对了，我可是准备了一份礼物送给你，祝贺你成为一个小提琴家的！我现在就上楼拿下来给你。”说着，美国教授就独自一人上楼去了。史密斯太太因为在厨房里准备晚餐，也没在客厅里。一下子，整间客厅就只剩下舒宸和天晴两个人，气氛十分尴尬。他们安静地坐在那里，谁也没敢先开口跟对方说话，静得几乎就要听到他们那极快的心跳声。
“你……还好吗？”终于还是舒宸先开口。
“好。”天晴手语道。她根本就不敢转过头看着舒宸，那样子像是在对着空气说话一般。
“那你……为什么会在美国？”
“这里有好的医生，我接受重新说话的治疗了。”天晴手语道，她低着头，依然不肯看着舒宸一眼。
“哦……”舒宸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个问题上，他也低下头，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问道：“孩子……好吗？”
孩子……他问孩子的事……他知道她怀孕了……
忍住心里面的伤痛，天晴点点头。孩子很好，在上帝的身边。
见她如此，舒宸也是一阵心疼。他的疼，是因为天晴已经向他确认了，她的远离，他们之间的不可能。
“是……早产吗？你身体没事吧？”舒宸想了想时间，他虽然不知道天晴是什么时候怀孕的，但他知道天晴是什么时候重新决定跟城密楠在一起的。难道她在重新接受城密楠之前就已经怀孕了？
“是有点早产，但孩子和我都很健康。”天晴撒谎道。既然自己跟舒宸已经注定了是没有可能的，就没必要让他知道真相。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没说话，各自怀着各自的心痛。明明有很多话想讲，明明有很多思念想传达，但就是只能把它们锁在自己的心里。
“孩子叫什么名字？”舒宸突然又开口问道。
这个问题实在是为难到天晴了，因为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虽然很多父母都会在孩子出生之前就想定了将来要给孩子取什么名字，但对城密楠和天晴这对父母来说，做了这件事情的就只有城密楠一个而已。
天晴掏出手机，打算把名字写在手机上让舒宸看，也是为了能给自己争取一些思考的时间。
“城桂吗？是个好名字……女孩子吗？”舒宸问。
天晴点点头。“城桂”这个名字是她瞎作出来的。以前自己曾经幻想过有一天能够嫁给舒宸，能够帮他生孩子，甚至还会在想以后跟舒宸的孩子要叫什么名字好。那时候她想了很多个名字引自己笑，连“舒肤佳”都出来了。“舒桂”就是其中一个引她发笑的名字，书柜……
当年的笑话，现在想起却只有心酸，而舒宸是永远不会知道“城桂”这个名字的含义的……
“他……对你好吗？”天晴知道舒宸问的是城密楠。
天晴点点头，手语道：“他对我很好，经常一有空就会过来看我。他的父母也对我很好，把我当作亲生女儿一般……”她在撒着一个连自己都不信的谎。
“恩，那就好。”听到天晴说自己过得很好，舒宸竟然开心不起来，落寞的感觉还是占了上风。他虽然口上在送着祝福，但心里却是在滴血。“看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顿饭，你把孩子抱出来让我看一看吧……”一句简单的话，却是有着无尽的无奈。
“孩子还很小，我也很忙，可能没什么时间”她手语道。其实她每天都有空，只是没有孩子可以让舒宸看罢了……
舒宸又是一阵心痛。他感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天晴在努力地将他推开。
美国教授适时地下来，打破了舒宸和天晴之间尴尬的气氛。
“你看我，找个琴都找了那么久。”美国教授手里拿着一个琴盒，递到舒宸面前。
“这可是把名琴啊舒宸！现在我把它送给你，这是你值得拥有的！”
舒宸打开琴盒拿出小提琴来看，确实是一把好琴，出自名家之手，大概价值不菲。
“怎么样，是好琴吧？我特意给你留起来的！你还在中国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你不会一辈子都困在一间中学里当老师的！”美国教授说，“来吧，为我们演奏一曲，让我们听听名家与名琴的配合。”说着美国教授就招呼厨房里的史密斯太太出来了。
因盛情难却，舒宸只好接受，站在他们面前，为他们演奏。而此时的天晴，也终于不得不抬起头来看着舒宸。那个她最喜欢的，拉小提琴时的舒宸……
他一点都没变，依然是那么英俊，依然是那么儒雅，他的琴声也依然是那么悦耳……变了的，是坐在他面前，听着他演奏的自己……
又是那首曲子，天晴写的开头……舒宸的安慰……路边的帮助……
这次的曲子，不是抒情中带一点顽皮的安慰，不是触动人心的叙事……而是一种绝望的心情，一种牵扯人心的悲伤。
你为什么要绝望呢？你为什么要悲伤呢？你已经是首屈一指的小提琴家了……该绝望，该悲伤的人，是我……是已经失去所有的我……
就像他们之间的感情那样，曲子走到了尽头。
史密斯太太听着舒宸的音乐，眼睛竟然红了起来。而美国教授也是一脸惊叹的表情，为舒宸拍手叫好。
“太感人了！”美国教授拍着手掌，“舒宸，我敢打赌绝对没有人能把这首曲子演绎得比你好！这首曲子的背后绝对是有故事的！”他开玩笑地说道。
舒宸失神一笑。这背后当然有故事了……是他与天晴的故事，只有他与天晴才能听懂。
***
晚饭过后，美国教授硬是把天晴塞进了舒宸的车里。
“一定要好好照顾天晴哦！”教授夫妇向他们挥手与他们告别。车里只有舒宸和天晴两个人，气氛一下子又重新尴尬起来。
“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舒宸说。
“不，不用了。”天晴摆摆手，接着又手语道：“你送我到车站就可以了，我自己坐车回去。”
“不行，太晚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去，说什么也不可以。”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不过是想呆在天晴身边久一点而已。
天晴说不过舒宸，而且因为舒宸所住的酒店也在上东区，所以最后还是由舒宸送她回家了。
他们都想念了对方那么长的时间，但真正能够相处的时间却是那么短——尽管舒宸是故意把车开得很慢，但还是很快就到了天晴的家门口。
终有离别时。虽然不想离开，但却不能不动。天晴解下安全带，向舒宸挥手告别。
“能把孩子抱出来给我看一眼吗？”舒宸提出了一个并不过分的要求。
但天晴拒绝了。
“已经很晚了，孩子应该已经睡了，下次有机会再让你看吧。”她手语道。
“恩……”舒宸的表情里尽是落寞，让天晴看着觉得心疼。她离开了舒宸的车，尽管心里充满了不舍，但她都不能表现出来。她背过身去，走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