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华摇摇头,对他笑笑:“我不累。”
林风摸摸她的头:“想吃什么,哥哥带你去。”
琬华想了想:“吃点清淡的,就淮扬菜吧,表哥呢?”
林风点头:“我知道有一家口味地道,环境也是相当好的淮扬菜馆,走吧。”
路上等红灯的时候,林风将她的书包又拿起来拎了拎:“今儿去图书馆借了什么书?书包还挺沉的。”
琬华微微一笑:“历史书,清史方面的。”
“清史?”林风惊讶,“我记得你从前对清史不感兴趣的……对了,我还记得你说最讨厌的人是乾隆,说他在很多价值连城的书画作品上乱盖章乱题字,到处留下他的狗皮膏药,你还说要是到了清朝第一件事就是把乾隆掐死,再把他的大印章盖在他脑门儿上,挂到午门示众。哈哈哈……”林风说着就大笑起来。
琬华也笑:“是啊,我最讨厌乾隆这一点,还有他的书法更是有名无实。乾隆好大喜功,他的那些书法、诗词都是被世人阿谀奉承来的,实在名不副实。爸爸在世时一直教我练字画画,他对乾隆乱盖章题句的行为也是深恶痛绝的……不过我这次主要是想查一下雍正的相关历史,聊胜于无嘛。”
“雍正?”林风一边开车一边思索着道,“我看过《雍正王朝》,拍得还可以吧,不过想来跟历史相差也不少的,电视剧嘛,就图个能吸引老百姓。”
“表哥,你以前历史学得不错,你怎么看雍正这个人的?”
林风讪笑:“早以前的历史知识,这么多年不碰它,都丢到爪洼国了。说起雍正,好像评价这个皇帝脾气不好,暴戾冷血、刻薄阴险、善猜多疑、睚眦必报,登基后残害手足。不过对待政事比较有铁腕,不说别的,就说反贪,还是有能力的。就我自己认为,雍正在人生那么多角色中,他只扮好了‘皇帝’这一个角色,其他的……”林风摇摇头,“反正就各种正史、野史、传说的记载来看,我觉得这是一个有铁腕但没有人情味儿的皇帝。”
琬华缩在长袖中的拳头不知何时已经攥得关节发白,眉宇间也显出一抹萎顿忧黯的神情,有些失神地道:“真的吗?”
林风接着说道:“还有这个皇帝的死因也挺扑朔迷离的,虽没有赵匡胤的‘烛影斧声’那么明显,但也够后人猜测的了,因为雍正几乎是暴卒。有人说他是被吕四娘杀死的,有人说他是积劳成疾突然脑溢血死的,有人说他是服食仙丹过量慢性中毒死的。从许多记载来看,我比较相信是最后两种,大概是二者的双重作用。”
琬华面色发白:“原来是这样啊……”
林风发现她脸色不好:“小琬累了吧,眯一会儿吧,到了地儿我叫你。”见她点头,为她把椅背往后调了调。
吃过饭,天已经黑了。林风把她送到家,路过超市的时候还顺便买了许多东西填满冰箱:“马上到了奶奶的忌日,明天我要回老家一趟,你身体还不好,在家好好养着,就不用去了,免得那些叔伯们又要给你气受,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琬华点头:“那你就替我为外婆多上一炷香吧,就说我病了这次不能去祭拜她了,请她原谅。”
“好。”林风忽想到一事,拍了拍额头,“奶奶临走前给你留了一样东西,托我转给你,这么久我都忘了,这次一定记得给你带来。奶奶说本来是要传给你妈妈的,谁知姑姑走在她前面……所以就直接传给你,说那东西是传女不传男的。”
“什么东西?”琬华奇怪。
“用一个红木小匣子装着,是一块白玉。对了,上面还刻着一个‘琬’字呢,正好是你的名字,你说巧不巧?”
琬华如同被一道天雷劈中,傻了一样定定地看着他:“那块玉长什么样子的?”
林风回忆了一下:“看起来比较朴素,除了两面各刻着一个字,没有多余的花纹,椭圆形的。”
琬华彻底石化,她忽然想起济真法师曾经说过那块玉同她有一段奇缘,当时她还没有想太远,谁知会是这样的奇缘?这是又巧合吗?
“小琬,你怎么了?”林风见她呆怔,双眼似是溶着无底的哀戚,以为她是想起了爸爸妈妈,心里忽然犯疼起来,将她拥进怀里,“小琬别怕,虽然姑姑和姑父都不在了,奶奶也不在了,可是还有表哥在,表哥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过了许久,琬华闷闷地应了一声:“表哥,你不要担心我。我没事的,早就学会照顾自己了。”
林风摸摸她的脑袋:“小琬先做到沙发上歇一会儿,我帮你收拾屋子。”
琬华忙道:“我自己收拾就行,你快回去歇着吧。”
林风却拉她去沙发坐下,为她打开电视:“你只管歇着,别逞能。”说着就收拾整理起来。
看起来她卧病两年中表哥常来为她收拾屋子,家里还挺整洁的,茶几上都没有灰尘。看着表哥忙碌的身影,她的心里暖融融的。
林风收拾完屋子,为她煮了牛奶,看着她喝掉,又嘱咐她早点睡觉并记得关好门插上防盗门链,这才稍微放心地走了。
琬华却根本睡不着,看了一晚上的书,把从前不知道的历史都了解了一遍,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原来历史上雍正的福晋是乌喇那拉氏;原来李氏原本是很受宠的,为雍正生了好几个孩子,弘昐和弘昀都早殇,只有弘时和另一个女儿长大成人,只是后来年纪轻轻也都没了;原来佟国维和鄂伦岱都是八爷党,隆科多的经历却比较传奇——康熙在畅春园驾崩前让隆科多侍疾,可见他是很受康熙重视的人,隆科多当时是步军统领,对皇帝新旧衔接起到了很关键的维稳作用,应该算是胤禛登基的有功之臣,隆科多当时也应该是向着胤禛的,可是为什么胤禛上台仅仅重用了他不到两年就将其幽禁,还列出一大堆罪状,雍正三年隆科多就死于禁所?琬华绝对不相信那些猜测胤禛是通过非常手段当上皇帝从而杀人灭口的荒诞说法。她觉得,要么就是隆科多可能确实犯了天家大忌,令胤禛忍无可忍,要削其势力;要么就是历史所评价的雍正这个人多疑刻薄的性格所致。
可是她的胤禛,明明不是一个多疑刻薄的人。难道……是他后来才形成了这样的性格?
看历史评价,她能够感觉出“雍正”这个人似乎是有性格障碍的,也许还有些强迫症也未可知。从他的几份奏折朱批来看,有时确实比较刻薄毒舌,但是能看出来他严于律己并严以待人,但也并不是个严肃过头的人,起码通过朱批她看不出他是个所谓的暴戾冷血的人。
但是历史上分明记载着,雍正是如何对待隆科多年羹尧、如何对待他的那些兄弟的……琬华将脸埋进枕头里,手不自禁地攥紧了床单,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闪过那个人的笑脸——那才是她的胤禛,跟历史上的雍正相差甚远的胤禛。
她又想起刚才看过的雍正朝的历史,想起他的《大义觉迷录》,她难以想象,雍正这个皇帝有多辛苦,要推行各项新政,还要同天下舆论斗法。历来,有主宰权的一方利益是动不得的,没有政治头脑的读书人是不能得罪的,因为这些读书人会成为受损害的高位者攻击别人的工具。可是雍正的新政、摊丁入亩、为国库追欠款、惩治贪墨等等举措都在损害那些高位者的利益,所以可想而知,雍正这个皇帝有多难当。
琬华坐起身,抱着膝盖,心里渐渐平和下来。后人对他的那些笼统评价有什么用呢?还不是从那些流传下来的舆论得知的?那些出现在史书里的被今人用冰冷的文字写出的人名所代表的那真实的血肉之躯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又真正有谁会知道会理解?
她看了一眼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进的一缕微茫的曙光,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向后倒在床上裹紧被子睡了过去。
不到一个周,林风回来,将一个红木小匣子交给她:“这就是奶奶给你的那块玉。”
琬华打开匣子,那块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椭圆白玉映入眼帘,她将玉轻轻拿起,看着它一面“琬”字,另一面是个“禛”字,眼泪忽然夺眶而出,一滴滴滚落在玉上。
“小琬……”林风还以为她想起逝去的外婆,心里难受才哭,忙安慰道,“小琬不要伤心,你要好好的,奶奶在天上才会高兴。”
“不,我不是伤心,我是欣慰……”看到这块玉,就如同看到那个人,总算是有个念想。
“那就好。”林风扬起唇角,为她擦掉眼泪,“奶奶也会感到欣慰的。”
“嗯。”琬华扬起头,对他笑了笑,“表哥,谢谢你。”
“跟我说什么谢不谢的,傻瓜。”林风刮了一下她的鼻梁。
琬华嘿嘿一笑,到卧室翻箱倒柜找到一根红线,穿进玉的小孔里,将玉戴在脖子上,还记得系了个死结。
去图书馆还了书,又重新借了几本。林风带她去吃了饭,又买了一大堆东西送她回家:“我明天下午下班了来看你。”
琬华送他到门口:“表哥你放心上班吧,别担心我,我自己会做饭的。”林风又嘱咐了几句才走。
这之后每天晚上,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琬华刚躺上床闭上眼,脑子就迷糊起来,似乎是做梦,可又不像是做梦,因为那些画面和场景是那么真实,真实得就像她又回到清朝一样……胤禛,画面里全是胤禛……
……
胤禛躺在床上,病得很重,还吐了血,形销骨立,憔悴消瘦得几乎令她认不出来。她站在床边看着他,伸出手去想要抚摸他的脸,可是发现自己的手根本感觉不到他皮肤的触感,她想唤他,可是根本发不出声音。就在这时,胤禛睁开眼,定定地望着她站着的方向,眼底即有迷蒙又有狂喜,忽然伸出手来,似乎是想抓住她,口中喃喃自语:“琬儿……琬儿……不要走,你说过要陪我一辈子的……你怎么能骗我……怎么能骗我……”
“爷,爷!”小盛子扑到床边,吓得面如土色,“您又魇着了!爷,您快醒醒……您不要吓唬小盛子……呜呜呜……”
……
胤禛跪在乾清宫东暖阁里,看起来比最初那个画面里的形象要好一些,起码没有那么憔悴了,整张脸冷得像万载寒冰,对着炕上的康熙一字一句地道:“请皇阿玛收回成命,儿臣永不会再娶福晋。”
“胡闹!”康熙拍了一下几案,“朕原本以为你这两年成熟了不少,谁知道还这么幼稚糊涂!”
“皇阿玛,儿臣并非有意要抗旨,”胤禛垂着眼睫,“儿臣现在只想好好学习如何从政,多做实事,从而为国效力、为皇阿玛分忧,儿臣的心现在根本不在儿女私情上。所以还请皇阿玛暂时不要为儿臣指婚,儿臣怕即使现在成婚也会冷落福晋,反而不美。希望皇阿玛能容儿臣再缓几年,希望皇阿玛成全儿臣。”说完,就一个劲儿的磕头,不一会儿,额头就红肿起来。
康熙终于看不下去:“好了,别磕了!朕这道诏就暂时不拟。”
胤禛眼中含泪:“谢皇阿玛!”
康熙的脸色却仍然不好:“琬儿虽然为你留下两子一女,可是皇家要的是子息繁茂。你年纪尚轻,怎能做有违天道之事?你额娘早已给你选了几个格格,你还有个侧福晋,怎么朕听说你把那些人都当摆设?倒学佛门弟子为自己定下清规戒律?成何体统!”
胤禛低下头:“皇阿玛言重了……”
“朕不想跟你多说,你好自为之!跪安吧!”
……
胤禛坐在德妃身旁,德妃握着他的手轻言细语地道:“额娘知道你的心,知道琬儿在你心里的分量有多重,可是有句话额娘要对你说。”
“额娘请讲。”胤禛垂着眼睫道。
德妃道:“皇家讲的是要开枝散叶,后代繁荣,琬儿也是懂得这一点的,额娘一直很欣慰。可是老四啊,你现在就做的不对了,琬儿已经去了,你难道要一个已经故去的人背上妒妇之名?”
胤禛身子一颤,倏然抬头看着德妃:“额娘……”
德妃拍拍他的手背:“女人的声誉有多重要,你应该是知道的。额娘是懂你的心的,可是有时候一味的按照自己的心去做事是不对的,那样反而会伤害到你最爱的那个人。你也不想要琬儿人都走了还背上不好的名声,对吗?”
胤禛咬咬牙,许久过去,终是低下头:“儿子懂了。”
……
电闪雷鸣大雨滂沱的夜晚,胤禛喝得醉醺醺的,只是双眼仍然是一派清明。他走到后院,在李氏院门前停下,片刻,一脚将门踹开,抬步进了屋去。
“爷……”李氏从里间出来,看到他的样子有些害怕。
胤禛半眯着眼冷冷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连拖带拽地将她拉进了里屋,狠狠地把她推到床上,看着李氏那双既有害怕又有期待的眼睛,忽然冷笑一声压了上去,几下撕去她的衣裳,松开自己的汗巾子,没有任何准备工作就一下子贯穿了她。
“啊——”李氏痛苦的尖叫声在雨夜中响起,随即就被窗外的雷声掩盖……
……
不知又过了几年,琬华觉得应该是过了好几年了,因为画面里的胤禛明显看起来成熟伟岸了许多,不苟言笑,冷若冰霜,整张脸似乎比寒冰还冷,越发显得轮廓分明、俊美无俦。
他站在玉兰树下,望着枝头雪白的花。琬华慢慢走近,听到他的自言自语:“真想忘了你啊……可是为什么就是忘不掉?那些记忆反而越发清晰,一切都像是昨天才发生过……琬儿,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你答应过我的话都不算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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