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正中是两张黑色雕龙的黄花梨木太师椅。椅子中间是同款同色的八宝案。右侧靠近墙的地方,放着一张黑色硬木的长榻。
榻旁放着一个黑漆的圆桶;里面常年保持更换清澈的寒潭水。水中浸泡着一根足有一米半长的紫色藤杖。千年紫藤极其罕见;与惊雷蔓丛生于傅家寒日峰上。
紫藤虽不似惊雷蔓坚硬;却柔韧异常,百折不断。这根藤杖,便是一根紫藤经反复缠绕而成。
傅龙星跪在堂前,又害怕又委屈。
这里的每一件物品,傅龙星都是再熟悉不过。这里承载着无数次他不堪回首的痛楚。微垂的目光甚至都不敢直视这些冰冷的东西。
跪在这里的傅龙星,不是那个身负绝世武功,将武林中最强大的杀手组织碧落十二宫彻底清洗的冷酷剑客;
也不是那个傲骨天生,在千佛寺内,以一对四,铲除百年前就已臭名昭著却各个身负盖世奇功的四大恶人,一力维护武林命脉的少年英雄;
也不是那个胸有成竹,谈笑间看破种种暗杀机关,在大明湖边,手中一双金剑尽斩二十五名武林高手,毫发无伤地破了武林第一奇阵困龙阵的翩翩公子。
他只是一个犯了严苛家规等待受罚的孩子,一个对即将到来的疼痛无限恐惧,却不敢躲,不敢逃,甚至连辩驳都不敢,只能笔直地跪在这里,等着“家法伺候”的无助少年。
每次跪到这个让他又惊又怕的地方,傅龙星都宁愿自己其实根本不会武功,而是一个文弱书生。如果那样,大哥落在身上的藤杖一定会轻许多吧。不会那般地令自己痛不欲生。
每次跪在这里,心跳总会不自觉的加速,冷汗总是不自觉地渗透衣衫。
段段的武功虽然不好,但是却没有那么脆弱。她是装昏的。最初装昏的目的很简单:你们总不能将一个昏迷又受伤的女子扔到这里不管吧。如果能被这大帅哥带回家,就可以近水楼台,没准能日久生情。
可是等到大帅哥那个看起来同样英俊非凡而又别具霸气的大哥对千佛大师解释说,自己是他的表妹时,段段差点叫起来。
傅龙星,傅龙城。段段恨不得敲肿自己的脑袋。
段段知道自己的奶奶家有一房亲戚姓傅。当年大理皇位之争,就是因为傅家的鼎力支持,自己的哥哥才坐稳了皇位。可惜后来又因为什么事情起了争执,基本上也就断了往来。
那时的段段不过两三岁大小,当然没有印象。所以她只是隐约的知道在中原有家亲戚。而对于段段来说,千里之外的亲戚还不如自小一起长大的丫环叮当更为亲密。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这个帅绝天下的公子,自己一见倾心甚至不惜血溅三尺的大帅哥,竟然就是自己的亲戚。回去定要质问嫂嫂,为何有这么帅的表哥,却从未对自己提过。
哈,表哥表妹啊。哈哈。哈哈哈。
可惜物质决定精神。即便精神如何亢奋,肩头的剑伤也真的很疼,伤的货真价实,真真的血花飞溅啊。所以段段开始是假装昏迷不醒,然后就真的昏了过去。
等她醒来,已经躺在一张温暖舒适的大床上,肩上的伤一点都不痛了。屋子内弥漫着好闻的果香。段段立刻觉得好饿,肚子似乎都在咕咕叫了。
“小姐,你醒了。”叮当惊喜地趴到床边。“小姐不用担心,傅家的三老爷,就是小姐您的三表哥,医术非常好。您的伤很快会好,而且也不会留下疤痕的。”
段段用手轻按了按,有些麻,果真是不痛了。
“三表哥?”段段在叮当的搀扶下坐起来,打量屋里的陈设。不错,果真是我们皇家的亲戚,看来表哥家里很有钱,而且品味也不错,自己嫁进来,倒是不会受一丝委屈。
“是啊,小姐。原来那位大帅哥是你五表哥啊。命人带咱们回来的是大老爷,就是您大表哥。还有二老爷也来看过您了。您的伤就是三老爷给看的。还有四老爷、六老爷和七老爷好像没在府里。”
段段挥手打断叮当的滔滔不绝,含羞问道:“五表哥,嗯,五老爷他可来了吗?”原来大帅哥的兄弟还不少,可是奇怪啊,怎么知道自己是他表妹了,也不来看看表妹的伤。
“没有。”叮当摇了摇头,随后神秘地问:“小姐,你猜猜这是哪里?”
段段刚想敲她的头,忽然惊讶道:“不会是大明湖傅家吧。”
“小姐圣明。”叮当点了点头:“难道小井公子也是傅家的人?也是你的表哥?”
“那画里的人难道也是我的表哥?”段段头晕:一个表妹最多能许给几个表哥?这是个问题。
叮当可没注意到她家小姐的一脸幽怨,只是自顾自地一脸激动,回味绵长:“我还纳闷为什么小姐你长的这么漂亮,原来真是遗传啊,您的那些表哥各个都是俊逸非凡,玉树临风、貌赛潘安……”
段段不得不再次挥手让叮当停下:“五表哥真的没有来啊?”
“没有。”
“也许他来了,你没注意到。”
“怎么可能,”叮当叫冤:“叮当什么都可以看不到,那么晃眼的帅哥还会看不到吗?”
段段怒:“这个,可以有。”
叮当坚决地:“这个,真没有。”
(最近有点疯了……)
就在主仆二人相持不下之际,一阵饭香同时让两人食指大动。
房门轻叩,一个白衣秀丽的女子提着精致的描金的红漆食盒走了进来:“段段小姐,请吃点东西吧。”
“你是府里的丫鬟?”叮当打量着这个女子。
“是,我叫小君。”
“小君姑娘辛苦你了。”叮当自然是伶俐的,虽然小君看起来很温柔,很谦卑,可是绝不似一个丫环,过去接过食盒。“我叫叮当,是小姐的丫环。”
“你们家五老爷呢?”叮当笑着帮小君将食盒里的饭菜摆到桌子上,香气四溢。和小姐青梅竹马长大,小姐的心思哪能瞒得过叮当。
“五叔在静思堂。”小君和其他府里弟子一样称呼傅龙城为师父,自然称傅龙星等为师叔。
“在那里做什么?怎么不来看我家小姐。”叮当好奇。
小君担心着,却勉强笑道:“只怕五叔这几日都无法来看段段小姐了。”
“师父,其实我的伤和傅龙星无关的。”千佛庵中,青明儿的穴道一解,就忍不住开口说话,随后,一阵咳嗽。
“师父知道。”千佛师太立在窗前:“你伤的不重,调息一下就好了。”
青明儿应了声是。可是心里却很奇怪:师父为什么要那样说,还点了自己的哑穴,将自己急急带走。
“明儿想去趟傅家。”明儿低垂了头:“这会儿只怕傅大爷误会了,他会有麻烦。”
千佛师太看着这个虽然入门不久,却让她格外疼惜的幼徒,叹了口气:“师父点了你的哑穴带走你,又故意说那样的话,就是为了让傅龙城误会。”
明儿有些不解地望着师父。师父疼她,对她好,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呢。
你的心思师父当然知道,你喜欢傅龙星。千佛师太摇了摇头:傅龙星心中早有明家那个丫头,于你,根本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青明儿垂头:“可是,听说那位明家姑娘已经死了。”
“是生是死,谁又说得清楚。”千佛师太当然知道自己的徒弟,其实是很倔强的。
“即便他与明家姑娘无缘,于你就会有意吗?”
千佛师太看青明儿垂着头,却分明有些不服,狠狠心道:“今日被你所伤的那个女子,堪称天姿国色,容貌远胜于你,你可争得过她?”
愣了愣,青明儿脸上略过一丝失望和伤心,只望着窗外不说话。
“与其日后肝肠寸断,不如今日早些整理。”千佛师太是过来人,青灯古佛几十年,夜半梦回,心痛与孤寂说与何人听?
“师父今天这样做,就是为了断你的心思。”
以傅龙城的脾气,今日的事情,他定会痛责弟弟。傅龙星少年心性,人又狂傲,因了今日种种而担屈受责,对青明儿自会心生憎恶,就更不会对青明儿假以辞色。
“你也可早早死了心,另作他想。”千佛师太心里念了一声佛号:“动嗔动怒,谎言欺骗,甚至连‘与你傅家没完’这等小人言语都说了出来,真是枉费了这几十年的吃斋念佛。”
“师父不惜连破数戒,不过希望你能悬崖勒马,迷途知返,不要再执着于对傅龙星的痴恋。你不要怨恨师父才好。”
青明儿听着师父推心置腹的话,半天才流下泪来:“明儿怎敢怨恨师父。师父都是为了明儿好。”
千佛师太念了一声佛号:“你歇着吧。”
“师父。”明儿忽然抬头看向千佛师太:“只是师父,他就是怨着我,恨着我,明儿心里依旧也是喜欢他的。”
“师父可知道,明儿每日在佛前求什么?”
“若是上天眷怜明儿,便让明儿有机会替他一死。”
“今生无缘,可期来生。来生无缘,可许三生。”
“若是三生无缘呢?”千佛师太看着这个痴心若此的徒弟,心如刀绞。
“若是三生无缘。青明儿再不复生。”
☆、无妄之灾(下)
傅龙城来时;傅龙星已经跪了两个时辰。
恐惧与不安中,体力的消耗也更快一些;身体似乎越来越重;而全部的重量都重重地压在两个可怜的膝盖上。
“大哥。”龙星叩首:“龙星知错,让大哥失望了。”
夕阳的余晖,映在龙星如画却比画美;如梦却比梦真;如仙却比仙灵的俊逸面庞上;长长弯弯如剪的睫毛轻轻地忽闪;挺直的鼻尖上沁出微微的汗珠。自然丰满的嘴唇;如婴儿般粉嫩。
颀长的身材;猿臂蜂腰;挺直的脊背;微垂而极具线条的颈部,最理想比例的搭配;让龙星整个人似乎都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光晕;那么美;那么柔和,让人看着舒服,觉着幸福。
一种看着就会让人产生幸福感的美,精致得不能再精致,完美的不能再完美的人,却因为大哥一句“真知道错了吗”而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龙星不该在大师讲道时分心,对长者不敬,坏了傅家规矩。”
“今日你在千佛寺的不敬之罪,千佛大师宽宥,我也不再追究。只是从今日起,你每日要抄写一个时辰的经文,修心养性,谦恭自律。”
傅家弟子被罚抄书,不能坐,只能跪。要跪得笔直,头上顶着墨盒,腕部悬空,小篆抄写。一个时辰,不能少于三千字。少一字,错一字,漏一字,或是字迹模糊了一点,那么,就要重新抄写。经文不用从头抄,但是抄书的时间要从头算。
“是,龙星恭领大哥责罚。”
傅龙城没有说话,傅龙星垂头不语。
“大哥。”龙星欲言又止。
“傅龙星,这是你自己找打。”傅龙城见龙星居然敢不说话,心头火起:“怎么,让我提醒你?今日在千佛寺还有什么事情?”
傅龙星身躯再次一颤。
“趴那去。”果真是大哥冷冷的命令。
大哥的提醒,是要付出代价的。
膝行过去,取过藤杖,奉过头顶,勉强控制住双臂和腿的颤抖。
“龙星愚钝,劳大哥教训。”
大哥手里的藤杖,“啪”地一声打到背上时,龙星已经不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只有这样,才能忍住那一下刺进骨髓的疼痛。
将上身紧伏到榻上,臀腿却跪得笔直,傅龙星一边在心中数着藤杖打下来的数目,一边迷迷糊糊地猜想:这次打到多少会停?二百?三百?
怎么想着不相干的事情,也无法分散背部越来越密集,越来越猛烈的疼痛。傅龙星微闭了双目,随着藤杖的责打身体轻轻抽搐。
不能动,哪怕是轻微的晃动也不可以;不能出声,哪怕是在喉咙间的呻/吟也不可以。傅龙星甚至不敢张嘴来呼吸,怕一个忍不住,会发出声音,再惹大哥生气。
“大哥,龙星知错了。”龙星熬不住时,也只是一板一眼地认错,不会半分讨巧。“是龙星惹大哥生气,大哥重重地打吧。”
傅龙城听了这话,就更生气。我是打你给自己出气吗?你为什么会惹我生气,做错了什么?不认真思过,只是一味讨巧。在龙城看来,龙星这样说,当然是在负气,是与自己“抗刑”。手里的藤杖,反倒落得更快更狠。
龙星无论如何坚忍,到了此时,也无法再说出一字,只是紧闭着唇,不发出任何声息。用顽强的意志,强迫自己清醒着忍痛,而不至于昏死过去。
其实,龙城倒是有一半冤枉了龙星。龙星的确是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而他也绝非是抗刑,他是真的知错,如果龙星惹大哥生气,自然是龙星的错。
紫藤杖打人虽痛,却是伤在皮里肉外,一般的责打,只是青紫肿胀,很少会带翻皮肉,如今隔着长袍却已经渗出了丝丝的血迹。
“跪好。”傅龙城将带血的藤杖敲到榻上。龙星即便努力控制,依旧瑟缩了一下,把目光移开,不敢看给自己带来无尽痛楚的藤杖。
跪直了身体。忽略身体上万虫钻心般的痛楚。等着大哥的问责。
“让你回府里候着,为什么不听话?”
“龙星怎敢不听大哥的吩咐。”龙星略仰起头:“是她们两个……”
龙星已被大哥一脚踢倒在地。
条件反射般地慌忙重新跪起:“龙星知错,不该顶嘴。是龙星未听吩咐,龙星错了。”
龙星当然知道大哥气的并不是自己没有立刻回府,而是发生了那倒霉的事情。
两个女子在佛门清净地,大打出手,双双吐血,受伤倒地,自己在一旁云淡风轻,由着她们两个为自己争风吃醋。
龙星心里哆嗦。大哥必定认为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可是,可是,自己真的有什么过错吗?
“龙星冤枉。”龙星终于忍不住吐出这一句话来:“龙星真的什么也没做。”
傅龙城轻轻哼了一声:“你还想做什么?”
“龙星不敢。”
藤杖带着风声再次密集地持续抽打在龙星背上。龙星已经痛得连攥紧拳头的力气都没有。要忍不住了。龙星怕自己忍不住会动,会呼痛。咬了唇,终于暗暗用手指狠狠抠进榻的底部,任锋利的木屑刺进指甲……
傅龙城用了手劲,每一棍子下去,都是十成的力道。藤杖带着衣裳陷进肉里,很快又鼓出一道檩子。纵横而又密集的檩子将长袍上撑出奇怪的纹路,慢慢密布成纵横的血迹,直到,整个背部的衣衫都被血浸透,并滴到地上。
就在龙星以为自己实在无法忍受,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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