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回坡上后,发现小草儿和七七在矮炕上手拉手睡得正香,倒是都盖着棉被。桑榆从屋里出来正预备做晌饭,就看到工棚里季南山探出头来道:“这边灶上给你热着饭呢。”
桑榆分家后的灶搭在工棚的一个角落里,她进去揭开大锅盖看了看,见果然热着半陶罐稀粥,还有三个小孩儿拳头大小的菜窝窝。桑榆心里有事儿,也没放桌子,就站在灶台那儿,就着锅台上咸菜罐里的萝卜条,把粥都喝了,又吃了两个窝窝,把最后一个包了包揣了起来。
她见暂时不用管七七,惦记着对石蛋的许诺,就对季南山道:“有什么活儿需要我帮着干不?”季南山没答她的话,看了她一眼,反问了一句道,“要出去?”
桑榆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她下意识地低头含胸,将揣起来的包子更好地隐藏了下。她一时想起梨花嫂苦口婆心的劝告,一时又想到家里并不见得能挺过灾年的粮食,直想得俩耳朵边儿上一阵发烫,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季南山其实看到桑榆藏菜窝窝了,他想起梨花嫂私下跟他说的忧虑,也大约能猜到这窝窝是给谁的。季南山想点一下桑榆,让她考虑下自家的情况。家里目前虽然还有些粮食,尚未用到从秋白那里借来的粮,但毕竟也是要靠借粮才能在这灾年扛一扛;还要老天保佑秋收时能多少收点粮食,因为转眼就又是寒冬;凭他家的那几亩地,再加上每年商定要给季婆子的孝敬,就这借粮要还上就得至少转三个年头再说了……
季南山想说的很多,本来还在考虑怎么开口,却看见眼前的桑榆低了头,连耳朵都红了。季南山空张了张嘴,最后发现实在是不好再说什么。就这样,两个人面对面地沉默了起来。
这气氛太尴尬,桑榆实在难受,没话找话地想了个话题:“草儿吃了没?”
尴尬的氛围暂时揭了过去,季南山暗地里也松了口气,回道:“说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累着草儿了,她晌午就喝了一碗粥,吃了半个窝窝。”
季南山本以为借着小草就顺利地转了话题,也打破了刚才那种静默地氛围,没想到桑榆听到他说的这句话,忽然红了眼眶,然后泪水就一滴滴砸了下来。
桑榆这泪落得毫无征兆,且又急又多,让季南山很是错愕,他赶忙让开身子,一连声地问道:“怎么了?怎么哭了?不是说有事出去么,你去吧,去吧,家里没什么事儿。”
桑榆实在是没控制住情绪,一边是小草儿为了给她省粮饿肚子帮她看着七七,一边是承诺了的石蛋等着她去给他娘送点吃的,她一边羞愧一边迟疑,此时此刻深刻地感受到了贫穷带来的无奈与伤痛。
桑榆抹了把眼泪,重新进屋里将菜窝窝放下了,拿下了挂在墙上的篮子,里面就放着她上次跟梨花嫂出门采野菜的小铲子,走到屋门口对季南山道:“我出去转转。”
季南山不敢再阻拦,点头嘱咐道:“路不好走,早点回家。”
桑榆往山那边能去的坡子上转了个遍,不说寸草不生,但野菜毛也没找到一根,她又去山那边的竹林子转了转,好歹叫她挖着了两颗春笋,虽然个头特别小,桑榆却高兴了起来,觉得终于算是对得起跟石蛋许的承诺了。
虽然走了许久路,已经很累,但桑榆步履依旧轻快,她赶着去石蛋家把笋子送去,路过村里池塘的时候,桑榆忽然愣住了,接着一拍脑袋,忍不住都喊出了声来:“捞鱼啊!”
桑榆话声一落,河边芦苇丛窸窸窣窣响了一阵,走出来两个垂头丧气的少年,正是秋白家隔壁的俩半大小子。两人都挽着裤腿,脚丫子满是泥巴,手里却都拎了巴掌长的两条小鱼。
“南山嫂子,”大点的少年开口道,“既然让你看见了,那你看这样好不?只要你不告密,这两条鱼就给你。”
小点的少年却不干了,愤慨道:“好不容易才捞着的,哥,不给她!反正村里都已经饿死人了,族长他们也快组织捞鱼了,我们就是提前了两天罢了,让她去告!”
桑榆其实根本没发现他们,只是才想起这池塘里的鱼来。不过她也不点破,只奇怪问道:“不是说这池塘是村里共有的吗?不应该是随便捞鱼吗?现在大伙儿都吃不上饭了,为什么不让捞鱼?”
少年哥哥郁闷道:“原来你不知道啊。池塘的确是村里共有的,但不许随便捞鱼,莲子和莲藕,还有鱼虾都是村里组织捞,然后卖了年底分钱的。”说完他恍然大悟道,“对了,去年赶上雪灾,这鱼没捞!这是留着撑不下去的时候再分的,要是每家乱捞,还是有人家弄不着多少,会饿死的,而且有多有少也不公平。村里管这个很严,要是让人知道我俩偷捞了,那我家的那份鱼就充公了。”
桑榆纳闷道:“那莲藕采了的啊,也没分钱啊。”
少年弟弟没好气地回她道:“谁说没分钱?你家不是你领的你不知道呗!你到底告不告?你要告我就天天去砸你家门!你要不告我们就走了,省得再叫别人看见。”
桑榆也就不再问了,挥挥手道:“我不告,你们快走吧。”
少年哥哥感激地笑了笑,拉住弟弟往芦苇丛里继续给鱼做伪装去了。桑榆抬脚要走的时候,忽然芦苇丛里传来那少年弟弟的声音:“你等等。”
桑榆回过头,那弟弟小心翼翼地从芦苇丛里钻了出来,将四条鱼里最小的那个扔到了她篮子里,瞪着眼睛装出恶狠狠的表情道:“看你识相,这个给你!”
桑榆自然不会被他那“恶狠狠”的样子吓到,不过她却笑了笑顺从道:“那我谢谢你,我会保守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祝各位亲2014马上有钱,马上幸福!
最近渐渐习惯带孩子了,以后我更勤快点,一周至少2…3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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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小鱼风波(上)
第七十章:小鱼风波(上)
桑榆满山坡的转了不少时候;到石蛋家的时候天色已不早了。石蛋这孩子一直坐在门槛上等着她,见她来了忙迎上去;悄声道:“婶婶,我娘睡着了。”
桑榆听了这话忽然一怔;接着心就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石蛋这孩子还懵懂着;石牛嫂不会是饿死了吧?
想到这里;桑榆的手都有点哆嗦起来,心里不由自主地就有些害怕;但她很快镇定下来,领着石蛋悄悄地进了屋,看到石牛嫂穿着灰扑扑的家织土布棉袄;头朝里躺在土炕上一动不动。
石蛋扯扯她的手道:“睡着了。”
桑榆深吸了口气;正预备过去细看,忽然石牛嫂动了动,没有回头却出了声:“蛋儿,是不是又饿了?”
桑榆的心一下子落回了肚子里。
小石蛋跟在屁股后头眼巴巴地瞅着,桑榆动作轻快地炖了一小罐鱼汤出来,挖来的两个小笋,也切片放了进去,闻着就香得很。
小石蛋将碗捧给石牛嫂,石牛嫂吹了吹热气,几乎急不可待地将鱼汤喝完,桑榆又给她盛了一碗,这次她放慢了点速度,喝了热汤水,脸色终于好了一些,这才想到关键问题,她小声问桑榆道:“这鱼?”
桑榆笑着眨眨眼睛道:“捡来的,再没有啦!”
石牛嫂也跟着笑了,桑榆心知她误会了,但想起与那小哥俩的约定,也就没解释什么。又坐了一会儿,看着他们娘俩把鱼汤喝完,桑榆惦记家里,就告辞了。
桑榆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到了后晌做饭的时候。农活不忙的时候,老百姓向来只吃两餐饭,如今又赶上灾年,村里只冒起零星的几家炊烟。
小草儿见桑榆回来,就急忙回家去了,说什么也不在这里吃晚饭。
桑榆看着小草儿跑走的背影,想了想自己琢磨的办法,决定先和季南山商量商量。
等做好饭吃到半截,桑榆咳了咳,终于开口对季南山道:“南山,这两天我一直在打沼泽地里野鸭子和野鸭蛋的主意。”
季南山吃惊地停止了吃饭的动作,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慌忙将嘴里的菜团子使劲咽了下去,由于没怎么细嚼,粗糙的面渣子喇得嗓子头生疼。他顾不上喝粥,连忙道:“危险!陶石牛刚死,你咋会打那野沼子地的主意!再说了,家里粮食还能挺一挺的。我看过不两天村里也该组织捞鱼了。”
桑榆道:“不进去沼泽地里,我想编个天大的网,笼罩住沼泽地,然后很多人一起往外拖,把里面东西带出来。我去那里看过了,全村人一起动手,肯定能编出那么大的网来。”
季南山摇头笑道:“真不明白你脑袋里都琢磨些什么。就算有那么大的网,用什么编网?山里草头眼下还没半截筷子高,陈草去年寒冬早就烧得精光了。就算你找到了编网足够的草头,全村人一起出工编网,你管饭?”
桑榆闻言不由得愣了,是啊,她怎么没想到现在没什么可以用来编网的草头啊。
季南山看她像是明白过来了,继续笑道:“再说了,就算你那天大的网编成了,垄铺在沼泽地里了,野鸭子可是活物,你那么多人吆喝着撤网,这么大的网扯起来要多费力气和功夫?鸭子早飞走啦。鸭蛋撤网时就算没从网眼漏出去,带出一些来,可你想得磕碰坏多少?能得几多好的够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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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小鱼风波(下)
桑榆从坡上快步往村中走;老远就看见黑压压的人群围在百岁树那儿;渐走渐近时;恍惚听到了石牛嫂的哭声。那哭声并不大,嘶哑地啜泣着;带着一股绝望与压抑的味道,桑榆的心似乎被这哭声给堵住了,只觉得气都有些喘不过来。
此时此刻的桑榆忽然没了那种面对一切困难的执拗与心气儿;她想到梨花嫂说她的话“乱发善心”;如今麻烦果然上身;这让她的心迷茫又混乱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桑榆真想扭头回家,去当一只缩头乌龟,留下这帮人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更或者干脆抱着七七走开去,走去哪里也不知道,只想着远远逃开这里乱七八糟的一切。但到底桑榆的心里也明白,知道这样是不行的,也只是想想罢了,所以她脚步并没有停歇地走到了人群那边。
走近了先听到了季婆子的声音,她正在那里骂人。
“石蛋你个小鳖犊子,在那儿满口喷粪胡勒勒!我家桑榆根本不会凫水,你哪只眼睛看到她偷鱼了?自己偷鱼吃被抓住就瞎攀扯别人,要不是看在你那刚死的爹面上,我真打你个嘴!”
“石牛家的,你自己偷鱼就爽快认了吧,你家男人刚去,大家伙也不能跟你较真,你往我家扣屎盆子是怎么个意思?你跟我们非亲非故,我家桑榆难不成是傻的去偷鱼给你吃?”
桑榆咳嗽一声,觉得嗓子一阵干拉拉地刺疼。围观的人们发现她来了,不约而同地让开位置,她才看到人群最中央的情形。
石牛嫂跌坐在地满脸是泪,将小石蛋紧紧箍在了怀里,一只手还捂着小石蛋的嘴。小石蛋也哭得满脸是泪,正使劲挣扎着,但一时半刻似乎摆脱不了他娘的钳制。季南山在一旁皱着眉站着,脚边放着原打算来装鱼的木盆与木桶。而另一侧站着面黄肌瘦却两眼发光的桂花嫂,她脸色看似平静眼睛里却闪着幸灾乐祸的得意光芒,手里正紧紧抓着一只小碗,碗里有一根小小的鱼骨头。桂花嫂的闺女小黄妞顶着一头稀拉拉的软黄头发,正在她娘身边站着,一边吮着大拇指,一边眼巴巴地瞅着小碗里的鱼骨头。
桑榆扫了眼对面的人群,也见到了那少年哥俩,弟弟一脸凶狠与威胁之意地瞪了她一眼,哥哥的面色却有些苍白无措。
这会儿事情刚发生,族长还没有赶过来处理事儿。季南山见她来了,面色一缓。季婆子眼神犀利地瞪了她一眼,绷着脸不再吭声。
季南山走过来两步,将桑榆拉到自己身边,大手紧紧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眼睛并没有看她,只说道:“桑榆,跟大伙儿说说怎么回事。”
桑榆张开嘴,斩钉截铁地大声道:“我没下水,更没偷鱼。”
桑榆说完这句话振奋了下精神,心里大概有了个章程,正待再说什么时,异变陡生。原来是人群对面的小哥俩做贼心虚,听了这话先慌了神,哥哥忽然拉着弟弟就要跑,弟弟却将不知道什么时候攥在手里的一块小石子冲桑榆使劲砸了过来,或许是距离近或许是准头好,正好砸在桑榆脸侧嘴角,桑榆痛呼一声捂住了嘴,那句“鱼是捡来的,就这一条,不信你们随便搜”也没能说出口来。
季南山立刻明白了过来,大喊一声就追了过去:“满粮!满仓!浑小子别跑!是你俩偷捞的鱼吧?”
那少年哥俩,大的正是叫陶满粮,小的叫陶满仓。一听后面追来了更是跑得飞快,满粮边跑边急促地对弟弟说道:“弟,我拦着他们你先回家藏鱼!”说完陶满粮停住了脚,回头将胳膊一伸,拦在那里,嘴里大喊道:“咋了季南山!你媳妇偷鱼我弟才拿石头砸她的!你还打我咋地?你打啊,你来打啊!”
这孩子急中生智,竟将心虚逃跑说成砸人后逃跑来混淆视听。
季南山已追到他身边,却忽然冷笑一声停了下来。那陶满粮正在诧异,就听身后传来他弟弟的叫骂声:“季连水,放开我!我怎地你了你抓我?我砸得又不是你媳妇,狗拿耗子你多管闲事!”
对面季连水与季秋白一起走了过来,季连水正反拧着陶满仓的两只膀子,那小子边往下坠边跳着脚地往后踢,嘴里不住口地骂骂咧咧。
陶满粮一看弟弟被抓住了,眼珠儿一转,跺脚就想往家跑,季南山早有防备,上前两大步一下子蹿过去就抱住了他,两个人在原地扭打了起来。
陶满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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