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20天,依然如旧。他产生一种奇想:想去看看那个噩梦般的气象台。他熟悉那片地方,熟悉那里的峡湾、小山、海湾和岛屿。这种念头一直折磨着他。几次套上爬犁又解开,他是不能走的。安德森也一去不返,所有的巡逻队都没有回来,是不是他们遭到了德国人的袭击?
克鲁克斯看着滚下地平线的太阳,疲倦地合上了眼皮……
在恍惚之中,他仿佛看到黑色的天幕上升起两条绿色的光带,慢慢悠悠地爬到天顶,又垂下来,顶端有两盏明灯,发出一闪一闪碧绿的贼光。他揉揉眼皮,感到实在不是他的幻觉,那两盏绿灯拖着鲜亮的尾迹徐徐下落,它们是两颗绿色的信号弹!
啊,德国人终于来了!
三十一 袭击爱斯基摩村
赫伯特少校还是老战术。他把所有的人分开,尽量地射击,而不去接近村里的房子。机关枪像刮风一样地扫射,在夜晚的雾气中,曳光弹留下嫣红的尾迹,〃哒、哒、哒……〃从好几处都传来射击声。村子完全被包围了。
克鲁克斯的房子在村边,是一个很坚固的木屋。当电报员和安德森离开之后,他又用厚木板加固了外墙,并且留下射孔。他是在军队中干过的人,懂得怎样攻击和防御。战斗开始后,他只向外面还过两枪,为了吸引德国人的注意,不让他们去枪杀其他房子中手无寸铁的老人、妇女和儿童。
足足射击了半小时,赫伯特又向空中打了一颗红色信号弹,所有的枪声骤然停止。
赫伯特用夹着挪威腔的丹麦语喊话:
〃克鲁克斯,本格森,你们还活着吗?〃
东北海岸长官简直不知如何是好,难道德国人是魔鬼吗?他们从哪里知道的?
屋里静极了,仿佛连老鼠也在乱枪中死光了。
〃东北岸司令官先生,电报员先生,你们如果还活着的话,回答我的问题。〃
屋里是墓地一样的死寂,可德国人还是不敢近前。
〃丹麦匪徒们,爱斯基摩人们,你们被包围了,你们投降吧!〃
〃……〃雾气包围的木屋没有声音。
〃哈哈……你们想骗我们上当,等我们走近好射杀我们,小孩子的把戏!〃赫伯特果然识破了克鲁克斯的用心。
〃我们会放火烧掉木屋,把你们像老鼠一样烧死。〃
还是沉默。沉默是一种诱惑。但少校深知爱斯基摩猎人的枪法,他们宁可用一张海豹皮换十颗子弹,就是因为他们百发百中。
〃别装聋作哑了,你们这些蠢货。〃狡诈的德国军官开始用激将法,他对北极居民的心理颇有研究。
〃你们这些畜生,这些笨蛋,这些狗。〃他清清嗓子,〃你们比老鼠还傻,快投降吧!我知道你们就只有两个人,枪还是1918年英国造的老毛瑟。我还知道你们的巡逻队都在北方,都到俾斯麦角那里去了。我们会埋伏在路上,把他们统统杀死的。〃
克鲁克斯血涌头顶,他真伤心极了。
〃我知道他们的每一个人,你们听着:克拉夫森,丹麦人,他的队伍里有两个爱斯基摩人,名叫尼帕琪和帕尔。奥尔森,他同另一个爱斯基摩人,普托谷克。南森,他是单打一。里托尔顿,他和怀特,这个起了欧洲名字的土著,原来还是埃玛尔太太的情夫……
〃够了,我们会把他们全部消灭,一个也不漏。你们唯一的活路是投降。〃
〃放屁!〃屋里传来响亮的声音,在北极的旷野中宛如一声炸雷。
〃啪〃,从木屋中射出来一枪,打在少校隐身的冰堆上,碎冰碴崩了少校一脸。他庆幸自己没冒险进攻,看来丹麦人是决心抵抗到底的。
机枪又响起来,它凶狠的火舌舔着木屋,碎木片纷纷落下。但木板有一尺多厚,并没有几颗子弹打进屋中。
卡林趁着黑暗和雾摸到屋外,投了一颗手榴弹,它被结冰的木屋弹回来,在冰上爆炸了。于是招来狠狠的一枪,在卡林帽子上穿了一个洞。
第二颗长柄德国手榴弹投得合适,在木屋的门槛上爆炸,木头被点燃,远看像一支巨大的蜡烛。机枪和冲锋枪向火中扫射,第三颗手榴弹又爆炸了。
形势险恶。木屋的厚船板燃烧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它的声音比枪声更可怕,因为它意味着坚持的时间有限了。第四颗手榴弹又爆炸了。这是盖温投的,很不准,不过崩了些冰碴子。克鲁克斯准确地一枪打去,屋外响起一阵吓人的呻吟声。
火越来越大,映红了克鲁克斯的脸,是最后的时刻了,他镇静下来。火舌在房间里乱窜,烟味呛人。大滴大滴的汗珠从他头上渗出,他脱掉外套,准备逃走,地道口就在下面。
逃跑,谈何容易!没有狗,没有爬犁,从这里到斯科尔斯比是两个月的路程,严寒,饥饿,步行的艰难……这一切,克鲁克斯不是不知道。
木屋烧塌了,着火的屋顶跌落在地面上,点着了克鲁克斯的外套靴和皮外衣。可这些他并不知道,他听见有人逼近了房子。他躺在到处是火焰的地面上,他渴望亲手杀死一个敌人,为卡鲁古报仇,为鲁西报仇,也为所有被他们杀害的人报仇。
烟呛得他呼吸困难,但他忍耐着。一个人影接近了着火的木屋。他猫着腰,小心地端着冲锋枪,经过一番扫射,看到没有反应,他的腰直了起来。这个人是卡林上士,他看到屋子已烧毁,胆子大了起来。
卡林站起身,一只手掂着枪,另一只手向其他埋伏在冰堆后面的人挥了挥。
〃赫伯特少校,来吧,全烧死啦!再晚,除了灰烬就什么也没有了。这阵子兴许能抢出点什么,也许有文件和收发报机。〃
他走近被炸塌的门口,火光中他的身影很高大,在墙上一抖一抖。
〃啪〃,火屋中射出了最后一枪。这一枪没有落空,卡林上士像一截木头一样栽倒,连吭也没吭。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无神地盯着北极的寒冷天空……
木屋完全烧塌了,它变成一堆柴火,火焰舔着黑暗的夜。后来连火也熄灭了。一弯橘黄色的新月显露出来,整个爱斯基摩村在战斗中痉挛着。
克鲁克斯钻出地道,黑暗和雾包围着他。他脸上被烫得满是泡,衣服也被烧了几个洞。外套和套靴都烧得穿不成了,匆忙中他只带了一支枪和七八颗子弹。
他转过身向大火中的木屋看看,眼泪刷刷地流下来。他并不是为自己生死莫测的前途而流泪,他是哀悼整个村子的居民。里面全是妇女、小孩和老人,法西斯匪徒准会杀害这些无辜的生灵。他心中悲痛万分。
克鲁克斯对着村子方向,向烧红的天边祈祷,他悲愤地画了三次十字,像个男子汉一样哭出声来。
丹麦军官转过身,看了一眼黄色的月亮,就头也不回地向南方走去。他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着他,但他一丝犹豫也没有。
三十二 去南方
向导狗敏捷地跳过冰堆,率领强壮的狗队向前狂奔。海象皮做的挽具拉得紧紧的,雪橇扬起雪粉和冰碴,留下宽宽的轨痕。狗队在主人的指挥下,时而采用扇形,穿越开阔的冰田,时而又采用箭羽状,巧妙地绕过冰丘。电报员本格森拼命驱赶着狗群,向南方遥远的斯科尔斯比镇进发。
第四天,天变了。从陆地吹向海洋的风换成反方向从海洋吹过来。太阳周围有大圈的晕环。气压很低,使他心里难过。狗群也焦躁起来,有时候乱跑一气而不听主人的使唤。他知道暴风雪就要来临。但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更快地赶路。他知道自己责任重大,恨不得化成电磁波,穿过乌云、冰原和群山,飞到斯科尔斯比镇教堂的尖顶上,飞到戈特霍布,飞过大西洋,亲自把消息报告给金海军上将,亲自和飞机一起消灭那可恶的德国秘密气象台。
暴风雪终于来了。
极地反气旋在万丈高天之上,化成盘旋飞舞的雪团,化成凶猛的飓风,从天上倾倒下来。大气层一派迷茫,雪片飘落在冰原上,又被风席卷到空中。刚刚开化的海冰又冻起来,冰缝犬牙交错。冰山崩塌,翻转,大地雷鸣。天空中、云层中、风雪中、冰层中的灰暗都融合起来,显示北极的凛冽可怕。
名叫依雅克的向导狗坚韧地在暴风雪中奔跑。风把雪块抽打在狗群中,使它们惊恐万状。本格森睁不开眼睛,他刚戴上风镜,镜面上就蒙了厚厚的冰花,只好又摘下来。
为了抄近路,本格森一直在冰面上走,这样可以避开绕山的麻烦。但海冰在狂风的压力下动起来,发出山崩般的巨响。勇敢的电报员感到害怕,他担心连人带狗都跌入冰缝,即便不冻死,也要被淹死。他不能拿这样重要的任务去冒险,这不仅关系到他一个人,而且关系千千万万的人,甚至整个战争。
他找到一个背风的冰堆,把狗队挤在一起,他用斧头砍出一个冰窝,安顿了爬犁和狗。然后他在冰窝里跳呀,砍呀,不停地运动,害怕冻僵了。这时气温已降到零下40度,在露天野外,即使像他这种猎手也是很危险的。
冰窝越挖越大,渐渐地可以把狗队放进去了,一会儿,人也进去了。他用爬犁堵住洞口,又用碎冰碴砌封起来,只剩下一个小洞。冰屋里没有风,人和狗挤在一起,稍稍暖和了一些。他又修理了一下冰洞,然后割下一块海豹油放在油盆上点起来。油脂熊熊燃烧,发出明亮的火焰,洞里更暖和了。凝结在人眉毛和狗毛上的冰霜都渐渐化成水。本格森累极了,他捻小灯,在呼啸的风雪中进入梦乡。
可怕的风雪连刮了三天三夜,人和狗不能动身。外面冰缝掀开,海水涌出来,又冻成新的冰。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脚下的冰层也在动荡,也在响。他只有祈求上帝,希望他和狗队能平安到达斯科尔斯比。他不愿意遭到灾难,他的灾难就是千万人的灾难。
第五天,风才变小,雪停了,天也放晴了。黄色的太阳又升起来,天空晴得发蓝,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但大地上,所有的东西都变了。旧的冰堆消失了,又增加了无数新的冰堆,浮云间出现北归的雷鸟群和鸥群,暴风雪去时和来时一样突兀。
本格森又套起狗。他必须加紧赶路,把失去的时间补回来。路看起来好走,许多坑凹被暴风雨填平了;但狗在新雪中往往陷得很深,因而非常费力。狗的食量是惊人的。几天窝在冰洞中,狗食已全部吃光。他想打只海豹。如果再不喂狗,它们就拖不动爬犁了。
他的狩猎很不顺利,海豹为躲避风暴不知游到哪里去了。一天过去了,一无所获,狗饿得嗷嗷叫,人也心急如焚。
第二天,他来到一处地方。这里一座冰山和冰层冻在一起,他真高兴。他连忙用斧头凿下几块冰川冰,放到嘴里嚼起来。雪和海冰都不能解渴。只有冰川冰是由粒雪变成的,非常纯净,是最好的淡水。他又凿了冰喂狗。这时,在一片开阔的水面上,他找到了海豹的小脑袋。海豹的小眼睛向四下张望,翘着胡须吹气。猎人从下风方向接近了海豹,准确地打了一枪。
海豹很肥,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如果节约的话,这只海豹足够吃上一周。虽然到不了目的地,但可以到达斯科尔斯比北方的几个猎屋。如果猎屋中物品充足的活,就能狗不停脚地直到斯科尔斯比桑德。
本格森高兴地又出发了。走了半天后,他觉得雪橇不太利索,便把雪橇翻倒过来,认真地拿刀子刮那白桦木制作的滑轨。他又烧了些水,饮完狗后在露出白碴的滑轨上浇了一层,水马上冻成薄冰,他满意地笑了。这是古老的爱斯基摩方法,重新上路后雪橇果然快了许多。狗像驯鹿一般飞跑,他决定日夜不停,不单要赶回四天的路,还得力争提前。
夜临冰原,极光和繁星一起闪动,好像给他点着大灯。他把雪橇赶得更快。狗自觉地奔跑着,他坐在橇上打着盹。突然所有的狗都直立起来,向导狗依雅克恐怖地狂吠,本格森迷迷瞪瞪地揉揉眼。正前方,一条两公里宽的冰裂缝横展在眼前,横在他南下的路上,从东到西看不到尽头。黑色的海浪冲刷着他脚下的冰缝边缘。
去南方的路,断了。
三十三 圈 套
安德森来到长湖地区。这里是格陵兰东北地区最荒凉的地方。他一路打猎,喂狗,驾雪橇。沿途已经遇到两支踏上归途的巡逻队,克拉夫森的巡逻队和奥尔森的巡逻队。他把敌人的情况报告给猎人们,劝告他们绕行到山里回村,千万不要经过香农岛西面的海岸区。他们也劝安德森和他们一起回去,或者让他们去找剩下的人,但都被安德森婉言谢绝。勇敢的年轻人还是继续往北走。
安德森的体力终于耗尽,在一间猎屋中,他迷迷糊糊睡了一夜。他从来也没有这么深沉地睡过,等他醒来时,发觉自己已经病倒。
他发着高烧,被冻坏的脸和脚火辣辣地,又肿又痛。他寻思着,也许他不能离开猎屋。像他这种虚弱程度,离开庇护所,就会在冰原上冻死。
他挣扎起来,用雪擦擦脸,把从克拉夫森那里要来的白熊油涂在脸和脚上。北极居民的体质是毋庸置疑的,他们的孩子生下来就用雪擦身。但他们也闹病。由于没有任何药,爱斯基摩人只会请巫师来念念咒。安德森当然不信这些,克鲁克斯曾给他带来些药,他都服用下去了。
昏昏沉沉地,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过来。他困惑地看看油盆。海豹油脂燃光了,灯发出微弱的、摇曳不定的光,最后跳了一跳,屋里归于黑暗。他在想自己这一个月的经历,实在是离奇曲折啊!看到德国人,遭到袭击,在冰原上差不多是赤身露体地奔跑,后来又在爬犁上没日没夜地跋涉……他完成了任务,完成了最困难的任务,他救了许多他不认识的人!
但他也没有完成任务,还有三个巡逻队他没能找到,就是说还有一些他熟识的人没有救出来。必须坚持下去。如果他顶不住,那些人就会落入陷阱。
本来,如果有巡逻队路过此地,也许会进这个猎屋;但有时也会过而不入,北极居民随便在哪里都可以露营过夜。他要出去碰碰运气。
疲乏的狗拖着病人又踏上征途。安德森运气真好。第三天上就遇到南森的巡逻队,十天后,里托尔顿和怀特又让他找到了。他们吃惊地听完安德森的叙述,几乎有点不相信。安德森友好地对怀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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