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汪杰的记忆里,姨妈房里的家具渐渐地多了起来,现在看起来,像是成套的了,要比妈和自己住得屋子的家具整齐,两间屋子虽说都有股子极雅致的香气,显然,姨妈的屋子里要略香些呢。
汪杰喜欢这股沉香的味道。
妈妈和姨妈紧挨着,坐在老红木雕花的床边,姨父钟奇生坐在屋子里首黄花梨老条案边上的四出头官帽椅子上,姨妈正说着什么热闹的,见汪杰跑了进来,停住了话头。
“姨父,我又看见那只老鼠了”。
汪杰大声嚷着。
“快过来,还烧吗?”珮瑶见了汪杰,拉外甥到身边,摸摸他的脑门。汪杰两小时前发烧,是吃过药睡着的。
“好像没事了”。珮瑶又看汪杰的脸色。
“脸色儿也没那么红了。去,过去让你妈摸摸身上,看还烫不烫手了。”
顺着姨妈的推劲儿,汪杰到了妈妈汪瑾瑜跟前儿。
“张嘴——”瑾瑜仍不太肯说话。
汪杰看似听话地张大嘴巴。他心里正想着说老鼠的事,见说不上话只好让妈快看。
“喉部还有点儿炎症。”汪瑾瑜顺手把儿子揽在怀里。
“阿杰,这几天不许再出去跑了,外面有很多出疹子的孩子。”钟珮瑶提示。
听姨妈说不让出去,汪杰眉头拧了拧,瞅着姨父钟奇生的脸色,意思想求救。
钟奇生看着汪杰眨眨眼睛,没说话。
姨父明显是看见了的,他没吭声儿。看样子,这回他没想替自己说话,汪杰只好撒娇地撅撅嘴又瞪了个眼过去,心怕妈和姨妈瞅见,暴露了平日的这位外援,又冲姨父闪电般笑笑,赶紧收场。
汪杰没辙了。
叫大人这么一折腾,他才想起自己曾经发烧来着,这才觉得身体好像还真有点儿哪儿都不得劲儿,想着妈说自己“上呼吸道感染”又听姨妈说 “闹疹子”,一时倒把老鼠的事忘了。
瞅着汪杰小聪明的神态,钟奇生接上了外甥感兴趣的话茬:“老鼠药它不吃,老鼠夹子也打不住它,它还真灵性,真不知道怎么弄的,每次它都能巧妙地把食饵给吃了,我还真拿它没了辙。”
钟珮瑶:“不光是灵性,我看它成耗子精了。”
听见姨父姨妈都说耗子,汪杰被招引起来了,赶紧抢着把逮老鼠的过程说了一遍。
钟奇生咪咪地乐了,姨妈嗔怪他又爬在地上:“不长记性”。
汪杰只好又朝姨父瞥个眼色过去,这回姨父听话,赶紧打圆场:“嗨,男孩子嘛,就是不能太老实,就他这年龄,一看老实了,保准就有问题,你俩都是医生还不了解小孩子呀。”
姨父的话,一般都很有效。
姨妈不吭气了。汪杰赶紧接茬儿说老鼠,大人们耐心的听着汪杰说完,三个大人一个孩子,讨论了半天还真没别的辙,最后,姨妈说由她借个猫来养几天,大家都没异议,就这么决定了。
一连几天,姨妈没能把猫借来。
汪瑾瑜只好叮嘱汪杰,出来进去的关好房门,汪杰怕老鼠身上有跳蚤,会咬他,也就特别精心,谁知道这招儿只用了一天管用,第二天不灵了,汪瑾瑜找来找去才发现,这只老鼠不走门口也有办法,它在窗户上又能进出自由了。这房子的窗户是分上下两部分的,下面按玻璃,上头糊窗户纸,老鼠在窗户纸上,钻了个洞。
汪杰偷偷儿地观察,原来,它是顺着宽大的晾台,先窜到窗台儿上,溜着边蹭到他们母子的窗户上,再顺着窗棱子向上爬,钻进来后,腾空跳到床上,再跳去桌子。
这家伙,一直盯着汪杰好吃的零食。
耗子咬过吃过了的东西,扔了可惜,不扔也没人敢下肚,不光是这样,几天下来,搞的汪瑾瑜老要熬浆糊,补糊窗户纸,这下子,汪瑾瑜觉得它还真是太烦人呢,偏偏又无可奈何,也像珮瑶一样地直劲儿嘟哝:“恐怕真是成了耗子精”,
汪杰催促姨妈:“赶紧吧,姨妈一定要赶紧借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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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还没借来,就发现这只耗子又生出了新招数。
原本,它是不分昼夜行动的。汪杰甚至怀疑它也许听明白了什么?知道自己惹得主人实在厌烦,被盯得太紧怕会有危险,随即更改了行动策略,只在晚上活动。这下,弄不清它什么时候进来的,可天一放亮,不等汪杰母子睡醒,就沿着来路又出去了。
每天早起,房间里只留下它曾经光顾啃噬过的痕迹。
汪杰真的开始疑心它是只耗子精了。对于它的想象逐日地丰富且神秘起来。
有次它进来的时候,正赶上汪杰睡觉不老实,睡着睡着调了个儿,它跳进来正好砸在汪杰的耳朵边上,把汪杰砸醒了,他明白是它,叫妈赶快开灯,母子俩下地找了半宿也没找到,只好回到床上接着睡觉,可是,关了灯不一会儿,它就咯吱咯吱地啃上了。
这次事件妈和姨妈又有一番议论,说是曾经有新生儿的耳朵啦,小鼻子,手指头,小脚丫子啦什么的,有时候会被大老鼠啃了。
汪杰听着怪可怕的。没想到老鼠这么小的动物也这么残酷,他还真有点儿胆小了,想了又想,好在自己的脚丫子和手指头都没有小娃娃那么娇嫩了,一定不好吃,老鼠那么馋的东西,肯定专捡娇嫩好吃的咬。
为了逮住这只耗子,钟奇生不惜放弃一贯坚持的公共思想,私下跟师傅商量着从车间借来了逮黄鼠狼的铁笼子。照旧不管用。一家四口,就这么被只不起眼的耗子折腾着。
总是逮不住它,汪杰心里不仅没有了失败感,反而越加地感兴趣,甚至完全可以怀疑它正在发展成为汪杰现阶段的一个兴奋点。他真替它担心,终究有一天它会不是姨夫钟奇生的对手。
姨妈终于借了只大花猫。刚来时它认生,不愿意在四合院儿呆,只好先栓着,养了半个来月,熟悉了才开始抓耗子,它可不止抓了一只耗子,每天,它把抓住的一两只耗子摆在姨妈门口的青石台阶边上,姨妈早上醒来,一出房门就知道它的功劳了。
大花猫好像是不吃耗子的。开始两天,姨父把耗子深埋在石榴树下,说是正好当花肥,后来恐怕埋多了把石榴树烧死,就每天上班顺便带上,扔到垃圾箱。
汪杰惦记着那只跟他较劲儿的老鼠,每天起床不等鞋带系好便先去察看,总觉得哪只被抓住挺了尸的死老鼠也不像,不管怎么说,后来一阵子就没有老鼠了,再没过些天,不成想连那只抓耗子的好猫,没等完璧归赵居然丢了,怎么都寻不到它的下落。
院子里忽然发起了恶臭,全家人顺着异味搜寻,原来,这只好猫不知道怎么搞的,竟弄翻了放在院子角落里的那只唯一完整的老鱼缸的厚木盖子,不小心掉了进去,老鱼缸是前清封建社会时期的物件,平时总盛着多半缸的水,是钟奇生专门养着浇石榴用的。
这棵石榴树就是当年老张头栽种的那棵,钟奇生想念母亲,便把它移植来做个念想,不想老石榴树根深恋旧,自打去年移植了,就一直半死不活的吊吊着,让人悬心。
钟奇生精心养护,期盼着它能早日恢复元气。
钟奇生跟汪杰说,浇石榴树要用养熟了的水。
对于姨夫说养石榴要用养熟了的水,汪杰不明所以,也不置可否,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有了大功劳的猫,却把生命葬送在了百年老缸里。
经过猫和耗子的事件,汪杰觉得这俩动物都很聪明,不过还是猫更利害,不愧是老鼠的天敌,想逮就逮,逮住了它还不吃,也不马上弄死,逗弄着玩耍,玩乐够了才权威地处置它的生死。
不管怎么说,猫逮耗子的本领可比他汪杰厉害多了,可是,这只猫却也死了。
汪杰惦记着,想要养只猫咪。
猫和老鼠的事件,钟奇生有感,也为了没把媳妇珮瑶借来的猫看顾好,自愿认罚,愣是去找了曲老爷子,请老爷子指导着编写了一则寓言故事,让汪杰朗诵给瑾瑜和珮瑶:
猫说:我厉害,你别出来。
猫眼圆瞪,炯炯发光。
鼠看到猫威风八面,退一退,算是先让了,心想,大家会讲生态平衡的,它为什么总不明白?
僵持。
鼠饿坏了,还得出去,不能等死。
猫早有准备,一个猛扑,鼠已在爪下。
猫说:小菜一碟,你不要挣扎。果腹。
猫悠哉游哉,准备到高墙上展示风采。
“咣当——”
“哎喵——”
喵声凄惨。
百年老缸的盖子翻动了,又合上了。
耀武扬威的猫,也死了。”
结论:解析历史,《春秋》无义战;暴力革命,擎不起文明。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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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尽穿梭。生活琐碎的极小事情,有时候也让人深刻记忆,不因时间的流逝而忘怀。生活似乎终于运转上了正常的轨道。体会着生活的本质,瑾瑜漫漫思索。
常态人生本就是在无数的琐碎、平凡、平淡、真实中求索、磨砺、感悟,升华。
瑾瑜虽然不大讲话,虽然和妹妹自幼分开,经过这么长时间、这么多事情,彼此间的依傍愈深,积淀了的感情愈厚。珮瑶夫妇没有孩子,对汪杰视如己出。姐妹俩家合一,四口人彼此尊重,谦让有礼,相处融洽,。
汪杰长了不少肉,脸色白净红润。
明天照例休星期天,钟珮瑶科里新来的实习生说潭柘寺这个季节很好玩儿,晚饭前,她便跟钟奇生商量,想带姐姐和汪杰出去散散心。
饭桌上,说起潭柘寺,钟奇生忽然愣在那里,老半天才说出话来:“讲实话吧,我想了很长时间了,正想去一趟潭柘寺呢。”珮瑶不解地问:“去干吗?”
“你,你要是保证听完了不生气,我才能实说。”
珮瑶看了看瑾瑜,笑道:“这可奇怪了,难不成你还有什么故意想要瞒着我们的秘密?”
钟奇生:“那倒不会。”
珮瑶紧盯上一句:“既然不会你心虚什么?”
钟奇生:“我什么时候心虚过呀?”
珮瑶:“那是什么,你快点说,别让我们着急。”
钟奇生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
“*第一次抄家,那种挖地三尺的架势把我唬得够呛,母亲撞伤没了治,紧接着没了,我更担心了,思来想去害怕再惹上事非,埋了咱们亲娘,从墓地回来,我就急忙忙把抄剩下的东西统统收拾了一遍,把能烧的能砸的分开,分别搁在两间屋子,我每天夜里一两点钟看你睡得正香,我就偷偷起来,趁着夜深人静没人走动,把能点着的都烧在了咱们的煤火炉子里,这种活儿不好干,怕烟火大了招眼,我只能小心翼翼细细地烧,直烧了差不多半个多月,我就那么精心,每夜家里冒烟,仍是让我战战兢兢,好在没发事;那些能砸的我也都砸碎了,一纸箱一纸箱的驮出去,扔了垃圾,最后留下了些处理不动和实在舍不得的,我把它们装在了那只酱紫色的特大个儿腌菜坛子里,乘着傍晚半黑不黑的天,叫了辆拉粪的车驮出城,埋在了潭柘寺路上的一棵老松树下。”
珮瑶瞪起了眼睛:“什么?”
居然有这种事!
钟奇生:“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回来了。”
姐妹俩都被钟奇生的一番话惊住了,不由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简直不愿意相信钟奇生话的真实性。
珮瑶蹭地起身,窜到钟奇生近前,大嗓门地嚷嚷道:“钟奇生,我说家里原来那么多的东西怎么忽然就平白的没了呢,我还以为我不在家的时候又被抄过呢,我以为是被红卫兵抄了呢!我怕你心疼得慌,从来都没敢提过。你,你,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也敢干出那种让人切齿痛恨的事呢?你可真能造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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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妻子一骂,钟奇生还真心虚了,他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那时候的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什么办法,家里的人已经死的死了,埋的埋了,难不成眼瞅着家里再出事!”
珮瑶:“你还能理直气壮?多少值钱的东西呀,都让你给糟蹋了!”
瑾瑜摇摇头,也说话了:“损失了的,一定很多有价值的史料。爸妈家里的东西也几乎都没了。不是钱的事啊。”
珮瑶:“怎么不是钱的事?我就知道要是那些东西们还在,陆陆续续卖出去,能卖不少钱,好好的家被起哄一散,咱们两口子还剩什么?姐姐他们来的时候,咱们连床好棉被都没了。要是那些东西在,至少,咱们偷偷地拿出去卖了,这些年根本不用一天天地省吃俭用,甚至挨饿了!”
钟奇生:“是了。就是我当时不毁了、埋了,恐怕也被哄得没剩下什么了,还不是跟现在一样,至少先安安全全的过渡过来了。”
汪杰一听埋藏了不少好东西,特别兴奋,理解不了大人们话中的深意,跳着高地嚷嚷:“姨妈别着急,一定还在,一定能找到”!
想象着郊外寻宝的际遇,汪杰跃跃欲试。
吃好晚饭,汪杰跟着妈回房睡觉,躺在床上倒腾了半天才睡着。
汪杰梦见自己挖到了宝藏,满捧亮晶晶的红宝石。
“嗵——嗵——”敲窗户的声音打断了汪杰的酣酣美梦。
向来夫妻好合的钟珮瑶,一晚上都没理会过丈夫。
星期天,大都是准备出去玩儿的人,公交车站人太多。
车远远的开来,还没到跟前儿,候车的人流就蜂涌向车头,车还没站稳,等不及开门,想要上车的人便争前恐后了。车里拥挤,恨不得再也塞不进去一只蜜蜂。
一个赶车着急双手扒着车门,一只脚踏上了车沿,一只脚空悬,挤不上去也要再挤挤,实在不想下来。
“同志们,前面的往里挪挪,再往里挪挪,让后面的赶紧上来”。这么干巴巴的天气,售票员满脑门的热汗,嘴在不断地招呼,手在不停的忙活,尽可能得让车里车外的人都达到身体上、视觉上,心理上的平衡。
“别挤了,上不来了,上不来了,等下趟吧”。售票员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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