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端过药碗,坐在床边,用羹匙慢慢搅着,“娘娘染了风寒,睡了足有一天一夜。”
到底得上风寒了,难怪头晕晕沉沉得如此难受。待她搅凉,我接过碗,刚喝一口,觉得喉咙开始疼起来。
朝云道:“娘娘慢点喝,刚上了药。还得过两天才能好。”
啊,原来那天我到底刺破了喉咙,可当时竟半点没觉得痛。
小口小口地喝完药,问道:“这两天宫里可有什么事?”
“宫里倒没什么特别的,跟往常一样,”朝云犹豫片刻,又道:“前天夜里,那个李将军畏罪自杀了。”
前天,就是刘成烨企图劫狱那日。
我心里一黯。那样胸怀坦荡豪气干云的英雄,战死沙场才死得其所,没想到竟然选择自杀,而且死后还要背上畏罪自杀的恶名。
想到那天刘成烨的话,又觉得他这样做,实在意料之中。
他是为了刘成烨而死。
一来,不愿亲生儿子再冒险劫狱;二来,刘成烨就不会心生妄念,或许刘成煜会放他一马。
刘成烨何之有幸,有母亲如贤妃,有父亲如李承志,都费尽心思替他打算。
反之,刘成煜却爹不亲娘不爱,兄弟又不友善,始终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想起他,心里越发黯然。
这一次,他定是恨透我了。
又过两天,刘成煜仍没回来,沈清却进宫了。
他满脸担忧,浑然不是往日温柔斯文的样子,见到我匆匆行个礼,就问:“听说你病了,好点没有?”
我笑笑,“差不多快好了。”
他勉强一笑,却遮不住脸上的愁容,期期艾艾地道:“阿浅,父亲联络了很多官员参奏你。”
“我知道。”我淡淡回答。因为粮食生意,我与沈相冲突甚大,又借机或免或贬了他的几位心腹,他自然想除掉我。
沈清越发愧疚,低低地说:“我未能劝服父亲,对不起。”
“这并非你的错,没什么对不起的。”我劝慰他,不愿多谈此事,便吩咐朝云,“沈公子难得来一次,将沈才人请来见见吧。”
一品以上的妃嫔才能召见家人进宫探视,沈净位分还差得远。
没多久,沈净弱柳扶风般走了进来,高昂着头,既不看我,亦并不行礼,像是吃准了我不会借规矩来罚她。
沈清板着脸教训她,“怎么这样没规矩?”
沈净反驳:“你也没向我行礼,好歹我也是正五品的才人。”
沈清一愣,当即拜倒,“贱民参见小主。”
“平身——”沈净得意洋洋地拖长了声调,问道:“我托人让爹找盆青龙木,找到了吗?”
沈清对我躬身道:“万望娘娘保重贵体,小民告退。”拔腿便走,生生将沈净晾在一旁。
沈净涨红了脸,嚷道:“你找我来干什么,成心羞辱我?”
我哑然失笑。
好心叫她来见见沈清,她先拿品级压人逼沈清跪拜,然后开口不问候爹娘,只顾着自己争宠之物。沈清被她气走,她不反省自己的行为,倒诬赖我羞辱她。
可怜沈夫人精明能干,怎么生出这么个不通事理的女儿。
沉声道:“没事了,你回去吧。”
沈净秀眉一挑,轻蔑道:“叶浅,你别摆着太后的架势,告诉你,你神气不了几天了。”
“是么?”我反问。
她笑笑,腮旁的梨涡忽隐忽现,声音依然清脆娇柔,可说出的话却如路旁的冰渣,又冷又硬,“别以为爹一直忍气吞声是动不了你,记着,这次爹可不留情面,皇上就是想保也保不了你。”
我看着她,淡淡地说:“沈相莫不是忘了,哀家是凤身。”
“哼!”沈净嗤笑,“你的凤身根本就是假的,你欺君罔上……”
“来人,”我打断她的话,“将沈才人拖出去,掌嘴十下,禁足十天。”
不是说我摆太后的架势吗,我还就摆了。
不是说我是假的吗,假的我也能治了她。
处罚完沈净,朝云担忧地走上前,“娘娘,大少爷所说可都是真的?”
我“嗯”一声,算是回答。≮我们备用网址:≯
朝云惊呼,“那娘娘还非要忤逆皇上,放走六殿下?”
“皇上若想保我,犯下天大的错,他也会遮掩过去,若他要我死,即便我什么都不干,他也能挑出茬子来。”
生或死,全在刘成煜一念之间。
当日,他能在朝堂上说我是凤身,动不得;他日,他必然也能说凤身是假的,该当处死。
朝云“扑通”跪在地上,“等皇上回来,娘娘去求求他吧。皇上对娘娘有情分,以前他还常在夜里来看娘娘。”
我诧异地看着她。
朝云道:“秀女刚进宫那一两个月,皇上时不时来看娘娘,皇上不让奴婢跟娘娘说。那次,娘娘落水,皇上责罚了奴婢,其实一点都不重……娘娘好生跟皇上说说,皇上定会网开一面。”
我愣在当地,突然想起以前曾怀疑过小娥跟刘成煜通风报信,没想到还真的不是她。
伸手将朝云拉起来,轻轻道:“今非昔比了。”
皇上不是当日的平王,而我也不是过去的叶浅了。
刘成煜是腊月二十一夜里回来的,二十二日早朝时奖赏了许多忠心的朝臣,也包括在西梁打败回鹘人的将领。
下了朝,他没来请安,只让风扬送了圣旨,擢升姚星为贵嫔。
我二话没说,当即取出凤印,盖了朱印上去。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宫里设宴,尚膳监跟钟鼓司的管事均未来回话,也没有人请我去赴宴。
我跟往日一样取了话本歪在罗汉榻上看,朝云却在一旁惶恐地走来走去。
被她吵得心烦,便将她赶到外面,自己一个人清静会。
没过多久,“咣当”一声,门被推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就是楔子部分,对话及内容略有出入,但大同小异,我就不重复写了,忘记了的妹子回头复习一下哦,下章从叶浅喝了药开始写~~~
☆、73死还生
面前是半新不旧的天青色绣着五福捧云的锦缎帐子;万字不断头拔步床,雪青色锦被;床边是沉香木矮几,墙上斜挂一柄宝剑;窗边一把太师椅。
太师椅上;刘成煜穿了件素白色的绫缎袍子斜斜地靠着,手里捧着一本书。
昏黄的灯光暖暖地洒在他额前,温馨安宁,隐约有更鼓声传来;更平添了静谧安详。
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我忙合上眼睛。
有人蹑手蹑脚地进来,“晚膳摆好了;皇上好歹用一点。”是风扬的声音。
“朕吃不下。”
“都三天了,皇上……”风扬再劝。
“出去。”却是刘成煜将他喝了出去。
没过一会,又有人进来。
“皇上还是用点吧,否则怎么照顾娘娘?”这次是墨书。
就听到杯盘碗筷碰到长案发出的轻微撞击声。
刘成煜哑声道:“朕真的吃不下……这个红背竹竿草到底有没有用,怎么阿浅还不醒?”
墨书斩钉截铁地说:“肯定有用,属下访过许多猎户,而且亲自试验过,确实能解箭毒木的毒……何况,依娘娘的体质,不需解毒也没问题……皇上,莫太忧心,龙体要紧。”
刘成煜没有回答。
好久,才听到他的声音,“沈家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墨书低声道:“抄家那日沈夫人咳血身亡,其余二百四十六口尽数收在监牢里,过几日就将男子充军,女子入娼藉。”
我蓦然心惊,刘成煜已下手对付沈相了。男子都充军,那沈清呢,他说过要办书院给孩童启蒙的。还有朝云,也不知她去找沈清没有,会不会也被牵连在内?
想开口,发不出声音。欲抬手,手臂虚弱无力。
除了尚有意识外,整具身子仿似成了别人的,完全不听我使唤。
方才,我希望就此长睡下去,永远不醒来。
而现在却那么渴望能够说句话,哪怕只有一句。
开门声响起,墨书退了出去。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几乎是同时,屋里响起长长的叹息声,有人缓缓行至床前,一双粗糙厚实的大手触到我的脸颊,轻柔地摩挲,“阿浅,阿浅……”
声音低哑温柔,含着伤痛、期盼、爱怜、悔恨,错综复杂的感情汇集在一起,令人禁不住与他一同哀伤起来。
就感觉,温热的泪水涌出,顺着眼角滑了下去。
“阿浅!”他惊喜交集,一把抓过我的手,紧攥在他掌心,“你醒了?”
我睁开眼,木木地看着他,他眼中布满血丝,眼底却乌青,极为憔悴。
他蓦地跪坐在地上,额头抵在我手心,“阿浅……这几天,我很怕……”
掌心温热湿润。
又是一惊,他这般冷漠无情不管不顾的人,竟然也会害怕。
他猛地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不大工夫,门又开了,他端了铜盆进来,走到床前,将我扶起来,小心地靠在靠枕上。
铜盆里盛了热水,袅袅散着水汽。
他捋了衣袖半蹲着绞温水帕子,多么简单的一件事,他却笨得要命,溅了满地水,也湿了他半幅衣襟。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如此伏低做小,心里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他捧了帕子过来,看到我脸上的泪,低声道:“阿浅,先吃点东西,吃饱了才有力气……墨书带回来的药,服用后会全身发软,这一两日就好了……你别着急。”说着,细细地替我净了面,擦了手。
又端过长案上的甜白瓷小碗,舀了一匙,尝了尝,“还温的。”一匙一匙喂给我。
是银耳莲子粥,糯软爽滑,带着微甜。
饿了这几日,乍吃到这么可口的粥,很有些狼吞虎咽的意味。一碗粥见底,仍是意犹未尽。
他想笑,眼圈却先红了,柔声道:“先吃这些,我让人炖了汤,一会就送来。”伸手又要拂我的脸。
我无法躲避,他的手落在我的唇畔,再下来,指腹沾着两颗米粒。
他又取帕子擦拭我的唇角,突然面上微红,磕磕巴巴地说:“要不要去净房?”
我微阖一下眼,意思是不去。
他明白,再问:“想再睡还是坐一会?”
我转动着眼珠打量屋里的陈设,目光触及长案上的古琴,停了停。
他耐心地问:“我弹个曲子给你听?”
弹琴?
张美人曾说过,有次宫宴,他奏琴,李才人跳了支妖艳的舞,腰身几乎都要扭断了。
我又不会跳舞,要他弹琴做什么,何况我也不是风花雪月附庸风雅的人。
赌气般,闭上眼。
感觉他起身离开,须臾又回来,床外侧猛地一沉,是他坐了上来。
我忙睁开眼。
他笑笑,“我帮你梳头。”说罢,将我的发髻散开,一缕缕慢慢地梳,感觉他已尽力放柔了动作,可仍扯痛了我的头皮。
我低呼,“痛!”竟然喊出声来,低且哑,不太像我的声音。
他忙道:“我轻些梳。”
我心里有事,道:“不用了,就这么乱着吧。”
他不依,仍坚持着梳完了。
我着急地问:“朝云呢?别把她关起来。”
他微愣,柔声道:“你放心,我按你说的,派人将她送到白水书院了,她很好,没人动她。”初二那日,我写了两封信,一封给沈清,另一封就是给他。
我再问:“那沈清呢?”
他笑,“沈清也很好。你在乎的人,我都不会动……听说在那里求学的孩童不少,以前在惜福镇的那个沈蕙也在。”
是蕙姨!
我有点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她了。
轻轻地开口,“我想出宫。”
他温柔地笑,“好,等天气暖了,你身子好了,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我是说,我一个人出宫。太后已经死了,我不能也不想,再留在这里。”若我没猜错,他所穿的素衣,是为太后守孝。
“不!”他猛地抓住我的肩头,紧张地盯着我,“阿浅,别离开我。你走,我什么都没有了……”话到最后竟然有了几分哽咽。
我微笑,“你是天子,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妃子、孩子什么都会有。”
他双臂一合,将我搂在他怀里,我的脸紧贴着他的衣衫,能闻到淡淡体味——他这几日定是没有沐浴过。
正胡思乱想,听到他说:“……我没碰过姚星,她的孩子不是我的。”
不可能,我记得很清楚,姚星的风筝上写着“鸳被翻红浪,罗帷生香尘”,没碰过她,怎么翻红浪,生香尘?
他低低说:“姚谦年本就是个虚情假意的奸诈之辈,之所以迟迟不上奏折,是想获取更多的利益……我不会如他所愿,让姚星诞下皇子……每次召她侍寝,都给她下了迷~药,与她同寝的是……死士。”
所以,姚星腹中的孩子无论如何不能生下来,不是我也会有其他意外发生,他绝不会让刘成烨的历史重演。
我叹口气,又道:“我不是因为这些,是真的不想待在宫里,宫里太憋屈了。”
他的头埋在我的发里,语气含糊不清,“你答应过陪我一辈子。”
“我早就反悔了。”
他松开手,一把扯出我颈间的玉指环,“反悔了还戴着它?明知道要死了,你也不舍得扔,是不是?”
是,我不舍得扔,玉指环是初二那日戴上的,我想万一奈何桥上喝了孟婆汤,想不起他来了,或者看到玉指环能再想起来。
我不愿忘记他。
他将指环复塞入我的领口,“六年前一个老妪送给我的,她说交给心中认定的有缘人,就能一辈子不分开……我在惜福镇就认定了你。”
在惜福镇,他总是爱答不理的,对我也没有好声气。
可,他说那时就认定了我。
眼泪像夏日屋檐下的雨滴,滴滴答答流个不停。
我想擦,却无能为力。
他捧起我的脸,温存地吻去泪水,落在我的唇上。
我听到他的话语在唇齿间呢喃,“阿浅,你对我的心,我都知道……你提拔张美人是因为她父亲守着雁门关;你插手朝政,是因为有些朝臣,我不好当面处理;你的生意,是因为你想从沈相手里夺权。还有,你放走六弟,是因为他是我的兄弟,你不想让我后悔……阿浅,你做的一切都是为我,我知道……我每次气你,是因为我气自己,不能好好地照顾你……”
更多的泪流下来,顺着唇角落入口中,咸咸的,涩涩的,分不清是他的泪还是我的。
蓦地,他停住,垂眸看着胸前。
我的手,不知何时,抓住了他的衣衫,攥得那么紧。
他大喜,捉过我的手,放在唇边,低低道:“阿浅,你舍不得离开我,我也不舍得你,我们不要分开。”
我缓慢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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