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谦一双眸子紧锁住她,似乎有迟疑闪过,她笑笑,正打算就此拜别,船上那人却忽然道:“既然大家在此相聚,木兰姑娘何不到船上坐坐?莫非木兰姑娘怕了不成?”
沉凉的声音里带点儿挑衅的意味,云惊华重新看向宫冥夜,只见只着中衣的他,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没有戴面具的脸上,冷峻倨傲之色浅显易见,一如那日在朝堂上的冷酷凉薄模样。
忆及那日从宫冥夜嘴里吐出来的薄情话语,云惊华心底忽然便涌出奔腾的冷意和愤怒,但她理智地没有将这些情绪表露出来,而是用力地压制住,再深深铭记。
这个男人,她绝对不会放过,即便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总有一天,她也会让他付出代价!沉重的代价!
她在心底暗自发着誓言,然后泰然自若地礼貌回敬:“民女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金安。”
她的语声听起来敬意十足,但她却没有半点行礼请安的姿态,就那么直直地站在那里,不屈膝也不下跪。
宫冥夜将她的动作瞧在眼里,墨色的眸子眯了眯,随即扬声问她身旁的人,眼睛却是一直注视着她。“子谦,你还不请木兰姑娘上船一坐?”
她挑眉,幽幽回视着宫冥夜,凤眸深处一缕幽光划过。
在墨子谦开口之前,她及时打断了他,道:“既然太子殿下盛情相邀,那木兰便却之不恭了。”
随即她眼含笑意看向身旁的人,微笑着开口:“墨公子,请带路。”
在她转头的那一瞬,墨子谦迅速收起脸上的疑惑,转瞬便换上温润的笑容,抬手相邀。“木兰姑娘,请。”
她自然撞见了墨子谦方才的神情,却是没打算刨根究底地问,微微颔首。
翠绿见她打算上船,略一迟疑跟在了她的身后。
几人缓步走下石桥,那边厢宫冥夜已经吩咐了人将船靠岸,待船停稳,几人上了船,云惊华离宫冥夜远远地站着,作势扫了扫一旁的沐锦绣。
“这位……想必便是沐府的千金沐姑娘了,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虽是春日,天气也晴好,但对于浑身湿透的人来说这样的天气还是有些寒凉。沐锦绣冷得瑟瑟发抖,原本娇艳的唇瓣此刻被冻得有些发白,听见她谈论自己,这才抬起头来看她,眸子里有着警惕。
对于这样的眼神,她觉得有些新鲜,因为在记忆里,沐挽卿从未见过沐锦绣流露出这种眼神,这人一向是骄纵的跋扈的,不把人放在眼里,此刻却露出这种眼神是为什么?就因为宫冥夜邀她上船?怕她和她抢男人?
她忽然便觉得有些好笑,还有些暗自庆幸,庆幸沐锦绣没有一下子被淹死,活着,她将来才有机会折磨她,就这么死了太便宜她了。
这么一想,方才因为宫冥夜和墨子谦出手救了沐锦绣的那部分坏心情也烟消云散。
隔着面纱将沐锦绣上下打量了几眼,在那人越拧越紧的秀眉中,越来越不悦的眼神里,她淡淡一笑。
“曾经听闻沐大人有两个女儿,一个沐挽卿,一个沐锦绣,其中一人长相平庸资质愚钝,一人灵秀动人聪明伶俐,他甚是偏爱聪明伶俐的小女儿,将所有的父爱都给了她。
木兰曾经在想,这位深受沐大人宠爱的沐府千金是何等佳人,今日一见果然算是明白了,沐姑娘确实秀外慧中,楚楚动人,换做是我,也一定偏爱沐姑娘多些。”
她说得很正经,没有讽刺没有嘲笑,沐锦绣听她所言却是没有半丝受人称赞的开心之色,眸中的警惕反倒更浓。
她不予理会,好心地提议:“太子殿下,沐姑娘身娇体贵,就这般穿着湿衣恐会感染风寒,太子殿下还是想办法赶紧让她换下湿衣的好。”
她说完便不再看二人,转首看向墨子谦。“墨公子,木兰有些口渴,可否讨杯水喝?”
墨子谦本在琢磨她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何每次见面她好像都针对沐府的人,一听她说口渴,他立即将这些事抛到了脑后。“是我怠慢了,木兰姑娘,这边请。”
她对着宫冥夜和沐锦绣笑笑,虽隔着面纱,但她相信宫冥夜一定能看见她是在笑,然后抬脚跟上墨子谦的步子。
进了船舱,方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偌大的空间里,布置典雅,一应家具齐全,俨然一间别致幽静的寝居,而在靠窗的位置,软榻上安放的茶几上正摆着一局未下完的棋。
秀眉动了动,她问:“你和太子殿下正在对弈?你们谁是黑子谁是白子?”
墨子谦站定,眼露惊奇地看向她,“你看得懂?你会下棋?”
她挑眉,“这很奇怪吗?为何你的反应这么强烈?你是觉得青楼女子就该不会这些东西?”
“没有,自然不是。”墨子谦连忙否决,“我只是……有那么一点惊讶而已。”
“你不知道,京中的那些名门闺秀虽然通常琴棋书画兼修,但主要还是专攻琴和书画,会棋艺,或者精通棋艺的女子少之又少,所以,见你似乎对下棋之道很是了解,我才会觉得惊讶。”
“原来是这样。”云惊华一副恍然大悟的口吻,“我倒是不知有这样的事。”
墨子谦将她引向一旁的茶桌,又举止流畅优雅地为她倒了杯茶,推到她身前,“你且说说,依你看,白子和黑子谁会是最后赢家。”
078章 丞相狂妄
云惊华举止从容地在墨子谦对面坐下,抬起凤眸看他,余光里却瞥见宫冥夜和沐锦绣正好从大门处走了进来。
宫冥夜走在前面,沐锦绣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她不着痕迹地扬了扬眉,心下纳闷。
这宫冥夜和沐锦绣到底算是何种关系?如果宫冥夜怜惜沐锦绣,对她有男女之情,他不是应该对她爱护有加吗?为何,她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丝对沐锦绣的怜爱疼惜?此时此刻,沐锦绣明明浑身湿透,他不是应该派人送她回去的吗?
墨子谦觉察到她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看见了进来的两人,心中一丝狐疑闪过后,笑着打断了她的走神。
“怎么?你是不方便说吗?你不用怕的,我表哥虽然看上去严肃,但不是坏人,你只用说白子和黑子谁会输谁会赢就成,表哥不会计较的。”
她一愣回神,眸光闪了闪,看着身前的茶,想着戴着斗笠颇有不便,而宫冥夜和墨子谦已经见过她的真容,她没必要隐藏,便抬手取下了斗笠放在一边。
瞄了一眼远处棋盘上的残局,想着二人平日的行事做派,她回首道:“你是白子?白子最后会赢一子。”
说完拾起桌上的茶杯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她是真的渴了。
墨子谦见她一口气喝完自己倒的茶,心情莫名的就舒畅起来,眉眼间都是温和的笑意。“哦?你怎么知道我是白子?”
“猜的。”她回答得很干脆,神色舒朗。
与沐锦绣在软榻上坐下来的宫冥夜却是面色微沉,眸光有些危险地射向她。“就凭猜测,你便断定白子最后一定会赢黑子一子?”
宫冥夜会有这样的质疑她早已预料到,神色泰然地起身,她在他微微眯着的眸子的注视下,举步走向那盘棋,从容地问:“下一步,是该黑子还是白子?”
墨子谦猜到她是想做什么,当即便兴奋起来,起身来到了她的旁侧。“下一步该黑子,如果是你你会怎么走?”
她没有回答,而是执起棋盒中的一枚黑子,按照棋盘上显示的黑子的路数放了上去,她一放,宫冥夜心中便一惊。
随后她执起一颗白子,又落在棋盘上,如同宫冥夜那般,墨子谦心中也是一惊。
她动作迅速地放下十来颗棋子后,棋盘上的局势瞬时明朗化,而随着她再落下一颗白子后,结局昭然若揭,黑子输,恰好一子!
她收手,看向身旁的墨子谦,淡淡开口:“如何?可是一子?”
墨子谦早已震惊呈呆滞状态,直到听见她的问话才回过神来。
转首看向她,他眸中光芒迅速变换,如苍穹之中流光涌动,云海翻覆。“你……你怎么知道我会这么走?”
一步不差,和他预计中的完全一模一样,什么人能计算如此精准?
云惊华神色淡淡地看看二人,没有理会宫冥夜微微眯起的眸子里涌动的是什么样的光,她返身回到刚才的茶桌,自行倒了一杯茶。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棋路,你们之前所下,已经将你们的风格展现出来,我只是揣摩着你们的棋路来下这盘棋而已,结局,正如你们所看到的。”
墨子谦心中震惊难平,久久才能压下心底翻涌的激流,来到云惊华对面坐下。
他也为自己倒了杯茶,饮下,算是压惊,然后问:“你的棋艺是跟谁学的?学了多久?”
云惊华放下茶杯的动作一顿,跟谁学的?她自然是跟她的父亲学的,可沐挽卿,则是当初与宫冥夜定下婚约后,宫中的人派专人来教的,而她现在的棋艺算是两人的综合,她该怎么回答?
眼睫微垂,云惊华淡淡道:“自幼跟家父学的。”
墨子谦微微诧异,“你家父?他……你怎么会到云裳阁?”
云惊华明白墨子谦指的是什么,抬头淡淡一笑,“他已经不在人世,我父母都已经不在人世,无依无靠,云裳阁便成了我的归属。”
她话一说完,满室瞬间陷入沉寂,安静极了。
沐锦绣本是有些防备她的,怕她和宫冥夜有什么瓜葛,将宫冥夜抢走。得知她便是近日轰动邺城的白木兰时,有些鄙夷她的身份。但当得知她是父母双亡,无家可归才沦落至此,对她倒生出些许同情,但只是些许。
宫冥夜对她本是好感全无,因为那晚的事甚至有些仇视,得知她会下棋,且能将他的棋路摸得精准,他是震惊的,此时听闻她的经历,虽不能确定真假,心中的那份仇视没那么浓了,对她,也算是有了些许了解。
墨子谦怜她,那份在他心底悄然间萌生出来的爱恋,让他的心隐隐作痛,他自己,却还有些懵懂,不太确定那是一份什么样的感情,只知道与面对其他女子时不同,他想要护她周全,保她一世安然,不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
几人正沉默时,从救上沐锦绣后便守在外面的何驰突然进来禀报。“启禀太子,丞相大人来访,说想邀木兰姑娘到他的船上一游,陪他下那局木兰姑娘之前答应的棋。”
云惊华心中微惊,眸中闪过诧异。诸葛无为怎么来了?还邀她下棋?
宫冥夜转眸看向她,眸色深幽,却不说话,似乎在等她自己决定是去是留。
她讶然,还在想到底要不要去,那边的人却似已经等不及了那般,竟然派了青叶亲自前来请她。
青叶进了船舱,径自大步流星来到宫冥夜身前,对他恭敬地行了个礼。“青叶见过太子殿下,见过世子。怕木兰姑娘有所顾虑或者不想过去,我家主子特意让青叶亲自前来请木兰姑娘过去。”
虽然恭敬,语气也很平缓,但话语里暗藏的某人的狂妄却是尽显。
什么叫顾虑?意思是怕他会不放人?宫冥夜心中薄怒,却是生生将那口气咽了下去。
在他抓到他的把柄之前,他忍!
他依旧不语,甚至连看也不看云惊华一眼,似乎是想以沉默来表示他根本不会阻拦云惊华离开。
079章 墨子谦摆脸色
云惊华眼帘低垂,在心底暗自琢磨诸葛无为的意图,敏锐地捕捉到一股深藏的火药味。
在此之前她还不是很确定,但这会儿她忽然便明白过来,诸葛无为和宫冥夜真的不和,他们之间,有一股无形的暗涌,不动声色间却是牵连无数。
比如上次在云裳阁,诸葛无为之所以配合她,任她为所欲为,确实是想借她之手打压宫冥夜而已……
她越想便越觉得心惊,心里也越凉,不想牵扯进这些朝廷权贵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里,但奈何,她无奈地发现,她似乎已经身在其中,由不得她想进便进想退便退。
她悔!就因为她一时的沉不住气,她竟然自不量力地想着利用诸葛无为打击宫冥夜,现在,哪里是她想退出便能退出的?
拾起一旁的斗笠,她款款起身,几人都不知在方才的那一瞬,她脑海中已经想了那么多事。
扯出一抹笑,她道:“烦请带路。”
而她刚起身,墨子谦也跟着站了起来,颇为豪迈地说:“诸葛兄与人对弈,这可是百年难遇的大事,怎么能少了我墨子谦?走!我也去!”
他说着抬脚便向船舱外走,青叶却是蹙了蹙眉,站在原地没动,一脸的为难之色。
他见状停了下来,平日总是笑着的脸沉了下来。“怎么?我墨子谦是长得丑面目可憎?还是你嫌本世子身份太低不够资格见天盛朝的丞相?”
他语气微冷,含着淡淡冷意的话语向青叶砸去,犹如泰山压顶一般,沉沉地砸在青叶的身上。
藐视世子?这可是足以杀头的大罪,他如果聪明,就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青叶心头一紧,知道诸葛无为是想单独见云惊华,而他本人也想让那两人单独相处,好趁此机会培养情意,可眼下的状况由不得他去多想,也由不得他去请示。
墨子谦在外人眼中是个温润如玉的人,可他心里很是清楚,这人是侯府世子,太子的表弟,从来就不是一个简单人物,他惹不得。
眨眼间几番思量,他一掀衣摆,单膝跪地,跪了这世上除了诸葛无为之外的第二人。“世子明鉴,青叶没有那样的意思。”
一旁,宫冥夜眸子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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