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铮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沐锦绣居然不会下棋?怎么可能?
一群小太监的动作很是麻利,不多时便搬着四张桌子上来,还有用于作画和写字的工具,同样是四人份的。
云惊华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应承下了今晚的比试,这一场接一场的,真是累人。倒不是身体累,而是心理上的厌倦,她反感这种受人所制不得不做某件事的心情。
“呼……”她呼出一口有些倦怠的气,诸葛无为听见,心中一动,扭头对她一笑。
“为了捍卫本相的墨宝,今晚真是辛苦你了。”
这人没事说这些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是要做什么?她眼角一跳,坐着的身体“唰”一下弹起,举步朝大殿中央的一张桌子走去。
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是,她心中方才笼罩着的疲倦已经一扫而空无迹可寻。
诸葛无为望着她坚定而从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
这一刻,大殿上所有的人再无一人敢轻视她,目光都随她而动。
她步履轻缓似闲庭漫步,一袭价值连城的烟翠蓝锦包裹着她曼妙的身姿,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盈飘曳,似仙,似画。
往上看,她神色清冷,三千墨发随风轻舞,绝美容颜上浅淡妆容描勒出她独有的艳丽,高贵冷滟不容亵渎。
满殿的官员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她是美的,风华盖过了在场的每一个女子。
见她上场,还无声无息地吸走了众人的注目,沐锦绣又岂能甘心?又怎会坐得住?
不等今晚意见最多的赫连铮再度提出意见,沐锦绣也“唰”一下站了起来,绕过席位走向场中的桌子。
心中积压了诸多怨气无处可发,脑海中灵光一闪,沐锦绣突然加快了脚步,先她一步抢占了她原本想用的那张桌子,傲慢道:“不好意思,这张桌子我用了。”
她停下,眼神淡淡地瞅着沐锦绣,在那人满是倔强和充满敌意的眼神注视下,面色无波地掉头转身,改往另一张桌子走去。
众目睽睽,她没必要和一个孩子心性一般的人见识。
皇甫嘉怡瞅见这一幕,目光在沐锦绣身上来来回回扫视了一番后,不屑地瘪了瘪嘴。不就是尚书之女吗?用得着这么嚣张跋扈?
不过这里好歹是天盛的地盘,她是客,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大梁,所以她没掺和进这件事当中,而是快步来到云惊华的邻桌,对着云惊华友好一笑。
但云惊华对她没什么反应。
四个人上场了三个,刚刚退下的乌兰图娅也只好跟着上场。
四人整装待命,宫啸天将目光对准了赫连铮,“六皇子,这一轮比试你可有什么要说明的?”
赫连铮收起心里的各种心思,道:“赫连素闻场上的几位都是小有名气的才女,个个才艺过人,所以赫连提议,让她们在两柱香的时间内作完一副画并题一首诗,由赫连和皇甫太子还有诸葛丞相评定出其中的优胜者和最后一名。”
宫啸天往皇甫圣华还有诸葛无为的方向扫了扫,见二人和之前一样没什么要说的,便命人点了香开始计时,新一轮的比试随即开演。
沐锦绣最是急切,召集了附近的宫女太监帮她磨墨的磨墨,铺纸的铺纸,皇甫嘉怡瞧着她好大的架势,心里讽笑。
如果真有本事,在这种时刻也不会这般手忙脚乱的,看来,她沐二小姐不过是浪得虚名而已。
余下的三人都自行铺纸磨墨,云惊华力度轻柔地研磨着墨汁,脑海里迅速思考着她等下到底要作什么画写什么诗。
这轮比试,于她而言没多大的意义,因为她已经证明自己不是一无是处的人,所以,这轮比试最终结果到底是输是赢于她而言没那么重要,她只打算画自己喜欢的东西,而不打算迎合在场的任何人的喜好。
将天上飞的乃至水里游的陆上跑的通通想了一遍,最终,她锁定了梅花。
墨已好,执笔蘸了墨汁,她笔法流畅不过寥寥数笔便已画好了枝干。
换支笔,又换了红色的墨汁,笔尖于墨汁里浸润一圈,提笔任多余的墨滴回砚台,过了须臾,她中指在笔杆上轻巧一弹,刹那间纸上红梅绽放,明艳争辉。
天盛官员瞧着她的动作,心里惊了惊,有些诧异她这般做到底是在做什么,毁画?她不想赢了?
众官员看不见她在画什么,坐于玉阶上的宫冥夜却是将她所画看得一清二楚,眸里幽光乍泄心中一震。
反复弹了三次,待画卷上的红梅数量她满意了,她这才放下红色墨汁,又换了另一支更为纤细的笔轻轻描勒,不一会儿,断桥流水,红梅独开的画作便已完成。
提笔,在画纸左边的空白处题上诗,她随即落笔收手,收拾了一下桌上的笔墨纸砚,以防宫女太监忙活时不小心打翻砚台将画弄脏。
做完一切还剩半柱香的时间,眼看另外三人还在忙活,她踱着步子悠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继续吃菜,以填饱肚子为首要任务。
乌兰图娅是第二个收工的人,皇甫嘉怡是第三个,两人都是画好了之后便默不作声返回自己的席位,等着最后的沐锦绣完工。
“你画的是梅?”诸葛无为幽幽地问。
“嗯。”云惊华头也不回地应声,继续小口小口地吃着菜。
“你的画法倒是特别,等哪日教教我如何?”
“你若想学,便拜师,且奉上拜师学艺的礼金,我会考虑教你的。”
“呵!那等今晚回去我便拜师学艺如何?”
云惊华很忙,懒得和一旁的人多啰嗦,没再应声。
诸葛无为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她,眸中有她没看见的宠溺和柔情潋滟如阳。
“还剩半柱香的时间。”
“时间不多了,沐小姐得赶紧了。”
“沐小姐,香要燃到尽头了……”
沐锦绣身旁,负责提醒她时间的小太监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时间很紧,很多她想画的细节来不及画,最后只好省略了,匆匆几笔描完便题上诗。
做完所有,她不由心头松了口气,而与此同时,李公公宣布时间到了。
她退后,有些诧异那三人居然早她那么多,心想她们肯定是随便画了朵花或者画了棵树什么的,断然比不过她的仙鹤贺寿图。
见几人都已完工,赫连铮霸气凛然地起身,“既然四位都已经画完,皇甫太子还有诸葛丞相,请吧。”
皇甫圣华翩然起身,如一轮皎洁明月移到四张桌子之间,诸葛无为却是岿然不动。
“李公公,劳烦你安排人将每幅画展示给本相看一看,再将画上的诗念给所有人听。”
能为丞相大人效命,李公公自感荣幸之至,手几番点将,便点了几个机灵的人上前干活,他自己则是负责念诗。
赫连铮幽冷的视线扫了诸葛无为一眼,也快步来到桌旁,仔细审阅太监们举在手里的画。
沐锦绣画的是仙鹤贺寿,诗也是贺寿的,大臣们离得较远,看不清细节,听着李公公念的诗一阵点头,心里暗叹画不错,诗同样不错。
将沐锦绣的画向殿中所有的人展示了一圈,诗念完,李公公手一挥,举着画的太监听命退后,另外两个举着皇甫嘉怡的画的太监随即上前,和方才一样将画对所有的人展示了一圈。
皇甫嘉怡画的是浩渺群山,不管细节究竟如何,能在两柱香的工夫内画出云雾缭绕的迷蒙意境已经很是难得,不少殿阁学士连连点头表示称赞。
随即是乌兰图娅的画,满殿的大臣们怔了怔,因为她的画居然和沐锦绣相同,同样是仙鹤贺寿,这巧合未免也太巧了。
李公公也是有些意外的,但还是继续镇定地念完画上的诗。
赫连铮将两幅画比较了一番,看了看沐锦绣的方向,锋锐的浓眉拧了拧,眸中掠过暗色。
最后才是云惊华的画,满殿的大臣们都有些好奇,她刚才到底画的是什么。那么快便画完,极有可能她根本不会作画,那几下不过是随便涂鸦,她是在玩。
待执画的太监将她的画从桌上拾起来展示向众人,天盛官员都惊了惊,尤其是几个满腹经纶崇文擅墨的文臣,俱是面露惊叹之色。
这幅红梅图,可真是妙手丹青啊,妙!实在是妙!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
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随着李公公念完画上题的诗,满殿瞬间沉静了下来。
尽管李公公已经刻意压低自己的嗓音,但由他念出来,这首诗听起来还是有些奇怪。
前面三人的诗全与贺寿有关,惟独这首是纯粹的咏梅,与画中意境紧紧相扣。
沉寂中,宫啸天道:“皇甫太子、六皇子,还有丞相爱卿,你们便快些决定这一轮比试谁胜谁败吧,大家可都等着的。”
皇甫圣华踱步来到那幅红梅图前盯着那首诗看了许久,问一旁的赫连铮:“不知六皇子是如何认为的?这四幅画里,六皇子以为哪幅是赢家?”
180章 寿宴风波15(5000字)
赫连铮面色沉肃眸色沉凝,眸里的光明灭变换间,转头问坐在原位的诸葛无为:“诸葛丞相,你怎么看?”
视线缓缓掠过四幅画,诸葛无为悠悠道:“先说两幅仙鹤贺寿图,图娅姑娘的那幅明显比较出彩,无论是仙鹤的神韵还是形态,都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与之相比,沐二小姐的画作,除去仙鹤的神韵欠缺之外,左边那只仙鹤的羽翼处,一看便是时间不够了草草了事匆匆而画,这样的画作,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实属次品。”
他话音一落,坐在筵席中间的沐锦绣立即咬紧了贝齿,沉着脸眼神怨毒地盯向他的方向,他觉察到,却全然无视,继续道:“再说图娅姑娘的仙鹤贺寿图和嘉怡公主的巍峨群山图,也许是因为时间的关系,嘉怡公主来不及处理群山之间的颜色层次,所以,在细节方面比起来,群山图比起仙鹤贺寿稍有欠缺,但不得不说,嘉怡公主小小年纪便能有这样的功力已经实属难得。”
他说到这里,沐锦绣的脸色又沉了一分,眸光愈发阴鸷怨毒,越过中间隔着的一群人恨恨地瞪着他和云惊华。
“至于那幅红梅图,本相以为实在是妙极,与图娅姑娘的仙鹤贺寿不相伯仲,不知六皇子和皇甫太子是否赞同?”说完,他轻飘飘的声音传遍大殿:“沐二小姐,本相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你若有任何不满,大可当面提出来,本相可听不懂你用眼神说的话。”
倏地一下,殿上的人齐刷刷朝沐锦绣看去,将她来不及收起的怨毒神色收于眼底,心里一阵错愕,错愕之后便是不解,鄙夷,指责外加失望。
各种眼神包围着她,如汹涌的潮水向她扑来,打得她呼吸不顺全身发凉。
她怔在那里,从一开始的呆傻过后,心里渐渐生出恐慌无措,身子瑟瑟发抖。她多年来的精心伪装,她多年来苦心经营的成果,就在方才那一刻倾覆坍塌,毁于一旦。
恐惧的乌云笼罩心头,恍然忆起身旁还有一个她可以依靠的人,她似溺水的落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寻求庇护,声音发颤地唤:“爹……”
自小看着她长大,沐严之自然知晓她心里此刻在惧怕什么,拍着她的手小声宽慰:“放松,什么事也没有,你只需像从前那般面对他们就成。”
话落,沐严之抬头对那些官员笑着解释:“误会,误会而已,小女是在气我之前不愿意请邺城最好的画师教她作画,在瞪我呢,不是在瞪丞相大人。”
是这样吗?天盛的官员都心有怀疑,沐锦绣见状赶紧打圆场。“爹,你看,这都怪你,若你当初答应了我的请求,哪里会有这些事?刚才的比试我又怎可能会输?”
“是,是,都怨我都怨我。”沐严之连连应和。
父女两的声音越说越小,众官员见两人不像是在说假的,便认定是诸葛无为晃眼看错了,毕竟他刚才正在评定字画,因为角度问题很有可能看错。
云惊华侧头瞥了那对父慈女孝的父女一眼,眸中有冷意划过。
厚颜无耻之人方的都能说成圆的,更何况是两个无耻之徒?诸葛无为懒得和那二人在此种场合对峙辩驳,终是一声冷哼作罢。
皇甫圣华斜眼瞟了沐锦绣和沐严之一眼,眸里幽光划过。回头,他声音温润地开口:“诸葛丞相的评价很是中肯客观,本太子也觉得,家妹的画作确实不如白姑娘还有图娅姑娘的来得好。不过好在家妹的画不是几人当中最差的,这样的结果本太子已经很满意了。”
弦外之音是沐锦绣的画作为最后一名,白木兰和乌兰图娅的画作并列第一,他家老妹的画名列中间。
得知他评定的结果,沐锦绣悄然攥紧了膝上了衣料,心里的怒意翻了天。
两个人都已宣布了结果,见殿上所有的人都向自己看来,略微沉吟,赫连铮道:“本皇子和皇甫太子还有诸葛丞相的看法相同,我西越的草原之花和白姑娘的画作同样一等一的好,沐二小姐的最后一名。”
“哈哈!好!”台上,一直静等着结果的宫啸天朗笑出声,“看来诸位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同时判定图娅姑娘还有白姑娘的画作并列获胜。李公公,让人将东西都撤下去,准备接下来的最后一项比试。”
见那两个执着画卷的太监准备将画收起来,皇甫圣华突然道:“等等,这幅画不要收走,本太子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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