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吓出一身冷汗。忽然觉得自己犯了大忌,怎么能随便闯进小姐的闺房!就在他感到进退两难时,只见小牡丹用手指了指她身旁的椅子。这时,他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敢抬头看她。就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孩,拘束、紧张、羞涩。一种怕招惹她不高兴的恐怖心情约束着他的热望。
她的精神也和他一样紧张。当她看到他坐在自己身边时,心嘭嘭直跳。她有些不知所措。她开始意识到自己的那一瞥所带来的难堪。她不敢正视他,眼睛虽然盯在针线上,手却没有动。她和他一样发窘,她那少女的羞涩和对环境的恐惧束缚了她心中的欲望。
师兄弟们一个一个都回到自己的寝室,还有一两个在院子里洗衣服。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人,彼此可并不瞧一眼,都屏着气。远处的田野里传来一阵阵麦苗的香味。厨房里响着砧板的声音。时而是清脆的嘣嘣声,时而是沉闷的嘭嘭声音。那声音仿佛敲在章济生的心上,他似乎有点激动,仰或是紧张,额角上不禁冒出了几滴汗珠。他带着几分焦灼的神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俊俏的脸。他非常局促,他觉得不应当继续不理不睬,想迸出一两句话来。不料,嘴巴还没有张开,声音却在喉咙里卡住了。
“你的花锈的真好!”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句话。
“随便绣绣。”她知道他是在找话说,瞅了一下门口说,“有人看见你进来吗?”
“没有人。师傅、师娘进香去了,都放了鸭子。”
她似乎舒了口气。一切又立刻变得很甜美。空气又恢复了它的平静。桂英羞涩地低着头,似乎沉入遐想。张济生也在一旁出神。他们一句话也不说,都陷于了幽思。
一阵春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带着醉人的香味。桂英好象陶醉了似的,她伸手好象要拿什么,可是又不知拿什么。慌乱中打翻了身边装针线的笸箩。张济生急忙俯下身去,由于太慌张而失去了平衡,一只手扶到了小牡丹的大腿上。
桂英一下惊呆了。张济生也惊呆了。两人都不做声,也不互相瞧一眼。她坐在椅子里,微微张着嘴巴,做针线的手停下来了;他弯着腰,靠着她的大腿在地上拾擢着。他感到她腿上的暖气,她也感到他身上的热流。两个人都有些莫名的紧张和欢愉。
章济生拾起笸箩,自言自语说了些连自己都不明白的话。小牡丹也回答他一两句不知所云的话。他们俩又不作声了,只体味着这种宁静。他们不知道是怎么度过这难得的时光的,直到外面响起了说话声,师傅师娘回来了。张济生紧张而又尴尬地笑了笑,匆匆溜了出去。
“章济生,小姐的闺房是你随便进的吗?”
章济生刚刚踏出房门,被润生的一声大叫吓住了 。原来润生注视着张济生,他没有惊动他们,他感到自己还驾驭不了他的堂妹。看见叔叔、婶婶回来了,故意嚷给他们听。
桂英走了过来,不紧不慢地说:“哥,陶师傅让他送戏本来。”
桂英深知陶师傅会帮她遮掩过去的。陶师傅脾气很好,是个老好人。对张济生很器重。他甚至开玩笑说张济生与她是戏班的金童*,蛮般配的。对于他们在排戏中的亲蜜表现,他是睁只眼、闭只眼。所以桂英把他拉出来做挡箭牌。
“啊,啊……”润生一时语塞,知趣地走开了。事后却添油加醋地到叔叔那里告状。
“今天的事我知道。不要在外乱囔囔。”叔叔冷冷地说,“以后,要留个心眼,要大胆管理。”
“是,是。”叔叔的指示,使他心中有了底。 电子书 分享网站
9
打这以后,章济生心里踏实了。他只要看见她就行了。他的不安,他的烦躁,他的那种紧张的苦闷,都松了下来。
一天早上练功时,章济生一个空翻。只听见“哎哟”一声,趴在地下不动弹。这是练功经常的事情,师兄弟们没有在意。可小牡丹吓坏了,蹲在他身边惊慌地叫道:“济生,你怎么啦,怎么啦?”。
济生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眼睛露出一道缝,嘴角显出一撕怯笑。她捏住他的胳膊,细声问:“疼吗?”
他摇摇头,做了个鬼脸笑了起来。
“真是狗肉。”她娇嗔地觑了他一句。
他瞪大眼睛望着她。她觉得他那温柔而又锐利的目光下面有股顽皮、冷静的意志,不允避让地在那里搜索她的内心;尽管如此,可无半点虚情假意。她感到他只是想一把抓住他,向她施展自己的情感和魅力而已。她望了他一眼,会心地笑了。
“拉我起来。”他调皮地笑笑着说。
她狠狠地横了他一眼,显出生气的样子。然而,却没有松手。“你呀…。。”她装做哀怨的样子,胸脯起伏着起来,他是那样的英俊,那样的幽默。朝阳透过树叶倾泻在他的脸上,跳跃着、闪烁着,使他更富生气更具一种男子汉的神秘感。这种呼之欲出的男子汉气概深深地吸引着她,令她神往。她看着他,手捏得更紧了。
她纤细柔软的手似乎捏走了他的疼痛。他忍不住盯着她的面颊,她的眼睛闪闪发亮;他觉得她檫亮了一根火柴;透过美丽的光焰,他仿佛看到了火炉,还有烤鹅。她抿着嘴,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凝神而率真。他闻到从她那起伏的胸脯里散发出的女性气息。那异样的气息加速了他的呼吸,他的血管在膨胀,热血沸腾了,一股本能的冲动燃遍全身。
这时,只听见润生大声叫道:
“桂英,练功!”
桂英瞥了润生一眼,一把松开了。站起来说:
“他摔倒了!”
“谁练功没摔倒过?咿咿呀呀的,哪像个男子汉!”
“哥,摔倒有轻有重,你知不知道?”
“我只知道,摔倒了自己爬起来。这才是男子汉。”
桂英觉得润生最近说话愈来愈硬了,她没有和他争论,她深知在这一点上,爹妈是不会站在她这一边的。
这个信号使得章济生的躁动伴生着恐惧,他心里发慌,那火柴熄灭了,火炉与烤鹅的幻象消失了,膨胀的血管收缩起来。他避开了她的眼睛,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慢慢地爬了起来。
桂英爹站在房前,气臌臌地摇着头。如果桂英不买润生的帐的话,他会走过去把她训斥一吨的。
又是一个早晨,章济生采了几支杏花。兴致勃勃的朝小牡丹屋里走去,正好碰上桂英出来练功。
“看我给你采来了什么花?”说着他把一束鲜红的杏花捧到桂英面前。
她看到了那一簇鲜艳的花儿和嫩润的花梗,还有那笑吟吟的脸。
“好美哇!”她抬头冲他笑着,接过了花。
他真想说些什么,但没叫出声,他害羞、紧张,感情负担太重了。
“谢谢。我把它插起来。”她带着清亮的笑声,风也似的进了房。
他满心欢喜地跟在她后面。
桂英把杏花斜插在花瓶里,摆在窗前的条桌上。转过身来对站在房门口的张济生笑嘻嘻地说:“你看怎么样?”
章济生摇头晃脑道:“斜插,杏花,当一幅横批画。”
桂英调笑道:“半桶水又晃荡起来了。”
章济生的脸顿时红了,尴尬地摇头说:“这是明人的词,下面确实记不起来了。”
桂英也凝视着他,显出满脸的娇慵,忽然扑嗤一笑:“傻啦?”
他的心跳得几乎连话也讲不出来,尽管桂英讲话的时候流露出一种含讥带讽的微笑。她似乎也跟他一样有点心慌意乱了,他感到等待已久的时刻正在逐步逼近。他陷入了遐想。
10
这一切逃不过桂英爹的眼睛。他在厅里大声咳嗽了几声。
“桂英,该练功了!”
桂英连忙向济生使了个眼神。他心领神会的低着头走了出去。
“站住!”老板的脸拉的八丈长,厉声叫道。
章济生打了个寒噤,站住了。他看见老板白眼一翻,紧绷着的脸一仰,大声说:
“张济生,小姐房内不许男子随便出入。这个规矩你难道不懂吗?”
这当头一棒,仿佛把他打于水中,感到浑身冰凉。他的手有些战栗,心突突地跳了起来。忽地燃起一股奇妙的愤憾之情。
“小姐喜欢鲜花,我给她摘了几枝……”
“什么鲜花不鲜花的。以后不许送!”
“我这样做有错吗?”他问。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违犯了戏班的规矩。”
“违犯了规矩?”
“我希望你今后要规矩一些。”
这时他看到老板脸上燃起火焰,眼睛里也冒着火。知道不是辩驳的时候,怏怏走了。
望着章济生怏怏而去的背影,桂英心里酸溜溜的。
“爹!”桂英叫道,“你太过分了。”
“爹是为你好。你不觉得他这样做,让人恶心吗。”
“爹,现在是民国了。”
“民国又怎样?民国不民国我们不照样是唱戏吃饭吗。”
小牡丹反驳不了他爹,噘着嘴走了。
张济生的所作所为,是桂英爹疑窦丛生。突然悟道:
“他原是个读书人家出身,为什么放下生意不做而投身梨园?难道不在乎戏子是下九流吗?”
桂英娘却不屑地说:“狗肉上不了正席。卖狗肉也不比唱戏高到哪里去。”
“你看他送的什么花?”
“她爹,你也是太多心了。他也是读书人家出身,书香人家,案几上插几支鲜花不是常有的事吗?”桂英娘宽慰道。
“你好好看看,那是杏花,而且放在窗台边。”
“杏花又怎么样?放在窗台边又怎么样?”
“你呀,你……”她爹指着她娘道,“这不是明摆着要桂英红杏出窗吗?”
“她爹,你脑子里是不是灌水了?说出如此恶心的话!”
“我脑子灌水?老子恨不得拍他几块砖。”她爹恶狠狠地说。
“还是先拍自己几块砖吧!别把你女儿看扁了。”
“你看他在戏台上……”老板不无疑虑。
桂英娘打断道:“唱戏嘛,怎能以假当真。”
桂英爹生气道:“我养的女儿我知道。你看她护着章济生那样子。”他无奈地摆了摆头。
这句话似乎引起了桂英妈的共鸣。她做了退让:
“走一步看一步吧。”
桂英爹不做声了,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他又想,“莫非桂英有意于他。”于是特别嘱咐教戏的陶师傅,要严加管教。排练的时候,不许交头接耳,更不得靠体沾身。
内有父母提防,外有师傅管教。章济生接近不了小牡丹,也只得在戏台上假戏真做。小牡丹也察觉到张济生入班之前,终日在戏班里跟来跟去,都是为了她;弃商学戏,是想亲近她。也不愿辜负他的一片真心,无论是彩排还是演出,配合得十分默契。
一日排戏,趁陶师傅打岔的机会。张济生口里念念有词道:“寻好梦,梦难成。有谁知我此时情。枕前泪同街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
小牡丹听了当然明白,她何尝不是相思难熬。念白道:“愁肠已断君莫言,梦未做,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攲,谙尽孤眠滋味。算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章济生自作聪明,以为戏班里除了教戏的先生以外,其他人都不通文理。这些之乎也者的东西,他们不一定听得明白。岂知这一段对话,侯三是听得明明白白。暗骂道:“你这个心怀鬼胎的家伙不会有好下场的。”他扫了他们一眼,心里突然打了个寒战。如果章济生把桂英骗走了,戏班岂不要散伙。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命运与戏班息息相关。戏班的垮台也将是自己的末路。戏班垮台的那一天,也就是自己走投无路之日。于是急忙到老板那里。
老板听侯三这么一说,暗吃一惊。好一个章济生,你是贼心不死。老子岂能任你这样下去。然而,姜还是老的辣。他面带愠色道:
“排戏之事,不可胡言乱语。”他不能让这样的流言坏了女儿的名声。
“可是,老板。如果由他这样下去,会把戏班搞的天翻地覆的 。”
侯三的声音激昂起来。正在倒茶的 桂英娘把头转过来,他看见她惊惑的面孔,而且望见润生与 陶师傅也在侧耳倾听,他有些得意起来。
老板懒洋洋地 瘫坐在靠椅上,半合着眼睛,现出一种疲劳而轻蔑的神情,慢吞吞地 吐出几个字:
“你放心,翻不了天。”
侯三讨了个没趣,再也不敢声张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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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少爷见小牡丹长得如花似玉,知道是个*。终日在戏房里走出走进,时不时向小牡丹眉眼传情,或以轻浮的言语*。小牡丹只是逢场作戏,应付而已。那少爷为了讨小牡丹喜欢,看戏的时候,有时穿着笔挺的长衫,黑皮鞋;有时西装革履,在台前走来走去。而且还派人给后台送水果茶点、给小牡丹送衣服,以讨小牡丹欢心。然而,小牡丹不为所动。送来的茶点让大家分吃;送来的好衣服看也不看,一把塞进箱子里。
小牡丹对于少爷来说,就像是一盅醇香的美酒,看得见,闻得着,可就是沾不到。这馋涎欲滴的少爷,每天在台下睁着饿狼似的眼睛,看着她在台上与狗肉章做夫妻,一股酸臭劲,实在难忍。特别是在观众追捧章济生时,更是怒不可遏。他肆无忌惮地在台下里叫叫嚷嚷,他喝倒彩,发表刻薄的议论,表示瞧不起狗肉章。
那天赵府要戏班去唱堂会。少爷一早就来到戏班。他见厨房里在爆玉米花,嬉皮笑脸的对她说:“我以为是小牡丹的香味,原来是金豆开花喷喷香。”
“少爷要不要尝尝?”厨娘讨好说。
“要,要。小牡丹的,岂能不尝呢!”
“少爷。你不怕爆米花烫嘴麽?”小牡丹冷冷说道。
“为了小姐,哪怕舌头烫个泡!”少爷嬉笑道。
“那我就成全少爷!”小牡丹在锅里舀了一瓢热气腾腾的爆玉米。
“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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