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本香港出版的藏药辞典;其中记了超过四千种藏地出产的药材;并且将每一种药材的产地、药性、药理都解释得清清楚楚。作为一名对藏药有着浓厚兴趣的医生;他每次捧起这本辞典来;就忘记了时间;只是一路入迷地看下去。
“林医生是吗?”那女孩子问。
林轩抬头;看清了那是一个穿着皮衣、皮裤、皮靴的年轻女孩子。
“我是。”林轩放下辞典。
女孩子气色很好;一双眼睛又大又亮;仿佛会说话似的;透着无穷无尽的慧黠。在藏地;极少见这么漂亮利索的汉族女孩子。林轩由对方口音判断;对方应该是来自香港的。
“小姐是来看病的吗?”林轩温和地问。
女孩子摇头:“不;我是来买药的。”
“要哪种药?”林轩站起来;绕过八仙桌;准备领着女孩子走向对面墙边的药柜。
他每个月都要进山一趟;胼手砥足;爬高就低;从乱石丛生的崖坡上采邑来;然后一个人晒干、切碎。这些药是免费提供给藏民用的;其医则来自于阿里地区几大神寺的药师大德们。
藏地生存环境恶劣;除了诵经之外;藏药是他们唯一能够对抗病痛的倚靠。
“不;我要的是这种”女孩子放下登山背包;从夹层拉链下取出一张照片;双手递给林轩。
时近黄昏;夕阳的光晕映在她的侧面;在诊所地面上形成纤细美好的剪影。
照片上;是一棵有着墨绿色叶子、赤红色根茎、淡黄色果实的植物。它生长在白雪覆盖的石缝中;以旁边的柔和七星烟盒做参照物;可以判断植物的高度大概在三十厘米。
真正吸引林轩注意力的;是那样式极为奇特的果实。它悬垂在植物主茎斜伸的枝条上;顶部被一片绿叶覆盖;仿佛给它戴上了一顶墨绿色草帽。叶片之下;竟然是一个近似于坐佛形象的富有肉感的果实。果实的中部、底部各有两条短粗的根须出来;中部两条;左右勾连;底部两条;相互交叠;如同坐佛的双手双脚。
“我要这种药材;你见过吗?”女孩子问。
林轩沉吟了一阵;轻轻摇头。
女孩子露出失望的表情:“真是可惜了;阿里地区好多寺庙的药师都说;你是本地最勤奋的采药人;足迹遍及‘圣湖’玛旁雍措、‘鬼湖’拉昂措、‘神灵之山’冈仁波齐峰。如果世上真的有这种药;你一定见过。可是;现在……”
林轩满含歉意地摇头:“真是对不起;这种植物我非但没有见过;更是连听都没听过;能告诉我它的名字吗?”
女孩子苦笑:“如果知道名字;我就直呼其名了;何必如此费力地按图索骥?”
她疲倦地长叹一声;拿回照片;放进背包里。
电壶里的水烧开了;壶盖开始“啾啾”地鸣笛。
“要不要喝杯茶?”林轩不忍心看这漂亮的女孩子如此失望;想给她一些补偿;以表示自己的歉意。
到雄巴村来的人;都是远道而来的外地游客;一路风尘疲惫;喝杯茶;至少能暖暖胃;歇歇脚。
女孩子犹豫了一下;放下已经拎起来的背包;轻轻点头。
茶沏上;小小诊所里顿时飘起淡淡的茉莉花清香。
“好茶。”女孩子赞了一声。
茶是好茶;千挑万选的好叶子;最好的炒茶师傅过手;然后又选了最新最嫩的茉莉花芽来熏。像他抽屉里的这种茶;如果送到厩里去;一斤单价就会过万;而且是一茶难求。
好茶需要好水来泡;而南面圣湖中就是藏地最好的水。
当然;好茶也需要好的朋友分享;面前带着倦意的女孩子;就是林轩入藏数年来见过的最美的一个。
“多谢谬赞。”林轩回答。
藏民多喝茶砖;味道粗犷;大碗直灌。在这种“朔风烈马”之地生存的人;品不了柔山顺水间培育起来的茉莉花茶。至少在林轩认识的人当中;还没有一个可以品茶的知己。
茶斟上;斗室之内茶香更是馥郁。
“不嫌我冒昧的话;可以问那照片的来历吗?拍下照片的人;一定知道植物出处。”林轩问。不过他也能推算到;女孩子并未从拍摄者那里得到讯息;否则就不必在阿里地区挨家寺庙问讯了。
“拍下照片的人已经失踪了。”女孩子双手捧着茶杯;淡淡地回答;“他是我的父亲照片是他通过电子邮件传给我的。”
林轩有些意外;立刻致歉:“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女孩子摇头:“没事;他失踪半年了;我一直都在找他。他使用卫星电话发送电子邮件;电话讯号最后发出的地址;大致就在玛旁雍措、拉昂措、冈仁波齐峰这三点连成的三角形区域内。我确信;只要找到这棵奇怪的植物;就能发现他的足迹。”
林轩不是一个喜欢吹嘘的人;但他在阿里地区待了三年;终日与藏药打交道;对于藏地的每一种植物都有所了解;却真的没见过结着坐佛果实的植株。
“也许你该在阿里地区报警或者求助于雪山救险队;他们才是专业找人、救人的;而普通藏民因为语言不通的缘故;对于山外来的人有着微妙的排斥情绪;很少能帮上忙。”林轩说的都是实情;因为每年在冈仁波齐峰山里都会走失一些人;最终下落全无;成了无头悬案。这里是雪山;昼夜温差极大;入夜之后山里的温度低至摄氏零下三十度;并且地势复杂;暗沟、断壁极多;高原反应随时来袭;所以任何疏忽;都会让人有去无回。
女孩子忽然昂起头;傲然冷笑:“救险队?说到登山探险的经验;那些年轻人连给我父亲提鞋子都不配呢!他是他的名号一提起来;整个西藏地区、尼泊尔、印度、不丹、锡金等地的探险高手们都得低头鞠躬;叫一声前辈。”
一提到父亲;女孩子的眼中便有了熠熠的光辉。由此可知;那一定是个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林轩微笑:“失敬失敬。”
女孩子意识到自己的骄傲态度;立刻深吸了一口气;满脸的冷傲迅速隐去。
“对不起;在我心目中;我父亲是最棒的。不过我也知道‘善泳者溺于水’的道理;所以我做好了迎接噩耗的心理准备。”她眼中忽然溢出泪水;扑簌簌跌落在胸前。
林轩抽出纸巾递过去;不再开口;静静地陪着她。
萍水相逢;一盏茶的缘分轻飘得像风中之烛;他并不心存妄想;能跟这女孩子有什么未来的交集。所以;他一直没有问她的名字。
夕阳退下;暮霭四起;藏地之夜的寒气、风声渐渐聚拢来。
林轩的小诊所位于阿里地区极物寺旁边的雄巴村;来看圣湖、鬼湖的游客们往往选择在本村过夜。一年到头;村里几家旅馆的生意还算不错。
蓦地;一辆车子从北面急速驶来;到了诊所门口戛然停住;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刺耳之极。
林轩经常遇到半夜求诊者;对这种急刹车的情况见怪不怪;马上起身迎出去。
“门巴;门巴……”一个穿着半旧藏袍的汉族中年人冲进来;一路叫着;当他看见林轩后;立即换了汉语;“医生;马上跟我走;有人快要死了!”
林轩退后一步;立即问最关键的问题:“什么病?在哪里?”
中年人回答:“心脏病;在北边巴嘎乡的旅馆里。”
林轩毫不犹豫;迅速到了药柜边;先背上老羊皮药囊;然后从药柜里抓了四五包药;全都是治疗心脏病的特效药物。在本地;高山反应引起的心脏不适是常见病;如果抢救不及时;很容易造成心衰并发症;有严重的生命危险。
“我要出诊;你……”林轩向外走;转头询问那女孩子。
“我今晚住北边的小旅馆;有机会再聊。”女孩子很懂事;立刻拎着背包走出去。
林轩来不及锁门;便上了中年人开来的越野车;飞奔向北。
在路上;他问开车的中年人:“病人多大年龄?有没有心脏病史?什么原因引起的?什么症状?”
中年人一问三不知:“我是旅馆的人;只负责来请医生;不了解情况;只知道犯病的是老人。”
从雄巴村到巴嘎乡仅有十公里路程;车子开得极快;十分钟即到。
那是一家汉族人开的旅馆;门口的牌子上用中文、藏语、尼泊尔语、英语写着“阳光旅社”的名字。
林轩下车;旅馆侧门口站着的一个年轻人便迎上来。
“病人在哪里?”林轩问。
“在后面。”年轻人低声回答;然后领他进侧门右转踏入走廊;走了十几米后;又有一个年轻人迎上来;接替自己的同伴;带林轩向里走。
林轩有些奇怪;因为这种迎接方式像是军人之间的“换岗”;根本不像是寻常的病人家属。
最后;年轻人在旅馆角落里最僻静的房间门口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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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二战探险日记
“那地方就在神山里;这还用问吗?”房间里有个男人的声音传出来;“冈仁波齐号称为‘神灵之山’;不仅仅是供藏民们磕头朝拜的;肯定还有其神秘之处。这里是西藏、尼泊尔、印度三地民众公认的世界中心;我们已经到了山脚下;还等什么?当然是立刻登山;去找那地方!”
他的声音刚落;一个女子冷冰冰的声音接着响起;使用的却是日语。
林轩静静地站着;目光微垂;望着胸前的药囊。
他曾是香港大学的文史哲类高材生;在英语、日语、德语、法语上的造诣都不浅;到达西藏后;又自修了藏语、尼泊尔语、新疆维吾尔语;除了太晦涩的那些词汇外;普通会话、阅读都没问题。只是;他的外表总是给人温和淡定、波澜不惊的感觉;行事极其低调;没有人知道他竟有如此深厚的内涵。
“如果那里很容易就被人找到;当年的轴心国三大元首还需要费那么大力气数度派人入藏吗?愚蠢;愚蠢;愚蠢;简直愚蠢透顶。”那女子说。
又有人插话进来;仍然是汉语:“不要急;不要吵;我们已经到了这里;手里又握着最关键的一张王牌;很快就有结果的;大家多一点耐心好不好?樱井大师;论起追踪和搜索技艺;你麾下的猿飞族忍者无人能及。他们什么时候到?”
那日本女子回答:“很快;很快。”
第一个男人又怒冲冲地叫起来:“很快很快;你在尼泊尔加德满都的时候就说很快;现在都到神山脚下了;他们还没露面。嘿嘿;都说大和民族的精英遵时守诺;我看未必。好了;我明天早起就带人进山去;先溜达几圈;看有没有线索外面是谁?是把医生请来了吗?”
年轻人躬身;恭恭敬敬地回答:“是的。”
门里的人便说:“请他进来吧。”
年轻人推门;请林轩进去;然后从后面带上门。
房间正中;点着一个紫铜的木炭盆;盆里的炭燃烧得正旺;把围着炭盆的三个人的脸映得红扑扑的。
“是雄巴村的林医生吧?请到这边来。”一个披着黑皮大衣的瘦高中年人起身;脸上带笑;推开了左侧套间的木门。
另外两人;一男一女;隔着炭盆面对面坐着;都寒着脸;不看林轩一眼。
林轩跟着进了木门;炭盆旁的女人突然用生硬的汉语说:“问他一下;懂不懂德语?”
瘦高中年人立刻问:“林医生;你懂不懂德语?雄巴村是旅游胜地;经常有德国游客来;你是不是懂一点点?”
林轩感觉到;三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仿佛三把尖锐的钩子;要将自己身体的里里外外钩开来;查个遍。
他轻轻摇头:“不好意思;我从内地来;只懂得一点点英语和藏医;其它语种;丝毫不懂。”
“真的?”中年人追问。
林轩平静地点头;嘴角浮起一丝苦笑:“我只是个医生而已。”
中年人大笑:“好吧好吧;请进请进。”
里间的灯光极其昏暗;林轩只看到靠着北墙是一张单人床;上面仰卧着一个瘦削的老人。
中年人说了一句德语:“哈勒先生;我要开灯了。”
那老人了一声;放在毛毯外的手臂抬起来;无力地指向林轩。
中年人开了屋顶的日光灯管;指着林轩向老人介绍:“这位是雄巴村的林医生;他是阿里地区最勤勉的采药人;见多识广;足迹遍及几大高峰。我跟都爷、樱井大师商量过;请他来跟您聊聊;也许很快就能找到线索;唤起您的记忆。”
那老人又了几声;用断断续续的德语回答:“给他看……我的日记……地球轴心日记……”
他的脸和手臂都瘦到极致;皮包骨头一般。灯光下;他那双深深凹陷的眼珠散发着迷茫的微光;像两点行将熄灭的烛头。
“好的;哈勒先生。”中年人答应一声;从床尾拖过一只巨大的黑色拉杆箱;打开来;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大小如一本娱乐杂志。
“林医生;很抱歉我派去的人向您撒谎了;因为我们这边的事很紧急;必须请您来又怕您推脱;所以就您放心;我们绝不会亏待有能力的人;您的出诊费加三倍……”中年人笑着告诉林轩。
林轩摇头:“我不要任何出诊费;只要病人没事就好了。”
这几年来;他每次出诊无论远近;都没收过藏民们一分钱;只是无私奉献。
中年人沉吟了一下;先看那老人;在老人示意下;把册子递给林轩。
“林医生;咱先把看病的事放在一边;您看看这册子。我们在寻找一个地方;但哈勒先生年纪太大了;记忆能力严重衰退;明明是去过两次的地方;如今一点也不记得路线。这册子是他当年的日记簿复印件;里面有很多手绘地图。您先看一下;如果有眼熟的;就告诉我们;必有重谢。”他说。
林轩听懂了中年人与哈勒先生的德语对话;不仅如此;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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