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藏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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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藏师-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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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是这样的,死到临头,才知道后悔。当他率领五国十二寺的智者们问难于扎什伦布寺时,是何等豪侠风光,何等英雄气概?只过了几天,便急转直下,做了他人的阶下囚、盘中餐。

    “我能够拼合它们。”宝铃说,“在某些段梦境段落里,我曾经亲眼看见过xī ;zàng镇魔图。大师,这些碎片当然都是真的,但是拼合的关键,并不在于碎片的边界形状,而是将其重新塑造为一种立体形状。我们要做的,就是把碎片拼成一个立体的魔女,恢复唐卡的本来模样——”

    “真的可以吗?”天鹫大师眼中又有希望之光闪闪烁烁,“你——我不知该怎么称呼你,是叫你朝歌公主呢?还是——”

    “叫我宝铃就可以了。”宝铃的jīng神已经恢复,刚才苍白惨淡的脸也逐渐有了血sè。

    “宝铃小姐,我踏遍喜马拉雅山脉南北几十年,为的就是把唐卡的碎片复原。按照家族里历代尊长的遗嘱解释,得到完整的唐卡,就能进入大宝藏的埋藏地,找到除魔卫道、佛法永生的光明之门。我们还等什么,直接动手拼图吧?”天鹫大师一边说,一边蹲下来,双手划拉碎片,把它们重新放回银桶里。

    关文一直都没有开口,此时忽然举手,制止天鹫大师:“大师,不必辛苦了。”

    天鹫大师诧异地拧着眉头:“怎么?”

    关文倒背着手,踏着那些弥足珍贵的碎片向前走,仿佛一名胸襟广阔的诗人行走于秋天的落叶广场之上。

    “不要乱踩,这些……这些很重要的。”天鹫大师忍不住出声提醒。

    关文摇头:“它们已经不重要了。大师,碎片的存在,只不过是给后人设立了一个醒目的jǐng示标,告诫后人一王二公主所犯下的错误。现在,它的目标已经达到,再保留它们,岂不是画蛇添足。我可以保证,完成了这里的事,我随时都能画出拼合后的xī ;zàng镇魔图,但现在——我们身陷险境,就算有所领悟,也会被别人拿走,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天鹫大师半信半疑,各握着一把碎片,怔怔地站在银桶边。

    “我们三个,都是分分钟就要送命的人,最重要的,是把握住唯一的筹码跟对方谈判。大师,先忘掉九rì魔蚕蛊和地火流光吧,我相信咱们一定有机会扭转败局。”关文坚定地说。

    投鼠忌器与杀人灭口之间,有着微妙的平衡,其实稍有江湖经验的人都能看清楚这场博弈的结果。巴桑、唐光要的是唐卡的秘密,一旦如愿,关文、宝铃、天鹫大师就成了三个无用的累赘。

    看穿了唐卡碎片的本质之后,关文觉得自己的头脑中突然打开了一扇豁亮的天窗,视线一下子从两年来rìrì穿堂入户的扎什伦布寺放大到整个尼sèrì山和喜马拉雅山脉南北的广阔天地。他甚至能看穿了围绕《xī ;zàng镇魔图》所发生的千年故事,体会到一王两公主当年“镇魔”的良苦用心与无奈之举。

    现在,碎片并未拼合,但他能够在脑海中凭空勾勒罗刹魔女的体态形象,以及当年镇压魔女的诸多佛寺布列。千年来,镇魔诸寺的陆续崩坏,从表象上可以解释为由风吹rì晒引起的风化,但从内里,则应该一针见效地敏锐察觉,那是地底的魔女已经开始蠢蠢yù动。

    “生死存亡,多事之秋啊——”他默默地叹息。

    “我的那些噩梦不必再一一画出来了吧?”不知何时,宝铃走了过来。

    关文在自己额角上轻轻一点:“它们都在这里了。”

    两个人面对面站立,一动不动地凝视。

    “让该听的人听,让该看的人看,让该领悟的人去领悟,这就是噩梦与伏藏存在的意义。你说呢?”关文睿智而自信地笑起来。

    “那些事,存在你脑子里,我就放心了。天下之大,唯有你真正能理解那些东西。”宝铃回答。她不再悲伤,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

    “我们一定要出去。”关文走向门口,拍打着铁门。

    “到哪里去?”宝铃紧紧跟随。

    “到噩梦开始的地方。”关文回答。
第三十九章 唯死亡方能顿悟
    很快,巴桑的脸出现在铁门顶部那个狭小的窗户外。

    他先扫了一眼室内满地的狼藉,然后才看着关文:“什么事?”

    “我想去尼sèrì山,你要的东西,都在那里。”关文温和地回答。他被巴桑劫持囚禁,但并不因此而恨对方。长期浸yín于画艺,已经将他的脾气磨砺得谦和隐忍,看淡来自外界的一切不公待遇。

    “你确定能帮我找到想要的?”巴桑狐疑地看看宝铃,再把视线挪回到关文脸上。

    “我不确定,但我知道‘刻舟求剑’的典故,你知道吗?”关文笑着反问。

    巴桑一怔,摸着鼻尖,默然不语。

    “好与坏、善与恶、宝藏与永生……围绕xī ;zàng镇魔图的一切故事都发生在尼sèrì山,那里就是渡江者遗失宝剑的地方。你要找那把剑,就得由遗失之地开始,而不是把我们关在这里闭门造车。巴桑,你被过多的yù望蒙蔽了双眼,快醒醒吧,做回原来的你。”关文平静地解释。

    刻舟求剑的典故出自于《吕氏chūn秋?察今》,原文如下:楚人有涉江者,其剑自舟中坠于水。遽契其舟,曰:“是吾剑之所从坠。”舟止,从其所契者入水求之。舟已行矣,而剑不行,求剑若此,不亦惑乎?

    这里距离尼sèrì山不远,与其闷在地底空想,不如身临其境,做进一步的探索。关文此刻所关注的,已经超越个人生死荣辱,镇魔、除魔是全人类的大事,跨越千年时空的重担,就压在他的肩膀上。

    “巴桑,不要再犹豫了。”他说。

    “天鹫大师,天鹫大师?”巴桑叫了两声,但后者一直站在银桶前面,不出声,也不转身。

    “其实,天鹫大师、五国十二寺的智者们包括扎什伦布寺内的前辈们,已经将尼sèrì山上下搜索了个遍,最终结果,一无所得。哦是了,他们在尼sèrì山后山的僻静峡谷里唯一的发现,就是一幅藏在藤葛后面的古老壁画。关文,我必须得告诉你,去尼sèrì山是你们的最后一站,没有结果的话,你们就会面临最坏的结果,明白吗?”巴桑脸上的笑,僵直而生硬。

    “你杀我?为此毁了那么多年的修行?”关文问。

    巴桑摇头:“我不杀你,但唐光、金蝉子一定会杀你。他们为找到大宝藏做了很多事,如果一切成空,暴怒之下,必定会杀人泄愤。”

    “带我们去尼sèrì山吧,要想解决这件事,必须得去那里,没有第二条路。”关文极其诚恳地说。

    “喂,别指望出了地窖就会有人来救你,不说出秘密,你们哪儿也去不了,嘿嘿嘿嘿……”唐光从暗处钻出来,yīn阳怪气地坏笑着,用手里的榔头一下一下敲打着铁门,“你用这种话骗骗巴桑可以,别忘了,这里还有我呢!”

    “唐光,我在跟关文沟通,你先退下,别来打搅。”巴桑大声叱喝。

    他与唐光是截然不同的两条道上的人,后者是纯粹的江湖杀手,把杀人越货当成了一种职业,并从中找到了极大的乐趣。而他,则是自小便投身于扎什伦布寺的修行者,有着藏传佛教修行者不可或缺的纯净灵xìng的慧根。

    “什么沟通不沟通的,听我的,一遍刑具走下来,保管他们个个开口,有什么说什么。巴桑,念经打坐我不行,刑讯逼供你不行,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唐光立刻反驳,根本不服从巴桑的命令。

    “刑讯逼供?真是太可笑了,我们要的根本不是口供,而是一个具体的解决办法。你拿三份口供给金蝉子有用吗?凭着口供就能把大宝藏找到?唐光,你是汉人,根本不了解藏传佛教博大jīng深的内涵。在无边际、无古今、无上下的佛法之海中,人的生死荣辱如微尘一粒,你用刑具能做到的事,所起的作用,亦不过是微尘一粒。”巴桑说。

    唐光一时语塞,没有接上话。

    “唐光,不管你从前在别的地方做过什么,但这里是藏地,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雪域高原纯净之地,任何不敬、不慎的言语,都会招来杀身之祸。好好想想吧,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触犯天威,横遭天谴,那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巴桑又说。

    唐光的声音陡然提高:“我们蜀中唐门的人从来都不害怕天谴,我们活着的唯一目标,就是让别人活不好、活不下去!别说了,有本事就让他们吐出秘密,没本事就换我来,一个一个好好收拾他们。我就不相信,中了九rì魔蚕蛊和地火流光的人,还能跟我斗?”

    他对自己的下蛊之术相当自负,事实也是如此,江湖上的人一提到蜀中唐门,必定会联想到他们最擅长的暗器、毒药、蛊术。自古至今,不知有多少独步天下的英雄豪杰死于唐门的异术之下,埋骨于荒山野岭。

    “嗯?什么味儿?哪里着火了?”巴桑猛地抽了抽鼻子。

    那种纸张被烤焦的糊味来得极快,关文转身,便看到一股青烟从天鹫大师面前那个银桶中冒出来。

    “大师,碎片着火了!”关文大叫。

    天鹫大师双臂一举,另外两只桶也一起冒烟。然后,他转过身,微笑着望定关文。火光中,他脸上那种诡异的灰sè正在缓慢褪去。

    “喂,老家伙,你干什么?找死啊?”唐光在外面大力拍打铁门。

    “大师,有话好说,别做错事!”巴桑也叫。

    只过了半分钟,银桶中火蛇乱窜,剩在里面的碎片已经付之一炬,拼合唐卡已经再无希望。

    “这副担子,以后就交给你了。”天鹫大师双手握在胸前,拇指指尖相对,其余八指,结成了一个奇怪的环形手印,“我必须要解决身体里的蛊虫,这是唯一的可行之策。生命在这里结束,正是死得其所。唐光的蛊虫正好给了我突破思维壁障的巨大力量,帮我加速燃烧生命,求得正果。只可惜,我没有余力救你了。”

    门开了,巴桑和唐光并排着挤进来。其实,碎片只要烧掉一部分,剩余的那些也就失去了作用。他们进来不进来,没有多大意义。

    关文向天鹫大师深深鞠躬:“我会竭尽全力。”

    天鹫大师的手印蓦地散开,指尖发出铿铿锵锵的摩擦声,指缝里飞溅出密密麻麻的火 星。火星落地,立刻引燃碎片,遍地起火,把他围在zhōng ;yāng。

    巴桑无法向前,也看出了天鹫大师的必死之心。于是,他不再多说一个字,双掌合在胸前,嘴唇噏动,默念着往生咒语。

    “他顿悟了,这是高僧大德修行者的必然归宿,一切疑惑不解、迷惘尘丝全都瞬间飞散——这是最快乐的时刻,抛下一切羁绊,飞向轮回的天堂。我在梦与梦的起承转合之间,最盼望的就是这种了无遗憾的顿悟,可是寻寻觅觅,终无结果……”宝铃站在关文身边,远远望着火焰中安详微笑的天鹫大师,联想自己的过往,不禁感慨万千。

    “便宜了这老家伙,我还没来得及好好修理他,就……巴桑,都是你,拖拖拉拉犹豫不决,现在老家伙**了,看你怎么向金蝉子交代!”唐光舔着嘴唇,颇有遗憾地嘟哝着。

    “关文——”天鹫大师在火光中大叫,“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

    其实,不必天鹫大师提醒,关文已经敏锐地察觉到那些飘飞的碎片、灰烬正在形成一种逆时针漩涡。火光飘摇之际,把碎片的影子投shè于地窖的四壁,朦朦胧胧,急速变化着。有时候,壁上的影子像奔马或流星,像蝴蝶或异鸟,像刀剑与战场;有时候,影子则像盘坐的修行者,像巍峨的殿宇,像藏地无处不在的风马旗。

    天鹫大师忽然向前走去,踏入漩涡的中心。

    灰烬绕着他飞行,越聚越多,逐渐将他罩住,把他变成了一个灰sè的巨人。

    “就是这个时候,我站在轮回的交汇点上,看到……看到那些事。你说得对,必须改变历史,必须有一个领导者把所有人的错误一肩承担下来,然后……给所有人指明另外一条道路,并且身先士卒,引领着他们向前。那就是你……那就是你……”天鹫大师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关文从未想过要扑上去救天鹫大师,因为他明白,修行者对自己的生命看得很淡,他们追寻的是自己的jīng神境界。为这种境界殉道,就是他们大无畏jīng神的最终体现。

    “在那个地方,有人在等你,你必须加快脚步,到那里去——我在……等你,我……在等你……”天鹫大师的声音突然变了,由中年人的声音变得如同百岁老人一般,苍老迟滞,疲弱无力。

    “看他的脸!”宝铃愕然低叫。

    天鹫大师那张皮肤粗粝、肌肉紧绷的脸在刹那间松弛下来,眼睛里的光芒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皱纹,满眼绝望。接下来,天鹫大师的身子晃了晃,打了个趔趄,一跤坐倒,半身全在火里。

    此刻的他,已经不是叱咤风云统帅五国十二寺智者挺进扎什伦布寺的天鹫大师,而是一个垂垂老去、苟延残喘的半死之身。

    “大师,谁在等我?在哪里等我?”关文连问两句。

    天鹫大师吃力地抬起头,无神的双目怔忡地向前望着,视线并未落在关文身上。

    “等你……等你……”火苗引燃了天鹫大师的衣服、胡子、头发,焦糊味越来越浓,但他并未有丝毫的挣扎,仿佛已经化作了无痛觉、无知觉的泥塑木雕。

    “茫茫雪域之巅,唯有一心向佛之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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