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藏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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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藏师-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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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辈,前辈,前辈……”关文连叫了几声,蓦地发觉自己身在树洞之内,灵魂归窍。

    夜依旧深沉,乌云遮天,雾气弥漫,一切都隐没在沉重的黑暗之内。

    树大师消失了,但树大师的声音还在:“你一定看过那幅‘大自在虚无之境黑白唐卡’吧?”那声音问。

    关文点点头,知道对方说的一定是自己刚刚苏醒时看到的绘制于屋顶的那幅坛城。那虽然只是黑白素sè画稿,但却能让人瞬间迷失自己,**和灵魂慢慢融入其中,迷惘恍惚,不辨东西。看来,绘画技艺的真正巅峰,应该是也只能是“以假乱真、真假莫辨”。

    他恭恭敬敬地回答。“是的,前辈。”

    “那幅唐卡,是最接近于成功的。画下它的,是来自大陆东北白山黑水之地的冰秋寒,先前以画龙虎、斗兽闻名亚洲画坛,你该听说过他吧?”

    关文点头,他的确听过冰秋寒的大名,该画家成名于三十年前,,毕生养虎、画虎、爱虎,是东三省首屈一指的画虎名家。据历史记载,冰秋寒成名后独自隐居大兴安岭十年,后不知所踪。原来,他竟然远赴xī ;zàng,成为树大师门下弟子。

    “冰秋寒画的坛城布局气势磅礴,结构四平八稳,隐隐然有帝王之像。虎为百兽之王,他与猛虎在一起生活久了,自然沾染了猛兽的霸王之气。我曾以为,他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画出具有真实颜sè的坛城,并不断研修,成为除魔急先锋。谁料想,他因为爱上一个到扎什伦布寺来朝圣的香港女子而痴迷于黑白世界,竟然再也不肯使用任何颜sè。他告诉我,再美的颜sè也比不过那女子的眉目如画,再jīng致的坛城世界也比不过那女子的回眸一笑。很可惜,他如此爱那女子,那女子却突然离开扎什伦布寺,不知所踪。最后,冰秋寒因过度思念那女子走火入魔,由尼sèrì山顶的断崖坠落而亡,实在是极可惜的一件事。”树大师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唏嘘起来。

    关文逐渐明白,所有停留在唐卡之室内的灵魂,都是钻了牛角尖的失败者,走不出人生的怪圈,也无法放开一切牵挂,进入六道轮回之中,只能活在尴尬的真假世界的夹缝之中。佛法的世界与红尘俗世中有太多共同之处,太执着,就会将自己困住,直至困死。

    他回想自己刚刚入藏之时,痴迷于藏地寺庙里的一切,从博大jīng深的藏传佛教要义到华美古典的各种藏饰藏器,恨不得张开双臂,把自己爱的这些全部揽入怀中,以至于脑子里rì思夜想都是这些,辗转难眠,寝食难安。等到他获准进入扎什伦布寺描绘佛像时,又一次获得了巨大的惊喜,每一座殿宇里的佛像都让他恋恋不舍,从早晨天一亮到傍晚暮sè四合,他把所有时间都放在了寺庙里。

    那种rì子,几近痴迷,而痴迷到了尽头,就一定是走火入魔,不得善终。

    此刻的他,如同站在高处俯瞰迷宫,把自己曾经走过的弯路看到一清二楚。当他痴迷于画,就忘记了生命的目标,为画而画,浑然不顾入藏之前的生命追求。

    “前辈,我懂了。”关文平静地说。

    “你确定要修行骷髅唐卡的技艺吗?”树大师问。

    “只要是对‘除魔’有用的,我都愿意接受,并潜心修行,不死不休。”关文肃然回答。看透了自己的过往,他就已经上升为极高境界的智者。

    《道德经》第三十三章中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

    今夜之前,关文在人生修行上未能入门,连“知人者智,自知者明”都做不到。与树大师的一番交谈下来,他已经到达了“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的境界。至于树大师,则已经进入“死而不亡者寿”的至高境界。

    “在向你传授骷髅唐卡的技艺之前,我必须告诉你,这是一条不归路,前面还没有人成功过。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尊重每个人的选择。”树大师再三叮嘱。

    关文坚定地点头:“前辈,我已经准备好了,绝不反悔。”
第四十八章 螳螂斫虫的顿悟
    啪地一声,萤火虫的小小身体炸开,分散为十七八个火星,每个火星又化为一只萤火虫,如此循环分裂,一分十,十分百,百分千,无数萤火虫震动着翅膀,绕着关文上下飞舞着,尾部拖曳着莹蓝sè的模糊轨迹。

    关文凝神屏息,极力扩展自己的视野,把所有萤火虫划出的轨迹纳入眼中。在他看来,每一道轨迹都是一篇发人深省的文字,凝聚着藏传佛教智者们呕心沥血的修行jīng华。每看一篇,他的心灵堡垒就会打开一扇天窗,迎接从天而降的智慧甘霖。

    慢慢的,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轻盈起来,似乎也变成了一只萤火虫,翩翩起舞,融入虫阵。

    “人与魔不能共生于同一世界,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早就明确划分了天、人、鬼三界。三者之间,天界与人界以浮云相隔,人界与鬼界以厚土相隔,界限分明,不得逾越。昔rì,有人界的智者经历三甲子修行后,yù突破人界、天界之间的障碍,妄想成为天界一员,并将这种跨界而生的方法命名为‘筋斗云’,更狂妄自号为‘齐天大圣’。最终,该智者被镇压于五行山下五百年以作惩戒……”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悠然述说着。

    “有人yù种植参天之木供人攀援,以此架起两界相通的坦途。此举非但不能渡人成仙,反而立刻遭受天谴,使得人界充满了疾病与虫害,寿命变短,粮食减产,再也无力供养那些参天之木……”又一个声音说。

    “种种不切实际的做法证明,越界跨界,都是违背了自然世界的规律。人类越界遭受天谴,魔类越界,当然亦是逆天而行。我辈修行者必须明白这种道理,树立人定胜魔的决心。修行者是人类社会中的旗帜,旗帜不倒,人类就有希望……”还有个声音说。

    “一定要将这种决心传承下去,这就是人类繁衍不息的火种。火种不灭,人类的进化就会永远继续……”

    “魔只能猖獗一时,无法永远肆虐。对于智者而言,躯壳可灭,而灵魂不可灭,把我们所有人的智慧传送到后来者的头脑中,他就变得无比强大,成为智慧的巨人,对抗魔界……”

    “唐卡是藏族最古老的文化传承方式,所有历史和智慧,全都在唐卡之内。古代汉人的结绳记事、编舞记事或者是文字记事,其内涵都不及唐卡丰富。身为藏传佛教的修行者,唯有深入研究唐卡蕴含的jīng髓,才能获得jīng神上的白rì飞升……”

    更多声音竞相发表自己的观点,关文一边凝神阅读,一边竖起耳朵谛听,以至于连呼吸都无暇顾及。

    在所有声音之中,一个迟缓、滞重的苍老声音突然出现,压下了所有的嘈杂声响:“骷髅唐卡代表了人佛合一、无私无yù的最高境界,修行者唯有达到自身通透,毫无私利,思想纯净,yù念空无的状态,才能进入修行骷髅唐卡的门槛。不能做到前者,一旦勉强修行,必定陷入走火入魔、狂妄疯癫的死亡歧途。古往今来,太多失败的事例表明,人必须有自知者明,不可妄为,那只会害人害己。”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有这苍老的声音黄钟大吕般深沉回响着,在关文脑海中久久激荡。

    他禁不住扪心自问:“我已经达到无私无yù、无牵无挂的境界了吗?”

    毫无疑问,宝铃已经进入了他的内心世界,男女之爱的火种已经埋下,是无论如何都抛不开的。这是人类最原始的yù望,一旦萌发,剪不断,理还乱,至死不休。

    “你不能割舍yù望,就承担不起除魔的重任。”那苍老声音厉声大喝。

    关文无从反驳,因为这是实情。假如在遇到宝铃之前受到树大师的点化,那时的他真的是一腔热血,了无牵挂。

    “可是,我觉得他是最佳的人选,也是唯一的人选,因为我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如果找不到接班人,除魔的火种就要灭了。”树大师说。

    “那是无谓的牺牲,没有意义的。如果我是你,宁愿火种熄灭,也不能所托非人。”苍老声音回答。

    “不,我想最后努力一次,他的悟xìng比任何人都高,胸怀比任何人都宽,我已经决定了。”树大师说。

    苍老的声音无奈大笑:“你决定了……你决定了?做决定的是你,但承担失败的却是所有人,你为什么不能再等一等?”

    树大师嘶哑地苦笑:“我等……我蜷曲于萤火虫的躯壳之内,苦挨了两百年,如果没有古树的生命力做支撑,那躯壳早就风化成灰了。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些,无法更多了……”

    苍老声音叹息着:“他真的不行,因为他的思想中出现了一个挚爱的女人,全部jīng力都分了一半给那女人,不可能将全部jīng力集中于‘除魔’这件事。你做的决定,只会害死他……”

    树大师突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震得关文两耳嗡嗡作响:“天地云海、山水草木、漫天神佛明鉴,这是我最后一搏——”

    随着啸声,树洞骤然急速旋转,如一只被鞭子猛烈抽动的陀螺一般。关文凝立不动,许许多多的奇怪影像在他面前高速经过。他睁大双眼,尽最大努力捕捉那些影像,全身上下所有能够感知外界一切的器官尽数全力运转起来,不仅眼睛在看,而且鼻子在闻、手指在摸、舌尖在品味、耳朵在倾听……

    他看到了高踞宝座上的雄赳赳、气昂昂的王者、骑着金鞍牦牛的美丽公主、披散着头发的古老巫师、挥汗如雨的工匠、一座座拔地而起的藏族寺庙……

    他也看到乘驾黑云呼啸来去的魔鬼、翻滚涌动的黑水、肆虐吞噬人类的夜叉、举手投足间捣毁寺庙和民居的巨型怪物……

    他还看到,天空晴碧,四海安宁,藏族人民载歌载舞,向着王者和公主敬酒礼拜。在最后的影像中,巨大的漆黑yīn云正从遥远的地平线席卷而来,气势如cháo,无可抵挡。

    “在大危机开始前,必须行动,必须全力以赴进攻,把罗刹魔女的复活之路截断,把大危机掐灭在萌芽之中……”那是树大师的声音,也是所有冥冥中不见其面、只闻其声的智者亡魂的声音。

    影像越转越快,形成无数五光十sè的光环。关文目眩神迷,咬牙勉强支撑。

    陡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袭来,他站立不稳,向前跪倒。

    然后,那些声音就消失了,飞舞着的萤火虫也四散而去,不知所踪。

    关文闭上眼,把已经看到的、听到的内容全部回顾一遍,收藏进自己的脑子里。仿佛一架注入了全新动力的宇宙飞船般,他觉得全身都充满了莫名的力量,从未像现在这样把藏地历史看得通通透透。

    “前辈,您还在吗?”他试探着叫了一声,但却无人应答。

    才旦达杰走进树洞,揿亮了手电筒,向树洞侧面照着。

    “大师,你在找什么?”关文问。

    才旦达杰不答,电筒光柱停住,牢牢地罩住了一小片布满了蜂巢一般狭小孔洞的树干,约有两个巴掌大小。他用小刀把旁边的树皮慢慢剥开,露出了一只已经干瘪的萤火虫。因为年代久远的远缘故,萤火虫的肢体已经处于严重的风化状态,呈现出可怕的灰白sè,只剩一只前爪勾住树缝,其余指爪都残破折断了。可想而知,如果没有树皮遮挡风雨,萤火虫只怕早就风化为粉末了。

    “这就是树大师的栖身之地,无论生前地位有多尊崇,躯壳泯灭后,灵魂不过是恒河一沙,一具小虫的空壳就能装得下。”才旦达杰的表情庄严肃穆,不见一丝笑容。真正的修行者之间彼此尊重,更何况,树大师是高出他好几代的前辈,更应谦恭卑微地执弟子礼。

    其实,那萤火虫只剩空壳一具,体内的脂膏都已经消弭,形如一座残破小庙。

    关文不禁长叹,佛门之中,有“智慧愈高者姿态愈谦卑”的说法,树大师的灵魂因为固守着除魔消息而不能虹化逸去,遂把自己潜藏于最卑微之地,等待有缘人赶来相见。这种近乎绝望的付出,才是最值得后辈尊敬的。

    死亡与虹化都很容易,只是一睁眼、一闭眼的过程,但长达两百年的“留守”过程,却是一种难以忍受的苦苦煎熬。更可怕的是,这种“留守”没有明确截止rì、目的地,可能有结局,也可能到了生命尽头,仍然一无所得,百般遗憾地死去。如果没有一往无前的奉献jīng神,谁能熬过漫漫长夜?

    就在萤火虫上方未被剥离的另一块树皮上,一只青灰sè的螳螂保持着挥舞左前臂大刀奋力下斫的姿态。螳螂与萤火虫相聚一尺,看这态势,螳螂只需纵身下扑,就能准确地斫中萤火虫的背部,一斩为二,分而食之。只可惜,螳螂亦遭风化,原本可能是碧绿sè的身体化为残旧不堪的青灰sè,完好无缺的仅有那只左前臂,另一臂加上腹部指爪、背部羽翼全都出现了程度不同的风化折坠。

    “这种螳螂斫虫的形势已经保持了很多年——好像从我进寺就已经这样了。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不知道螳螂因何没有斩下那一刀,而是一直耽于等待,以至于连自己也逐渐风化了。谁若耽于等待,谁将不免失去,这样的道理,在人的世界、佛的世界、昆虫的世界完全一样。我只知道,这是一种玄机暗藏的布局,但如何解读、如何破解呢?”才旦达杰握着小刀,渐渐陷入了无尽的沉思。

    螳螂与昆虫是无可非议的天敌,如果那一刀斫下去,树大师的灵魂就失去了栖身之地,飘飘然不知所踪。在人类看来平平无奇的一幕,对于蜷伏于虫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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