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在宝铃、关文脸上扫了几眼,先不开口,而是抬起双手,如哑巴划拳一样比划了几个手势。
小霍相当知趣,立刻退到一边去。
关文不解那手势的含义,只看见年轻人左手连续伸出了一指、三指、五指三种手势,右手则是分别用大拇指、中指、小指在左手掌心里逆时针画圈。
“很好。”宝铃说了两个字。
“很好是什么意思?”年轻人用汉语问。
“很好,就证明你做的动作我已经看清了。”宝铃回答。
年轻人一笑:“那么,我还需要问什么吗?”
宝铃摇摇头:“我不知道你要问什么,我只知道,你问的我无法回答,因为那些事连你都不知道答案,我就算随口说了,你也不知道对错。那么,问、答还有什么意义吗?”
年轻人嘴角的笑意不见了,试探着问:“那么,你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宝铃想了想,转头看着关文:“我有没有对你说过,在某个梦中经常看到一只纯黑sè的老猫领着一大群小猫在院子里散步?它的眼珠是纯黑sè的,zhōng ;yāng的猫眼儿竖线很不明显,与人的眼珠十分相似……”
关文摇头,但宝铃并未停下,而是一直说下去:“它身后的小猫共有二十三只,一黑、三白、五黄、十四花。它们散步的院子是圆形的,墙下和墙顶都修建着猫道,供它们散步。我每次看到它们,总会想到未来的某一天,它就能带着孩子们跃到墙顶上去玩。墙顶的猫道修筑得非常奇怪,从院墙一直连到正房,也就是说,猫儿们要想绕一大圈的话,必须从院墙跃上屋檐,再从另一端跃下。可是,屋檐比院墙高出两米多,怎么办呢——”
年轻人的脸sè变了,满脸冒汗,双腿抖颤。
“还要我说下去吗?不——也许你根本不知道那些东西,因为那个年代太久远了,不是现在发生的事。我熟知尼泊尔的服饰变化,那时握着竹竿守护小猫的女人穿的不是近现代衣服,而是古老的灰粗布夹袄。那种布,是老式织布机一经一纬织出来的,而那种织布机,如今只能在博物馆里见到。屋檐的右端有一道木梯,猫儿们可以在猫道上逆时针绕行,沿木梯上去,从另一头跃下,这是唯一的绕行方式……”宝铃微微地仰着头,茫然注视门槛上方贴着的六字大明咒横幅,喃喃叙说着。
“我有太多太多的梦,大的梦,小的梦,长的梦,短的梦,一环套一环的,无穷无尽,无始无终。长夜漫漫,只有这些梦陪我度过。我甚至分不清现在的这一刻究竟是醒来后的梦呢,还是入梦后的醒——没有人能回答,没有人……”
宝铃的悲哀也传染了那年轻人,他突然向前跪下,向着宝铃叩拜。
第六十二章 朝歌公主
不知何时,顾倾城回到了门外,静静地注视着屋里的一切。
年轻人叩拜十几次以后,终于直起身子,满脸都是无尽的惶恐:“前辈,我不知该如何称呼您,如果有说错的地方,请您千万恕罪。”
“不必说了。”宝铃又摇摇头。
“他没说,你又怎么知道他要说什么?”高翔插嘴问。
“有些事,你不懂,别人未必不懂。”小霍微笑着说。
高翔倏地转身,直瞪着小霍:“我不懂,你懂吗?”
小霍不动声sè但却针锋相对:“我不懂,但我不问。你不懂,就不要乱插嘴,当心祸从口出,病从口入。”
高翔冷笑一声:“宝铃是我的朋友,我当然有权利问。”
小霍微笑着摇头:“我没说你不可以问,只是提醒你,上天给人两只耳朵一张嘴,就是要每一个人多听,少问。”
高翔暴怒大喝:“你算什么东西?我和宝铃之间的事,要你多管闲事?”
他的失态直接将所有人的目光引过来,反倒忽视了正在对话的宝铃跟年轻人。
顾倾城一个箭步跨进来,停在小霍身边,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
“顾姐,高先生做大生意顺风顺水惯了,脾气见长。他是关先生、宝铃小姐的朋友,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他,做人不要太嚣张。你说呢?”小霍好整以暇地说。
“看我面子,小霍,算了!”顾倾城说。
小霍想了想,轻轻叹了口气:“那好吧,我还在等一些资料,如果证实了之前对他的猜测,到时候请顾姐高抬贵手,不要拦我。”
顾倾城也叹了口气,只说:“给我个面子,不要闹起来。”
小霍的黑眉扬了扬,脸上的笑容又回来了:“好,顾姐的面子谁敢不给?再说,今天最重要的是解决卡勒的家族大事,其它鸡毛蒜皮的事都可以搁下不理。”
他的低调退让,令高翔有一拳打空的感觉,但又摸不透对方的实力,只能干愣着,咻咻地喘粗气。
高翔、小霍这两人从断头崖的最初见面起就不是太融洽,到现在突然爆发,实属意料中的事。小霍的退让并不代表高翔已经占了上风,因为谁都看得出来,他只不过是暂时的隐忍,犹如猎豹在捕食前的暂且退却。
“那就好。”顾倾城长出了一口气。
“我去那里,你放心。”宝铃说。
卡勒大喜过望,再次叩拜:“谢谢前辈,坎那家族被朝歌公主的事困顿了数代,尼泊尔境内与邻国著名的巫师都邀请遍了,谁也无法弄清楚那庄园里发生了什么。前辈肯去,就是对坎那家族最大的垂怜。”
“可我已经失去了那柄钥匙,只怕到时候无法如大家的愿。”宝铃话里带着无尽的愧歉。
卡勒连声说:“前辈智慧无敌,只要去了,就一定有办法的。”
他们两人的对话并不连贯,情节完全是跳跃式的,关文极力推敲,也只明白大概意思。
看起来,天鹫大师所判断的完全正确,宝铃正是尼泊尔坎那家族朝歌公主转生,完全继承了数百年前那个女孩子的思想。那些缠身噩梦,种种件件都是她的前生所经历过的,真实发生,如假包换。
卡勒肩上斜挎着一个黑sè皮包,鼓鼓囊囊的,显然装着不少东西。
他进来时,皮包上盖是开着的,露出被黑sè塑料袋裹着的几样东西。很显然,那些东西是要拿给宝铃看的,以验证天鹫大师的判断。换句话说,卡勒在进屋之前,对“朝歌公主转生”这件事持怀疑态度,存心要考研宝铃。不过,宝铃先是读懂了他的手势,又说了那么多朝歌公主的旧事,已经将卡勒彻底折服。
卡勒起身,小霍将众人向他作介绍。
介绍到顾倾城时,卡勒谦恭地深深鞠躬:“顾小姐,感谢你在埃及的时候对我多多关照,如果不是你动用了军方关系把我从金字塔守墓人那里救出来,现在我恐怕已经客死他乡了。那一次,我从金字塔内盗出了几件好东西,专为你保留了其中最好的一件,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小刀,据说是法老王胡夫时代大巫师制作木乃伊专用的。”
顾倾城微笑着摆摆手:“太客气了,举手之劳,不必挂心。”
小霍笑着插嘴:“顾姐怎么会贪稀罕你的礼物?她想要的话,埃及那边有的是黑白两道的朋友割爱相赠。好了卡勒,大家的时间都很紧张,既然要去尼泊尔,就事不宜迟,越快越好。”
接下来,卡勒拿出一张计划表,坦诚地告诉大家,已经打点了由xī ;zàng过关去尼泊尔的所有关卡,只要宝铃同意,随时可以动身。
与小霍一样,这个年轻人的办事效率极高,考虑问题也相当缜密,在见到宝铃之前,就把所有需要准备的事项全部办好了。
“对不起大家,我想跟关先生单独聊聊,失陪一下。”宝铃站起来。
其他人便默默地退了出去,小霍善解人意地反手关门,屋内只剩下关文和宝铃。
“我刚才看到你一直皱着眉,似乎对我的决定并不满意,是吗?”宝铃问。
关文看着满桌的图文资料和那张计划表,未开口,先叹气:“宝铃,我不是反对你去尼泊尔,而是觉得,你本身就已经噩梦缠身,无法招架。如果到了那里,坎那家族朝歌公主的灵魂再纠缠上你,你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jīng神魂魄为人体的根基,根基一毁,你的xìng命也就岌岌可危了。我的意思,是你稍缓一阵再着手此事,最起码要离开高原调养一阵……”
“你心疼我?”宝铃翘了翘嘴角,病恹恹的脸上露出一丝顽皮的笑。
她的脸sè很不好,半青半黄的,举止言谈也是有气无力。这种状态下,极有可能引发高原反应,造成大麻烦。
“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宝铃,你得好好保养身体,才有力气做更重要的事。”关文回答。他当然心疼她,虽然从未直接表白出来。
“关文,去尼泊尔就是最重要的事,如果我的前生就是朝歌公主,我得到她生活过的地方去,才能唤起更多的记忆,才能把她做过的事梳理一遍,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你大概也清楚,我们在寻求除魔的方法,而地底的黑暗力量也在酝酿着一举冲破封印,重新统治世界。我愿意抛弃个人生死,像天鹫大师一样,战斗至生命的最后一秒。那种结局,无怨无悔。”宝铃幽幽地笑起来。
比起顾倾城,她是柔弱无力的,但那只是身体上的差距。如果从智慧、远见来看,两人不相上下。
“那……那我雇rì喀则最好的医生同行,万一路上有事,也可以及时解决。”关文想到了折中的办法。
“好的,谢谢。”宝铃点头。
房间内突然出现了冷场,静寂无声,两人能清晰听见屋外几个人来回踱步的动静。
关文的出发点,是先保全宝铃的xìng命,免得她思虑过度,脑力衰竭,步几位藏传佛教智者的后尘。在他心里,宝铃和顾倾城同样重要。
“顾小姐是个好人。”过了一阵,宝铃打破了沉默,“她能帮你很多忙——你上次到断头崖下面探索,她在崖顶急得坐立不安,最终忍不住下去接应你。男人大概都愿意身边有这么能干的女孩子吧?”
关文无语应答,因为他无法否认对顾倾城的好感。
“如果我有事的话,真心希望你跟顾小姐能在一起,联手合作,共奔前程,多子多孙,团圆美满。”宝铃一边说一边苦笑。
关文不自觉地伤感起来:“你不会有事,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保护你。”
宝铃轻轻喟叹:“关文,其实你也知道,有些玄学上的东西变化莫测,无法依从人的意志力来转移。现在,我看到卡勒,就仿佛看到了夏rì之宫里面的一切。我猜,他的背包里一定装着数码相机之类的,把那座神秘的庄园都拍摄下来,要我辨认。可是他根本不知道,无需辨认,我脑子里已经有那些东西。所以,我必须去尼泊尔,拆解心里的谜团。”
关文点头:“好,就这样决定了。”
朝歌公主是“除魔”的另一条线索,既然扎什伦布寺的线索止步于断头崖下黑洞,那么另辟蹊径,由尼泊尔坎那家族的老宅入手,目前看来亦是可行的。
“宝铃,其实我很喜欢听你讲梦中的那些事,当然,我们明白那不仅仅是梦,而是从前在朝歌公主的生命中真实发生过的。轮回转生的确是很奇妙的事,我和其他人能适逢其会,陪你赶往尼泊尔,也是一种幸运的机缘。”关文由衷地长叹。
“再给我一个拥抱吧,或许离开扎什伦布寺,我就会变得有所不同了。”宝铃幽幽苦笑,向关文张开双臂。
从她脸上,关文读到了太多无奈、太多不得已、太多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之sè。
他走过去,温柔地抱住她的肩,把她柔软的身体拥入怀里。
“记住我。”宝铃颤声低语。
“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关文坚定地说。
“可人总是会变的,我会变,你也会变。从你和顾小姐对视的眼神中,我体会到了那种变化。我是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从小都不敢对别人、对命运有太大的奢望。此时此刻,在一切还没变得物是人非之前,只求你记住我——”宝铃的泪濡湿了关文的右肩。
她忽然张开嘴,隔着衣服,咬住了关文肩头的肌肉。
关文感觉不到痛,反倒是宝铃因太过用力而浑身战栗。
那动作维持了十几秒钟,宝铃松口的时候,牙齿尖上已经染上了关文的血。
“只有这样,你才不会忘了我。”她是如此伤感,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猫,带着鼻音低语着,蜷伏在关文的怀里,“我还有很多关于猫的记忆,你要不要听?”
关文用下巴抵住了宝铃的头发,近乎耳语一般回答:“说吧,我要听。”
他的肩头火辣辣地痛,但他很珍惜这种感觉,因为宝铃咬他的时候有多重,他在她心里的分量就有多沉。
第六十三章 转世牙印
“还是说那只老猫和它们的孩子们吧——正常来说,一只母猫最多只能生十只左右的小猫,那群小猫里,有九只是它的孩子,另外的那些,有八只是它的妈妈所生,也就是更老的一只黑猫。还有六只,是庄园的园丁们捡回来的流浪猫。这只老猫身上,有着超出一般动物的慈爱xìng,它把所有的小猫都当成自己的孩子,白天带着它们玩耍,晚上搂着它们睡觉,亲生的与外来的一视同仁。很多时候,我从书房的窗口望着它们,就能感受到老猫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强大母爱。我想,假如把更多失去母亲的小猫送到它身边,它也会全部收下,爱它们,呵护它们——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动物与动物之间的天xìng,它的存在,体现了佛法上的一种博爱情怀,爱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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