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瑛似乎很欣赏她的紧张,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直到她额头青筋突突跳起。他才清风般一笑,淡声道:“我现在便有一件事需要你做。”
他的话语清浅,如春风拂过面颊,笑容更是观之可亲。然而罄冉却在他眸中看不到丝毫的暖意,她心生一震。猝然屏息,半响才笑道:“凤大哥请讲。”
撇了眼凤瑛,见他双唇微启,罄冉低眸抱紧怀中的包袱,哀声又道:“不管凤大哥要罄冉做什么,只要不违道义,我一定不遗余力。”
凤瑛听她紧咬不违道义四字,双拳微握。他对人向来温和有礼,亦从未遭过如此待遇,只觉从他第一次见这女孩起,她便对他多有提防。纵使他为她做了这许多事后,她仍是不曾稍稍赋予信任。望着女孩潜静的双眸,凤瑛难免心生不悦,本来尚想吓唬下她的心思竟再提不起兴头。
心中恹恹,沉默半响,转而却是一笑,朗声道:“罄冉何以如此紧张?”
罄冉只觉他笑地突兀,心里越发紧张,只低头道:“许是昨夜没有休息的缘故,再加上西市的事,罄冉实在心有余悸。”
凤瑛轻声一笑,示意罄冉在身旁坐下,望了她片刻,终是决定不再周旋,抬头问道:“昨日你让凤雷他们引燃的东西是什么?何以威力那般大?”
不知为何,罄冉听他直接相询竟是松了一口气,心跳也渐渐平稳了下来。亦是抬头望向凤瑛,见他目光柔和,虽似有探究却没有了方才的阴沉,回道。
“那个叫火罐炮,下粗上细,每罐装火药及斤,再装入铁蒺藜、碎石、碎铁等物,在细口装上引信。点燃引信,火罐爆炸,威力自是强大。只是这种东西太过霸道,用之无益。昨日倘若不是罄冉迫不得已,也不会……罄冉昨日当着爹娘的面已立下重誓,此后再不以此物害人。”
凤瑛眉梢微扬:“火药?”
罄冉点头,不再言语。
凤瑛微微一笑:“为何说此物用之无益?”
“凤大哥也看到了,火药虽是威力强大,可用之却显阴损,不然何故庆城百姓会惶惶不安。与我……我昨天一晚上都不敢闭眼,我……想到当时西市的惨叫声,我……”罄冉说着,眉头已经紧紧蹙起,面上也显得苍白。
凤瑛双眸微缩,随即轻笑着拍了拍罄冉的手。
“别想那些了,都过去了。云将军和夫人在天之灵看到你为他们做了这么多,定会欣慰的。”凤瑛说罢,见罄冉神色稍缓又问道。
“只是……这火罐炮如此厉害,云将军何以没有用在战场上?”
罄冉心一凛,努力不让自己慌神,直望着凤瑛:“凤大哥有所不知,这火罐炮虽是厉害,但太过危险,稍不留意便会爆炸,可能伤及自己。昨日若非凤雷大哥他们几个武艺高强,罄冉是万不敢让他们引燃此物的。倘若他们不及躲避伤到,我怎么向凤大哥交代。不仅如此,这火药除了我让凤雷大哥准备的那些材料外,还需要一种很罕见的原料。那原料爹爹也只寻到一点,不可能大量制作。不瞒凤大哥,爹爹留下的原料昨日罄冉已经全部用光了。”
凤瑛紧盯罄冉,见她面容无异,神情坦然。这才一笑轻声道:“那可真是可惜了,你记得那种原料是什么吗?”
罄冉蹙眉思索一下才道:“这个真不记得了,好像叫……绿什么石。爹爹把它磨成碎末,放在小瓷瓶里,还是我偷偷拿出来的,倘若爹爹知道定要骂我淘气,可我现在多想再听他骂我几声,就是狠狠的打我一顿也是好的……”
凤瑛见罄冉红了眼圈,沉吟一声,随即笑道:“看我,净问这些惹你不快,倒还没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要去哪里?”
罄冉抱紧怀中的包袱,轻声一叹:“我想将爹娘的骨灰带回家乡安葬,爹爹定是想回到家乡的。”
“徽州阆县?”
罄冉点头应是,凤瑛微微蹙眉:“那可远着呢,冉儿在家乡可还有亲人?”
“没有了,不过多远的路,我都不怕,定要将爹爹和娘亲的骨灰送回去。爹爹多年征战,自从少年离乡便一直没有机会回去,他总说将来定要落叶归根……”
凤瑛深叹一声:“我派些人护送你可好?将父母安置妥当,你便到耀国来,我……”
“凤大哥对罄冉的恩情罄冉已是感激不尽,岂可再麻烦凤大哥。何况罄冉现在是战国要悬赏抓捕的罪人,战耀两国一向和睦,倘使战英帝知道凤大哥收留了我,那岂不是拖累了大哥。”罄冉打断凤瑛的话急急说道。
凤瑛唇角微动,似笑非笑,半响才道:“也罢,有缘自会相见。绕过前面的山涧,沿东就是通向徽州的官道,我便在那里送别冉儿。”
罄冉将包袱放下,起身一拜,半响才哽咽道:“凤大哥对冉儿真好。”
凤瑛笑笑,伸手扶起她:“承王府随时为冉儿打开,这块玉你拿着,什么时候想凤大哥了,也来看看我。”
说着从腰际卸下一块白丝系着的青玉递给罄冉,罄冉也不客气,笑着接过。
“日后定是要去拜访大哥的。”
将玉细心收好放到怀中,罄冉抱起包袱只觉手心已是出了一层冷汗。暗自撇了眼凤瑛,却见他笑容淡淡,低头不语。
罄冉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觉一阵后怕,随即又觉得好笑。眼前的少年看样子也不过十三岁左右,这要是生在现代也只是个单纯的初中生。可在这里,不少贵族公子十五岁就娶了妻妾,十三已算是半个大人了。再加上她观凤瑛处事老练,像这种在权力中心长大的孩子她可不敢有丝毫的轻视。
再看凤瑛,他正扭头看着窗外,阳光透过林间树隙打在他的侧面,光影斑驳。他眉宇微蹙,似是在想着什么。罄冉也不欲多言,便低头抚摩着手中的包裹。想着爹娘的音容笑貌,一时间竟怔怔不知身在何方。她两日两夜不眠不休,现在精神一放松,随着马车轻晃,没一会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凤瑛这才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望着女孩沉静的面容,她紧抱包袱的手,思虑沉沉。半响随手拿过身旁叠放齐整的月白锦衣轻轻一抖,起身披在了罄冉身上。正是临行时李清月送给他的那件衣服,目光落在衣袖处绣着的一个小小的篆体月字,他的眉宇微蹙。
一个时辰后,车队出了庆城外的十里涧,一条官道东西横卧。罄冉拜别凤瑛独自踏上了前往徽州的官道,小小的身影一步步远去,竟是说不出的坚定和傲然。
直到女孩的身影消失,凤瑛才吩咐马车开启,一队人向着相反的方向踏尘而去。
行出没一会,凤戈飞身上了马车,躬身道:“已让凤捷跟上去了。”
凤瑛只微微点了下头,依旧低眸深思。半响不听凤戈有动静,抬头见他愣愣站着,不免一怔。
“怎么了?”
凤戈微微咬唇:“我不明白世子为何要放她走。”
凤瑛轻笑,示意他坐下:“我本以为帮她渡过难关,她便会感念我的恩情。再加上她无处可去,定会跟我回府,为我所用。倒不想……这丫头不简单啊。你看她说话,行事,哪点像个六岁的孩子?既然心不在此处,硬留也无益处,反倒失了她对我的信任。倒不如放她走,她却会感念。”
“世子难道相信那丫头的话?倘若她被别人所用,那……”
“她的那些话,虚虚实实,不足为信。只是那火药,她是不会轻易予人的,这丫头聪明着呢。只让凤捷盯着便是,一个小丫头还不足花那么多心思。只是……倘若她果真被他人所用……”凤瑛眉头微蹙。
凤戈听他久久不语,微微抬头:“可要除掉?”
凤瑛轻叩膝盖的手微微一顿,冷冷抬头瞥了一眼凤戈。
“凤戈自作主张,请世子责罚。”凤戈被他的目光扫到,心一纠忙单膝跪了下去。
“起来吧,凤捷还未必能盯得住她呢。今晚赶到襄泛,吩咐下去,中午不再休息。”凤瑛收敛目光。
凤戈舒了一口气,领命起身出了马车,回头借着关门的动作望了眼凤瑛,只见少年眉头微蹙,竟带着几丝茫然和郁郁。
第一卷 第26章 北上京都
罄冉辞别凤瑛便一路沿着官道往徽州方向走,她也不急着赶路,慢行两日来到了一个叫雀勾的小镇。她在镇中用了些膳食,稍是休息便又向徽州而去,临到正午时来到一处山谷。
谷中静寂,落叶层层,踏上去极为舒服。她走得累了,便寻了处小湖喝了几口水。靠着大树躺下,望着身旁黑布包着的骨灰罐喃喃道。
“爹爹,娘亲,冉儿好想你们。你们在天国过的可好?”
抬头望向清风吹过树枝,树上残留的几片枯叶被吹得簌簌作响。她轻叹一口气,翻身而起,正欲弯腰去抱那包袱,却突然痛苦地惊呼一声,面容也拧在了一起,额头更是冒出大汗来。
她双手按压在肚子上,跌坐在地,挣扎着痛吟着。没一会面上一白,竟似没有了声息般躺在了地上,再也不动一下,一时间谷中只闻不远的溪水清浅留声。
突然一个黑影从不远处的林间闪出,迅速接近地上躺着的罄冉。那黑衣人单膝跪地将地上躺着的罄冉拉起,见她面色苍白,便让她躺在膝上,伸手一探,她竟是没有了呼吸。黑衣人一惊,蹙眉就要扣她的脉息。
就在此时,罄冉却突然睁开了眼睛,袖中光芒一闪。身子腾展开如一只展翼的巨鸟飞起,落地间一把尖锐的匕首已是抵上了黑衣人的咽喉。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黑衣人又毫无准备,待反应过来已是太晚。他只觉光芒一闪,脖颈上已经感到了刀刃的锋芒。
“凤捷大哥,您整日跟着冉儿不嫌太辛苦吗?”罄冉扬眉道,见凤捷双手微握,手臂一抬,便用匕首抵住他的咽喉迫使他的头抬起。
凤捷眉头紧蹙,狠狠瞪向罄冉。罄冉却是轻勾唇角,闪身到他的背后,在他的背上几处大穴急点。再探手入他的怀中,找到绳索。单手一圈一圈地缠在凤捷身上。这才松开手中匕首,迅速勒紧绳索两端将凤捷困了个结结实实。
凤捷被她点了几处大穴,身上气力一松,还不及挣脱运气便被罄冉绑捆。只能狠狠地瞪着她,冷声道:“你什么时候发现我跟着你的?”
罄冉捆好他,在他面前蹲下,抽下他的腰带便将他的双脚也绑了个结实。这才托腮回道:“凤大哥武功高强,我从没发现过你。”
“那你何以使计骗我出来?”凤捷怒道。
罄冉起身:“我没有发现过你,但不代表我不知道有人跟着我。”
回步抱起包袱,罄冉心生一叹,她虽是看不明白那少年凤瑛,却也不会傻傻的以为他会就这么容易放她走。她知道他定然会派人跟着自己,故意隐忍不发,是想让凤捷松下心神。果然,今日一试便将他引了出来。
望着一脸阴沉的凤捷,罄冉叹声道:“凤捷大哥,对不起。你家世子帮我的忙我都记在心里,将来有机会一定报答。我和你家世子已经讲好了条件,可他再派你来跟着我,那就是他的不对了。所以,凤捷大哥也别怪罄冉哦。”
那两日凤瑛派给她的几人中,正有这个凤捷,所以罄冉对他还有几分的感激。她步至他身前,探手从他怀中翻出所有的银两。
“凤捷大哥,你的银子我借来用用,因为我需要马匹,而你却不能有马。我走了,凤大哥在这里休息下吧,相信以凤大哥的能耐定不用罄冉多担心。”她说着,抬腿便重重击打在了凤捷脖后。
凤捷眼前一黑,便直直倒在了地上。罄冉将他拉到树边,让他靠着树,这才拍拍手抱起黑包袱迈步而去,所往的方向却不是徽州,而是往雀勾镇而去。
罄冉在镇上买了匹小马,打马便向北而去。几日之后来到泸州的帘云山,因这山处于由耀国西走战国的要道,战略地位极其重要,故而自古此处的争夺战便上演得十分激烈。
云艺十三年前领兵在此便打过一场漂亮的防守战。当时耀国国力强过战国,大军压境,云艺将敌军拒与帘云山之外,这才保全了战国,从而在先帝的休养生息下国力增强有了今日的强大。
罄冉牵着小马立于山脚,望着微茫的苍山,看着微风吹过山头枯草,只觉心生悲凉。半响她爬上马打马入山,谷中溪流浅浅。
她找了处风景优美的清湖,只见湖水清冽,四周山峦环绕。虽是冬日,可却能依稀看出春季时定是青碧环翠,花草留香。
她在湖边站了一会,蹲下将那日日护在身前的包袱层层打开。抱出那个黑色的瓷罐,鼻子一酸,泪珠涟涟。
她摸了一把泪,轻笑着打开盖子:“爹爹,多年前您在这里率兵据敌,战国百姓无不感念您的英勇守护。想来这里对爹爹该是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让爹爹在此处安息,爹爹可会高兴?娘亲,那场战争您也随军为医,救治了不少伤兵,这里山清水秀,您跟爹爹便在这里做一对神仙眷侣吧。”
她笑着将骨灰慢慢洒入溪水,苍白到近乎透明的小手轻轻颤抖着,骨灰自指缝滑落,风一吹飘飘荡荡卷入水中。
“爹爹,娘亲,你们不要为冉儿担心,冉儿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曲东平那奸人现在定四处搜寻女儿,冉儿想去京城,最危险的地方便最安全,想来他定不会想到冉儿会往京城跑。冉儿不知自己的想法对是不对,爹爹和娘亲在天之灵一定要保护女儿。”
罄冉深吸一口气,在湖边蹲下,久久默然。将骨灰罐沉入湖中,湖水一溅,叮咚一声,瓷罐晃悠悠沉入水中消失了踪迹。
她抹掉眼泪,起身双手护口,大声高呼:“爹,娘,冉儿……好爱你们。”
正是她这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喊声久久回荡。她低头喃喃道:“爹爹,娘亲,冉儿走了,女儿定会时常回来看你们的。”
说罢深吸一口气,纵上河岸,翻身上马,策马便向北而去。
燕舞莺鸣,新蝉乍叫,雨垂纤草,风聚落花,数月后罄冉才到了战国的京郊。
她这一路行的很慢,又要想尽办法掩盖身份,又担心她小小年龄远行会被坏人算计。一路可谓用尽心思,时时担忧,如今京都在望,心神一松,只觉精神也好了不少。
她在郊外的林间下马,让马儿觅食饮水,自己则靠着大石吹着清风,从怀中拿出干粮啃着。
这一路她为了掩藏身份一直梳着男孩的髻发,路途风尘扑面,她也不加洗试,小半年下来面容黝黑了不少,对河自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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