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正在抱柴烧锅,一扭头看到一白衣飘飘风度翩翩的公子拖着拉杆箱提着东西姗姗而来,像旅游的似的。
“咦,你咋回来了?没去北京找你哥?”
老三有些不耐烦,“就从北京来。”
“没给你找点活干?”
“不好找。”
“准是你嫂子拦着不让找!”
白衣青年光顾拿了一把折伞呼呼扇风,不置可否。
“妈×,找这样的媳妇中啥用啊,一点忙帮不上还倒找事!你没给你哥说是俺让你去的?”
老三哼哼着,眼皮也不抬。
王老太太大怒,“都是媳妇教的,不然不这样,连兄弟也不管不顾了,妈×的,不信治不了你!等几年你哥升了官,休了她,还能再找个黄花大闺女!这东西不能要,不知道顾家。对了,你哥给你钱了吗?”
老三摸了半天,摸出一张毛爷爷,放在桌上。
老太太一把抓起钱,“混账东西,挣俩钱都养媳妇孝敬丈母娘了,可是你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你长大的!人家也就是白白捡了你,上学时供你一分钱了没?还不是你老娘嘴里省肚里挪省出你这个大学生去当干部的!妈×俺栽的树,让别人乘凉,捡漏都他妈跑那么快!传林,你以后一定要娶个孝顺媳妇,你哥眼瞎了!”
5
转眼到了周末,何琳疯了般找MP3,问传志,传志茫然着脸,“要不,你买个新的吧。”
“我的呢!”
“传林带走了——让我给传林了。”
何琳气死了,“那是我的私有物品,你有没有得到我的同意!?”
传志有点结巴:“你、你可以买的呀,新、新的总比旧的好吧……我、我是为你好,你用新的他用旧的!”
这家子都是什么人呐,只要到来,她总是莫名其妙丢东西。她气呼呼地拿了家中所有流通资产——一千多块的联名账户出门了,好,掏空家底买吧!可到了ATM机上一查,共同资产一下子少了一半,账上只有干巴巴的七百块了。脑子瞬间蒙了一下,不用说,又支援他亲爱的贵族弟弟了。
都没有力气吵架了,何琳茫然地沿街暴走,不知道这日子过下去还有什么意思,结婚半年了,她花出去的个人财产接近七万块,而他的全部薪水都支援他家人了,好像是她养着他,平时吃喝拉撒全是她的钱,还有合家过日子的必要么?有人一再提醒,中国的婚姻不是女人嫁给一个男人,而是嫁给他全家,难道自己真的做好了服务他全家七大姑八大姨的准备?
然后又上了公共汽车,毫无目的地在城市中乱转,直到在西单广场下了车。那里人来人往,霓虹闪烁。手机响了,是传志。没理。
她毫无头绪地随行人走着,不知到哪里,忽然好像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回过头,没人——不对,声音还在,再回过头,大范围扫视,小范围聚焦,广场中央草地上有几个行为艺术实践者都穿着怪异的半透明的玻璃或塑料衣服,机械人似的向众人展示,迈着那种夸张的太空步,很热闹,虽有哗众取宠之嫌,倒也蛮吸引人。其中一个玻璃人好像在向她招手。
婆婆来了 第二部分(51)
何琳走了过去,仔细看着被一只白气球挤歪脖子的脸孔,何冲。
“你在干吗呀?小丑似的。”
何冲慢慢走向附近一个临时帐篷,几分钟后换了衣服跑了出来,一脸亮晶晶的汗珠,“姐,饿死了,带钱了没?”
何琳斥他:“是不是又被老妈罚了?活该!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何冲晃着他那高挑的长腿,吊儿郎当的,“不和你说,你没那兴趣。看到了没,这都是人类疾病放大状态,刚才我脖子上的,大瘤子,瘤子长这么大就是这样!”
“呸,恶心死我了!你有没有点正经?”
“这只是模仿一种极致的疾病状态,给地球人提个醒,别天天想着挣钱,天天无节制地吃喝玩乐——这算不算正经?搞好了,算学分的!快点,饿死了,请吃一顿吧?”
何琳当即把卡里的七百块全取出来,在附近餐馆请了何冲一顿孜然羊肉,没吃完的还给其他“病友”打了包,然后额外塞给他一张毛爷爷。
他支援他弟弟,我也支援我弟弟吧,家里不名一文就公平了。姐弟俩有说有笑饕餮一顿后各自散去了。
6
小雅刚从外面回来,心跳得厉害,热死了,就把空调打开了。婆婆走进客厅,又给关上了。
“外面三十八度,我有点热。”
“心静自然凉。”老太太在屋里转了一圈,“这个月用电太多了。”
小雅没说话,进去找身份证。婆婆在后面,“你的卡里面怎么两个月没打钱了?”
“酒店这半年生意不好,员工都减薪了,老板为了鼓励下属好好工作,改成发现金了。”
“多少现金?”
“三成左右,一千五到两千不等。”
“才这么点儿呀!钱呢?”
“妈,平时我都在外面吃外面住,也需要花钱的。鸿俊一个月实际上也得花两三千吧,他还经常去我那里吃。”
“我儿子零花钱多,我儿子挣得多啊!你要一个月一万多,也给你两三千花!”
“今年和明年我是挣不了那么多了。挣这么多的时候我再给你吧。”
“这是什么话?连伙食费也不交了?”
“我一个月来不了家几趟,来了也不一定吃顿饭,需要交伙食费吗?”
“那房贷呢?也不管了?”
“鸿俊不是一个月一万多嘛,他可以接着交。”
婆婆气得要跳脚,“这房子也有你一份啊,你就做了甩手掌柜不管啦?都让我儿子交完,你也占一半啊!”
小雅回过头,很温和,“这房子首付是我一人付的,这一年的月供也是我的工资还的,少说也二十几万啦。现在让鸿俊还到这个数我再接着还吧。”
婆婆气得要命,“你们是夫妻,还用分这么清?!”
“原本不用分这么清,不用分清让鸿俊还吧。”
“你的工资呢?”
“现在不是工资低了嘛。”
“那还耗什么?换工作吧!”
“酒店生意不好,也只是暂时吧,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再说老板以前对大家不错,这个时候不好落井下石。”
“哎哟,你们也就是雇佣关系,哪有什么讲究,你老板骗人也不一定,反正真金白银省在自己手里了。你没看报纸么,有的老板就这么使心眼,就这么坏!”
小雅提着包包要走。
“你拿了什么?”
把包包的拉链打开,“什么也没拿,就回来找身份证。”
“用身份证做什么?”
“酒店的员工需要重新编制,要身份证核查一下。”
“你们酒店屁事不少,工资就那么一点儿!”
“妈,没事我走了,酒店忙。”
婆婆狐疑了一下,“欠何琳的那一万还了没?”
犹豫了一下,“……没。”
“就指望你这点工资,猴年马月能还完?”
“何琳是我好朋友,不用着急还吧。她自己也说,剩下这一点不着急,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还。”
“啧啧,你看人家何琳,娘家富,陪嫁都能陪个别墅!”
小雅终于坚强了一回,回过头看着婆婆,“其实何琳的娘家也在后悔,房子一般是男方准备的,事到如今她家是没办法而已。”
“那是,何琳的眼光不行,找的婆家在农村,那男的也不咋样,在冷衙当差,能挣几个小钱呀,鸿俊一个月赶他一年了!”
“不过王传志人很好,何琳婆婆也不错,结婚前待她像公主似的,结婚后待她像皇后。”
婆婆哼了一声,“还不是何琳娘家富,有指望呢!”
小雅不再理她,带着表面的从容,颤着腿终于跑了出来。妈哎,这老妖真难缠,差点露馅,可能撒谎了心虚吧,竟与她纠缠了那么长时间。身份证呢,以后就放回娘家了,免得婆婆哪天心血来潮给藏起来或干点什么事。
婆婆来了 第三部分(1)
7
周末了,王传志去同事家里帮忙装修。传志为人忠厚,义气,好说话,没有曲曲弯弯的心眼,在以“贫”论道的北京男人来说,这种人是可以放心交往的。
一大早床上就剩下何琳,打着滚摸不着床沿,却摸到了手机,得骚扰一下小雅。
“臭宝,你老公起了没?”
那边显得心情愉快,“人家昨晚就没来。”
“抱着枕头睡大觉还那么高兴?”
“房子咱买了!哼!哼!”
“谁的名?”
“我爸妈的。”
“真英明!”
“咱的工资卡也终于落进自己手里了,降到一两千块了,只够自己吃饭了,哈哈,老妖无比鄙视我呀!”
“老妖婆还真想着你的工资!”
“我不回家,也不接她电话,她跟我说不上,可能心里难受吧,让她儿子鼓动我换工作呢,说树挪死人挪活,换换就比这个强!”
“顶住压力。”
“放心吧,本姑娘已经不甩她了,她儿子稀罕她让她儿子甩她去!”
“你老公有什么反应?”
“他对我薪水突然变这么少了很吃惊,哈哈。”
“你没问他,万一你失业了他养不养活你?”
“曾经问过,他说养。”
“只是曾经。现在呢?”
“不敢问。我老公估计没问题,但他妈还不把老天爷叫下来!”
“真讨厌,我家妖婆也是,刚结了婚我辞职在家待了一阵子,她也嫌弃我在家吃她儿子的,心里巨不痛快,但没像你家老妖那么嚣张。”
“我家老妖是标准的变态。你婆婆好多了,年龄大了抠门省钱,依赖她儿子又爱唠叨而已,正常范围,你用不着杯弓蛇影。”
“婆婆不是妈,我真是体会到了,她永远对你不会真心好。”
“那是,她又没生你养你,到头来你又抢她儿子,吸引了她儿子大部分注意力,不恨死你就算好的了。”
“不过,我家老妖对你很满意。”
“我婆婆也蛮羡慕你这个王家媳妇的,一提起来就说你家陪嫁陪了一幢楼……”
“别说了,一大败笔,恨不得掐死自己,当时过户到我名下就好了。我觉得我小姨真是英明啊,她很多话都应验了。可惜我没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他家人一直觉得我们住得宽裕,想方设法的,削尖了脑袋往这里挤,不是这个过来就是那个过来,烦死我了!我的家不想塞这么多别人,旅馆似的。他弟弟前几天来,又气得我够呛,传志这个人有时就是欠修理,不声不响把我的MP3送他弟弟了,还想要我的破电脑,没给!都什么人呐,就知道与东西亲!”
“有一帮农村亲戚可不是要麻烦一些。你还好点,我同事也嫁了个山西农村的,这几年整个村里有个生病、旅游的,只要到北京,肯定往她家跑!几乎每星期都没消停过,把她烦的,说要离婚。离了两年也没离掉,又不是感情破裂,也不是那么容易分的。关键是离了也不一定找个更好的,女人二婚,比起男人来,掉价不少。”
“我姐姐何晶,在美国,三十岁才结的呢。”
“人家是博士,白领骨干精英,掉不下价的世界级白骨精,咱是北京级的,我要过了二十八岁还没头绪,我爸妈不唠叨死我能算完?!不过现在不结婚的也好多呀。”
“结与不结都有好处。”
“要是没有婆婆,结婚还是挺不错的。”
“没有婆婆,哪来的老公?”
“不聊了,败兴。我现在正享受着没有婆婆和老公的自由自在的好处。没结婚前都不知道这是好处,现在知道了,格外珍惜。”
婆婆来了 第三部分(2)
“行,那天我老公不听话了,我也单。”
“别价,传志这人还是挺抢手的,你要松开,相不相信会有一帮人抢?”
“估计抢鸿俊的人更多吧,毕竟你老公是高收入人士。”
“但买一赠一,赠品太拉后腿了。我能因婆婆离开他,估计下一个也能。”
两人正聊着,楼下有嗵嗵的敲门声。撂下电话,胡乱拿了件大衣跑下去打开门,何琳嘴巴张了半天合不上,挤出两个字:“姨—父—”
门外一家三口人,为首的是面目干净但头发乱蓬蓬的五十多岁男人,猛一看比自己的父亲还老,着了一件很旧的衬衫,皮鞋灰不溜秋的,裤角一片油污。就这么一个邋里邋遢的男人,曾经是郁华清的老公,何琳小时候还在他家里住过几年。那时他牛气哄哄的,喜欢发火和用洪亮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讲话,喜欢对老婆孩子发号施令,郁家二姑娘不让他,俩人一言不合即大打出手。现在想起恍然如隔世,好像还有吵架的声音回响。现在这个男人左手拉着一个四五岁穿红裙子的小丫头,右手拎一个鼓鼓的军绿色大包包,身后跟着一个个头不高、低调而安静的女子,从五官上看曾经丰韵细致过,只是好长时间没精心打理了,眼角积了不少浅纹,头发也一片腻污色。
“哦,何琳,你结婚了?住这么大房子?你父母还真舍得。”他进来便是打量着客厅和楼道如是说。
“嘿,那当然,我老爸到现在还说我要星星他就爬到屋顶上拿杆子捅去。”何琳一边纳闷一边给来客倒水。“去看表哥了没?大表哥家生了个儿子,姨父你都晋升一级当爷爷了!”
那个老男人有点兴奋,“昨天看了,还抱了一会儿……”
“见我姨了没?”何琳终于说。
“哎……你姨还是那牛脾气,不见我。当年我把所有财产都给她了,就拿走了个喝水杯子,没想到她却如此绝情!”
何琳想笑,扫一眼那女子突然掠过鄙薄神情的脸,心道,你不是活该嘛,都老夫老妻俩儿子快成年了,又在外面勾了个年轻的“三儿”,五年前要死要活喊着闹着要离婚的是谁啊?净身出户是小姨唯一的条件,你可以不离嘛。现在离了又回来干吗?还有脸说别人绝情。话又说回来,是不是所有财产都给了小姨,谁知道呢?他自己说的,反正别人也没法查账。
“我小姨那脾气你不是不知道,都这样了,少惹她吧。”
“我回北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她有那么多房子,让我住两晚都不干!”
何琳又禁不住笑了,“你去找表哥啊,您好歹还是他们的老爸!你们都离婚了,你还好意思带着新老婆孩子去找她,难怪她绝情啊。”
女孩的妈妈向何琳投来冷冷一瞥。
“何琳,请你转告你姨,当年我给她的财产太多了,我原单位的住房我要要回来,这是最起码的。其他先不管。”
何琳也淡然地看着他,“你们的事太复杂,你可以亲自向她说,也可以让表哥去说,好歹你们是亲父子!我在中间哪有说话的份。”
“这两天我能暂住你家吧?反正你家这么大。”
“我给我老公打个电话,看看他同学走了没,走了您就住,若没走……您先等一下。”